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梦回到家知道的第一个消息是，他们要搬家了。 近几年周围一直在拆迁，许多农户从农民摇身一变成了百万富翁。土地也被征收，不断修了路。于是还没有被拆迁的人家都赶紧修房子，想要多些拆迁款。 虽然大多数的房子都只是建个空壳。但是无端多出来那么多的平方数，那可是白捡国家的钱，不要的都是傻子。 于是胡晴和庄军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甚至供不应求。 房东家给胡晴说的是，她家的老二要结婚了，总得把旧房子翻新翻新，迎取儿媳妇进门。 庄梦在这里住了十几年，突然说要搬家，还很不习惯。 “我已经找好房子了，咱们搬去镇里。”胡晴边收拾家里的东西，一边淡淡道。 庄军一根根抽着烟，抱怨道：“太不要脸了，说让搬家就搬家，老子们住了十几年，又不是少了他一分钱的房租！” “少说两句，人家能让你住这么多年，仁至义尽了。要怪就怪自家，没本事修房子。”胡晴瞪了庄军一眼。 “他家年年涨房租。说白了就是看生意做的好，他家眼红。你没看到吗，还没搬走呢，他家已经把那些水泥建材全部都堵在家门口了！”庄军生气的说。 “什么家门口？别人的房子，想要你多久搬就多久搬。”胡晴说。 庄梦和庄顺安排收拾自己的东西，全部打包带去新家。 庄梦的东西不多，满满一大包床单绑好就没了。胡晴就让她帮着收拾其他要带走的东西。 家里的碗柜，床，桌子什么的全部不要了，太重了而且用了许多年，早就烂得不成样子。 “新家里什么都有，连床都是新的。”胡晴说，“房租和这里差不多，但是有好几个房间，到时候你和顺儿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屋子。” 庄顺高兴得要命，这么多年，他一直和庄梦挤在小小的黑黑的屋子里。 “那我觉得搬家也挺好的。”庄顺说。 庄军去找能搬家的货车，一家人就收拾东西。胡晴又打电话拜托生意上的朋友，问问他们能不能有偿帮忙把家里的建材全部拖到新家去。 新房子很大很新，看起来像是刚修好，就租出来的模样。 是个小二层，庄梦一家人就住在楼上，楼下的门面胡晴租了一个，用来放家里做生意的东西。 庄梦最喜欢的，是家里终于有了厕所。是独立的卫生间，还有花洒。 以前的房子是没有厕所的。厕所在院坝里，若是要上厕所，得出了家门去上。那时的厕所是下面修了个大坑，人拉的粑粑全部堆在一起，这样房东家还可以用这些粪便去浇地。 后来房东嫌上的人太多，厕所太脏了，于是用一把锁，把厕所锁上。每次要上厕所，都得去找房东家拿。 再后来胡晴嫌麻烦，便自己找了人，在征得房东家同意之后，在马路对面他家的菜园子最边上搭了个棚子，用作厕所用。 那个临时的厕所，下面接着排水渠，拉的粪便可以通过排水渠里的水，流到河里去。 白天还好，晚上想要上厕所，得先过马路，然后走过一条细细地黑黑的乱糟糟的甬道，绕过菜园子才能到厕所。 庄梦最讨厌的就是晚上，但凡有点尿意，只能憋到白天。 有一回她拉肚子，实在是憋不住，天太冷胡晴不想陪她去，于是说：“你拿个塑料袋，套在洗脚盆上，就拉在里面。把塑料袋栓好，然后丢远点就是了。” “可是，这样也太丢脸了。”庄梦咬着牙。 “丢脸？拉在裤兜里才丢脸。你愿意拉裤兜就拉裤兜吧，到时候自己洗裤子，老娘才不伺候，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呢。”胡晴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家里连手电都没有。庄梦憋得不行，咬咬牙还是听了胡晴的建议，拿了家里做生意装东西的大塑料袋，套在洗脚盆上，躲在院坝里拉屎。 路过的汽车远远的晃着灯过来，她低着头，尽量不动。自欺欺人的觉得别人不会注意她。 她永远都记得，即使没人看见，也没人知道，但是在那一刻，她内心的耻辱，无法言说。 她家连个厕所都没有！ 庄梦一点点摸着卫生间里的瓷砖，是抽水的蹲坑，以后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厕所。 她打开水龙头，从花洒了喷出水来。真好，连洗澡的地方也有了，再也不用盆烧开水，然后躲在房间里洗澡了。 庄梦咧着嘴笑，庄顺选好了自己想要的房间，也过来看。 “老姐，以后可以洗澡了，真好。这样你就不用老是撵我进房间了。”庄顺笑嘻嘻的说。 “你选的哪间屋子？”庄梦问他。 “自然是单独那间。我看过了，阳台那还有一间，你睡那吧，反正你也不常回来。”庄顺说。 庄梦就去看，阳台那间小屋子虽然小些，但是阳光很好，一整面墙的大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 屋子里就一张小床，庄梦觉得反正自己住在学校，回来也只是睡一晚，睡哪里没关系。比起以前，好太多了。 门外面就是胡晴和庄军的房间，庄梦把自己的东西全堆在床上，用以前的床单铺好，就算是她自己的空间了。 胡晴忙着安排楼下的物品堆放，庄军去了家具市场，买一些家里缺的东西。庄梦和庄顺就负责把搬过来的东西归置在该归置的地方。 