夜色渐深,仲夏的暴雨丝毫不见停歇,噼里啪啦的雨水砸在地上,冲刷着地面的泥土。天边偶尔响过一道闷雷,雨声变得更加急促。 林沛听着这杂乱无序的雨声,再看看面前在灯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惨白的电脑屏幕、手里的财务报表,心中涌起一阵烦躁。 已经十一点了,这样下去又是凌晨才能回家的节奏。 办公桌的隔断轻轻响了两下,林沛闻声扭动自己僵直的颈椎往侧面看去。 隔壁座位的同事冲她做出“要死”的表情,随后又在微信上发来“小是小非莫计较”和“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表情包。 看来自己这位同事也加班加到混乱,在躺平与暴起之间疯狂横跳。 连续一周不间断高强度817,脑瓜清醒的没几个,胡说八道得满屋都是。 大伙怨声载道,上市公司报告披露工作重要咱能理解,可这大雨倾盆,夜也深了,还不让大家回去究竟是为哪般? 安全大会天天开,领导们左右握政策右手抓喇叭,口号喊得震天响,严防安全事故,责任刻不容缓。如今轮到一般职能部门,这些员工在他们眼里就地成了铁打的汉子,安全无虞。 更何况距离上报仍有一段时间,报表还在不断修改,林沛实在想不出一群核对的员工拿着与最终报送版不说有差距、只能说毫不相关的报表核对来核对去又有什么意义。 纵然心中不甘不愿,可整个财务部十几个人谁都不吭声,只是“埋头苦干”,林沛也不会去做那个缺根筋的出头鸟,闷声待在工位上摸鱼,等待领导宣布“释放”。 果然,凌晨一点的指针刚刚到位,财务经理就出现在办公室,一脸施恩的模样:“大家赶紧回去吧,挺晚的了,注意安全。” 喏,就是这么明显,就是让大家耗到她想要的时间而已。 一群人轰然应和,纷纷冲出办公室。 然而大雨中还要打车回家的林沛运气不太好。 各种叫车软件轮番上阵,辛勤地转了十分钟的圈圈也没有et一个应答,林沛和她同路的同事打算去大雨里碰碰运气。 雨实在太大,小小的雨伞着实承载不住,雨水都穿伞而过,浇在了林沛的头上,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林沛只好用拽着包的手囫囵个擦了擦脸,用来遮掩黑眼圈的粉底糊了她一手。 一脚深一脚浅的趟着水往前走,在后面的同事不时往身后看去。突然桥上似乎出现了头顶“空车”的出租,她开心地大叫:“林沛,赶紧,有车、车,你看是出租啊!” 林沛一听,匆忙看了一眼,高声叫道:“快!”说罢甩起大脚片子就往站台跑,地上的雨水都给带到T恤上,她也顾不得了。 怀着激动的心情奔跑着的两人,离站台还有一步之遥。 然而异变陡生,林沛感觉自己迈出的一步好像什么都没有踩到,紧接着身体就失控往下坠去,和着汹涌的水流一起。 雨声、水流声,远远传来的,还有尖叫声。 被灌水的大脑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牺牲我一个,幸福十几家,以后财务部的大家,大概再也不用加班了…… —— “起来——起来!” 尖叫声越来越清晰,穿过耳膜,刺进大脑,把林沛的涣散的意识唤醒。 小心地呼吸,水流挤压带来疼痛窒息却又无法动弹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已经可以侧转身体,蜷缩在一起。 紧接着,团起身体的林沛感到身体被不停推搡。费劲睁开双眼,就算模模糊糊,她还是看到了那映入眼帘眼睑的,挂着三道泥手印的孩子脸。 这脏孩子看她醒了,还要哇哇大叫:“陈姨陈姨,她醒了!” 林沛嫌弃地看着地看着那孩子,尤其是他捏得自己胳膊生痛的那双泥手…… 等等,自己胳膊? 震惊地看着自己大约只有一掌长的小臂,林沛的意识都不是清醒,是插上翅膀飞走了。 那孩子还在忿忿不平,指着完全懵掉的林佩喊:“她根本没病,你看她没事!凭什么她还能睡懒觉!” 灌进耳朵里的尖叫声让林沛脑仁突突直跳,这孩子好似嫌她震惊的太过单调,无间歇的为她配上呐喊,好似DJ激情打碟。 还记得有一年雨下得特别大,新闻就报道了有人被冲进下水道,最后尸骨无存,专家猜测极有可能已经葬身大海。一直在内陆地区过日子的林沛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遇到这种事,做了下水道的胖头鱼。 能活下来实属侥幸,但是这身体的变化又是什么原理。 大变活人的下水道特供版? 屋子里唯一的大人,被称作陈姨的女人走了过来,拎着那还在闹腾的孩子:“跟你说妹妹在发烧,不要闹她。” 小男孩一脸不忿:“她才没有发烧,你看我一推她就醒了,发烧根本就推不醒,她是装的。” 小男孩自觉委屈,还在据理力争。林沛瞅了两人一会,认定这俩确实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就把视线转向屋子的其他地方。 房子的墙皮也许是年头太久风干脱落,也许是一屋子小恶魔齐心协力抠的,这儿缺一块、那儿少一片,凄凄惨惨,所剩无几。除了房顶,这屋里到处画满了印子。 而现在在屋子里的,大概还有八九个他小孩,挖鼻孔的、扣墙皮的、扒拉桌子上的小盒子的、坐着发呆的。 再次确认,没有一个眼熟的。 用指甲掐住一点肉,微微用力——又深又痛的印子深深地印在自己这缩水又新鲜稚嫩的身体上。 搭配这混乱而又陌生的环境。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真的换了个新壳子。 