新房子很好，里面的家具都是新的。庄梦接了水，拿着帕子把家具随便擦擦，就把东西放好。 等他们忙完，庄军也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堆人，庄军指挥着他们搬东西进屋子。 庄梦和庄顺好奇的拆开，是三个房间的衣柜，还有桌子和椅子。 庄军还淘到了一张茶几，虽然和新家一点都不搭，但是他说才五十块，放在客厅里可以放很多东西。 庄梦就和庄顺拆着包装，纸壳都踩实了收拾好，可以卖钱的。 庄军买的衣柜是那种需要拼接的塑料柜子，一张大大的塑料纸，里面是塑料拼接起来的框架，可以挂衣服，还有拉链。 庄梦和庄顺就看着说明书，把衣柜组装好，又擦了桌子椅子，庄梦抢到一张小小的书桌，放在自己的床头。 终于有些家的模样。 胡晴跑上来，看到家里该归置的已经归置好，说：“一会我和你爸要出去请朋友吃饭，你们自己在家随便做点吃的吧。庄梦，燃气灶会用吗？” “我会的老妈，你们去吧！”庄顺立马道。 “那你们看好家，我们一会就回来。”胡晴身上的脏衣服都来不及换，只随便洗了把脸，把散乱的头发随意归拢了，就下去了。 庄梦原本想做些吃的，庄顺立马凑到她面前，说：“老姐，我请你吃东西吃不吃？” “吃什么？你哪里来的钱！”庄梦瞪着他。 “我自己存的钱！你吃不吃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庄顺撇嘴道。 “吃！” “我下去买，你不许告诉爸妈！”庄顺警告她。 “我知道了，我又不傻。” 庄顺买了两桶泡面，还有许多的零食，还买了两瓶啤酒。庄梦就唠叨他：“你买啤酒做什么，你会喝酒了？” “这一点点，又喝不醉。开心嘛，爸妈出去了，咱们也庆祝庆祝呗。再说了，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庄顺不以为意，拉开一罐啤酒放在庄梦面前。 自从上了高中，她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确实已经很久没看到庄顺了。 庄顺现在比她还高出一个头来，身条也长开了些，脸上原来的婴儿肥褪下去，显出些少年气来。 庄梦觉得奇怪，庄顺是多久长高的？明明以前都没有她高。而且，庄顺怎么抽条了，脸居然有了瓜子脸的征兆，那她这个大饼脸是遗传谁的？ 庄顺又拉开一罐啤酒说：“喝完，五块钱一罐呢，贵死了。” 庄梦就和他碰杯。 两人吃了泡面，就着零食把啤酒喝了个干净，庄顺打了个酒嗝，摸着肚子说：“真好，以后咱们就有新家了。” “还不是别人的房子。”庄梦说。 “那也比以前好。都怪老爸，做事情畏畏缩缩。”庄顺道。 原来，胡晴看着家中生意好，曾经向庄军提出，要不拿些家里的余钱，在镇上最繁华的街道那里，买一个门面。 胡晴的想法很简单，门面买了可以租出去，一个月收些租金，也抵他们现在将近两个月的房租，这样她们可以减轻一些生活压力。 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当时的门面不贵，一个平方也才两千多块。买个小些的，租给别人，按照现在的行情来说，将来还有可能会大涨。 但是庄军不同意，他说：“你怎么就知道会涨？神经病吧，花那么多钱去买那么小的屋子，要是租不出去呢？有那个钱，我在老家都可以修一栋大别墅了，果然是妇人之见！” “再说，庄梦和庄顺正是用钱的时候，你把钱去投资那看不到未来的门面，还不如把钱存在银行！”庄军说。 争吵了几回，胡晴始终得不到庄军的同意，加上庄军回来后，把持了家里的财政大权，胡晴除了叹气，一点办法没有。 庄军还是没有把钱投进银行，而是背着胡晴，自己去学了驾照，买了辆小货车，已经在过户了。 “老爸花了一万多块去学驾照，说是天天让别人拉货，自己家辛苦赚的钱都被这些司机拿去了，所以就想买个车，自己拉货。这样省下来的运费也是自己赚。”庄顺说。 庄梦不知道，自己才离开一个月，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那老妈同意了？”庄梦问。 “同意什么？钱都在老爸那里，老妈就抱怨了几句。”庄顺一脸的漠不关心。 “那我没看到家里的车…” “哦，还没开回来呢。我听老妈说，花了五万多块呢，老爸被坑了，这样的小货车全部手续办下来，也才四万多。老妈气个半死，说老爸就是个蠢材，被熟人宰了还巴巴去感谢别人，请人家吃了几顿饭。”庄顺翻了个白眼。 “啊？”庄梦震惊，五万多块！ “老妈被锤了一顿，就不说了。”庄顺淡淡道。 “老妈被打了？！” “不是很正常嘛。”庄顺收拾着桌子说。 “你也知道老妈那张嘴，得理不饶人，老爸说不过，只能打她了。” “你在旁边没有帮忙？”庄梦抓着他的手臂问。 “老姐，怎么多年，你还没有看习惯吗。老爹是什么德行。” 庄梦只觉得浑身发抖。 什么时候，家暴成为了理所应当。这些和她接受到的知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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