不用充值就能换皮肤,林沛只觉得后背传来丝丝凉意,让她迫不及待地发出经典三连问: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变得这么弱小,要往哪里去? 陈姨把喋喋不休的男孩推进其他孩子堆里,让他们自己玩去就不再搭理他,过来扶着林沛,把她按倒,又给她盖上薄被,轻轻拍打:“快躺下快躺下,坐起来后面漏风。果果咱们不理她,再睡一会儿啊。” 果果?林沛惊讶,这也是自己的小名啊,这孩子竟然还和我重名了? 虽然满腹疑虑,可发烧让她意识昏昏沉沉,身上被拍了几下,她就睡了过去,连个梦也没做那种。 再次醒来,已经是家长要来接这群孩子们回家的时候了。 哦,原来这是幼儿园,不是孤儿院。还好还好,自己好歹有个家。林沛被抱起来穿外套的时候有点迷迷瞪瞪地想着。 下一刻,就听到陈姨对着还在打打闹闹的孩子们喊道:“你们爸妈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别乱跑了,赶紧过来”。 这话一出,林沛滋愣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刚刚一直在睡觉,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啊! 要知道,根据目前得出的结论,自己很大可能用了别人家的孩子的身体,那原本的孩子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如果是互换了身体,那么小的孩子代替自己被冲进下水道了吗……而自己现在鸠占鹊巢,两相加在一起,自己多对不住这孩子还有她的父母啊。 而且,而且在她林沛的心里,再怎么爸爸妈妈也只有自己原装的那一对啊。 磨磨蹭蹭的,在十来个孩子的裹挟中,林沛还是来到了院子。出于成年人的习惯,林沛还抽出了一点点时间,观察了一下这个院子。 院子不算宽,但是很长,周遭一圈灰砖墙,看起来垒得也不高,南北向坐落着两间灰扑扑的矮房,然后就是院子东头有一堆垛了很高的砖头杂物特别显眼,再有就是一院子种的随意的梧桐树了。 总觉得这个院子的布局有点眼熟呢,林沛暗想,可自己这两年就算去得是自行开发得农家乐,也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布置的亮亮堂堂的,哪见过这么又脏又破的地方。眼下这里一副破砖烂瓦的样子,莫非地处我国非常偏远的贫困地区,基建工作还没有普及到的那种? 越想越觉得自己推理正确,林沛把自己那莫名的熟悉感抛至脑后,归入为错觉。 此后不断有家长来院子里接孩子,林沛也焦躁不安起来。她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一个三十五岁的成年人要怎么演一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小孩子? 这个孩子有会不会是一个被拐卖妇女的悲剧产物? 她要怎么做才能解救这些被伤害的女性? 就在林沛努力脑补自己帮助这些拐卖妇女逃亡路上的艰难险阻时,一个烫了齐耳卷发的女人进了院子。 她一边急匆匆往林沛身边走一边对陈姨说:“不好意思啊陈姐,临时有点活晚了,耽误你下班了。” 陈姨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不晚。”说着就把手里牵着的林沛交给女人,“果果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发起烧了,我下午让她睡了半天,可是这温度也不见降,回去你们再看看,不行就吃点药打个针什么的吧。” 女人听了又是一番感谢,抱起林沛,让她和陈姨说再见。 待在女人怀里的林沛却是傻了一样,怎么叫都不吭声。她现在脑袋嗡嗡的,只觉得天旋地转,内心掀起的滔天骇浪比下午醒来那会更加震撼。 “春蕾姐,你也来接孩子啦” 一声称呼让林沛回了神,这下子长相、名字,都对上了,抱着自己的这个女的分明就是她妈——徐春蕾! 原本以为只是大变活人,这会儿才发现,原来有买有赠,还搭配了时光隧道! 看着眼前年轻的,三十多的妈妈,再想到自己被下水道卷走之前那个天天为自己操心,头发斑白满脸褶子的妈妈。林沛五味杂陈。 既为自己可以见到亲人时光重返兴奋激动,又茫然不知所措——下水道两头相连的世界,究竟只是时间轴的变动,还是传说中的平行宇宙?如果是平行宇宙,年近七十的父母在知道自己被冲走后会怎么样呢? 思绪翻飞间,林沛的眼泪已无法自控的,好似拧开的水龙头,哗哗流下来。 原本正在客套的大人们看到孩子突然泪流满面,一时间都住了嘴。 陈姨怕被家长误会孩子是在她这儿受了欺负,连忙说:“哎哟,果果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烧得不舒服啊。” 徐春蕾一听也反应过来,把孩子一搂,心疼地说:“果果再忍忍,咱们这就走了,一会儿就到家了啊。那什么,陈姐,我们先走了啊。” 把女儿放进自行车后座绑着的小椅子上,徐春蕾脚下生风,两个脚蹬子被她踩得飞起,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家了。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