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里,白歆芮一刻也没有停。忙碌起来很容易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手机的提醒页面常常挂着成列的待出行航班信息,连轴转的好几个深夜,她梦醒,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全国的酒店豪华套既分别又相似:没有感情的洁白被单,一模一样的洗手间配置,琳琅满目又令人疲倦至极的送餐,大方贵气的纹路墙纸,沉闷的灰色窗帘——根本不敢拉开——她不知道对面的哪一栋楼哪扇窗户闪烁着专业摄像机的灯光。 没有地方可以当她的避难所。 天喑不是,石韵潇也不是。她独自在黑暗里摸索,只靠自己。 她的手被他捏痛,眼底盛着湿气: “跟你没有关系。” 说不清是被误会的委屈还是懒得澄清误会的疲倦。 在谁眼里都一样。娱乐圈的女人自带暧/昧色彩。谁都可以疑神疑鬼地踩一脚,偶得的尊重体谅都是为了圈她入场做的伪装。 如果反抗了,对方顶多假笑粲然: 你也太敏感了。 圈子里不都是这样吗。 石韵潇见她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才意识到自己因为太过愤怒几乎要捏断她的手腕。 他的愤怒来得毫无理由,甚至没有立场。他没有资格管束她、规训她。 以前是,一直都是。 如果是以前。 他会吻她。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思维就无法轻易收束。 城堡露台的灯光很暗,她的脸隐在黯淡的夜光里,脸颊线条柔化朦胧,眼睫轻垂,眼里的星空具象成清晰可见的委屈,泄露隐约的欲/色。 他还是松了手: “抱歉。” 明明是低语,这两个字却在她耳边炸起沉闷的响雷,穿过耳膜,直达大脑皮层。解析的结果复杂,她干脆放任它一遍遍激起波澜。 她丢下一句话就匆匆逃离: “谢谢你替我解围。” 石韵潇远远望着她坐上早就候在城堡偏门外的黑色奔驰。车上点起昏黄的灯光,有人在等她。 三个月没有见的人,再次见面竟已是那么遥远。 他把脸深深埋下,拥抱她刚刚驻足过的微凉晚风。 —— 直升专机接石韵潇回到天喑。 时间不长,他不是急迫的个性,但等到脚步真正再一次踏上雨过后湿软的土地,等到马豆草的清香霸道地灌入鼻腔,他的脚步抑制不住地加紧,宋知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他当初和石砚沉打了三个月的赌,力排众议,摆着野生动物园大好的游客吸纳能力不扩建不扩容,不希望再让商业化的饲养模式侵占当地野生动物资源。 同时,对外打出“顺应自然”的宣传口号,让每一位游客进入动物的世界,而不是让它们归入人类社会。 在他的统筹下,珺晟在当地启动的专项计划已经收回了百分之六十的资金。 显而易见地,他赢下了这一局。曲市野生动物园专项计划大获成功。以小见大,石砚沉总算放心,将珺晟在天喑的更多权利让渡给他。 这次他来,是为珺晟在当地的产业进行下一步规划。 再见面,候师傅已是园内猴山片区第一负责人。因为猴山和狮虎山直接和野外山谷相连,关于土地资源规划,很需要征询相关人士的意见,所以他也被邀请到场。 石韵潇一向不喜形式主义,为了便捷沟通,一言不发的园长反而被安排在靠后的位置,他对着幻灯片仔细看了很久,听他的手下放心大胆地讨论。他们倒是完全不惧怕这位传说中杀伐果断的董事长。 园长后背的冷汗湿透了衣服。 有关经济效益,只字未提,反而提了更多还原野生动物真实生活环境,高薪引聘专业饲养员的事。 简短的会议结束,每个人的笔记本上都写满了内容。石韵潇亲自委派的人大多务实,没有弯弯绕绕,他赶场匆忙,所以没有多作停留。 有人跟着他后脚追出办公室: “石董,请留步。” 石韵潇回头,看见熟悉的脸,语气缓缓: “候师傅。” 他摆手,把石韵潇引到安静的角落: “半个月前,猴山北侧有村民烧山,火势离猴山园区很近。为此,园长警告了为首的那几个,但是没用。他们是本地人,对土地的占有意识很强,还说什么有珺晟庇护,谁敢管他们之类的。” 石韵潇的眉间从听到烧山二字就微微拧起。 李磐刚才会上怎么不说? “园长他不敢说,毕竟他们拿珺晟当盾牌,很嚣张。所以他派我来,因为我跟您有故交……” 李磐不是石韵潇委派,他算是遗留下来的吉祥物。当初石韵潇不想高调撤换高层,声势太浩大。 要不是他还知道让候师傅来,这件事还不知道要瞒他多久。 石韵潇让侯师傅带他往猴山走。要到达这片山的北麓,需要横跨打通山脚的饲养区。 饲养区灯很暗,路坑洼难走,侯师傅主动找话题: “上回您来,还是和小白一起吧。” 他对他的称呼已经悄悄换成敬语,但她好像有与生俱来的亲和。虽然她表面乖张又冰冷,但真正相处过的都愿意和她亲近。 石韵潇眼底有看不出来的阴影。 候师傅没发觉自己找的话题有什么不对,他自顾自说开了: “上回小白也来过,自己一个人来的,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我就猜,是不是你们吵架了。夫妻嘛,吵架很正常,我一看她眼睛红着,什么也不敢问。” 石韵潇先一怔,意识到侯师傅并不知道他们离婚的事情,这也属正常。 接着,他快速推断出他说的“上回”应该是三个月前。 她心情不好,还哭了。 第二天他们就离婚了,他坚持的。 她会难过。 想也不用想的现实——她私底下不是一个多么坚硬的人。 他其实也想过很多遍。她怎么可能只哭那晚一次?但是切实从别人口中听到,他还是觉得心口传来尖锐的疼痛。 山火烧过的地方和动物园区显眼地隔开,这边是岁月静好的绿地,而那边是泾渭分明的一片焦黑。 像一只潜伏的饿兽,隔着划定的界限虎视眈眈。 分区是按照村民人口来的,天然腐殖质土地被方方正正地切割成私有的领地,塑料篷布摊开,使得营养丰富的土地不和外界接触。用作固定的木头标志赫然写着: 天喑县羊肚菌种植试验基地。 唐初忽然收到来自石韵潇的信息: xiao:【详细说说和禾川的合作】 —— 录音棚的灯很暗。 连日的高压工作,大家看起来精神萎靡。 松松请了病假,控制台前只有顾宣在忙碌。 小小的密闭录音室里,白歆芮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 手头的这首歌已经断断续续录了三十天。 如果要简单地把每一个音都唱准、每一个要字都处理好、每一个气口都含蓄又果断,对经验丰富的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但她总觉得不够。 这首是她预定的主打歌,词曲全包,不近全程盯着编曲,连和声都是自录。 她准备这首歌的时间比专辑内其他九首加起来都要长。她追着圈内关系好的知名词曲老师求了很久很久,直到她们都求饶:拜托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大家总劝她,第一次写歌不用太有压力。不能因为和业界首屈一指的老师们合作多了,就想着要让自己的水平跟他们平齐。即便她是国内顶尖音乐学院硕士,有极高的音乐审美和音乐素养。 小袅也逗她:这才第几张专辑?发你这样拼命打磨,不给以后留进步空间,我真怕你又突然退圈。 白歆芮立在麦架后面,静默数秒。 已经是和出品方约定的最后期限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最终版发出去了。 真正开始录音后,她反而一遍比一遍更松弛。自写的歌词和旋律无比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她可以闭上眼睛,尽情融入情绪中。 敲定完最终的版本,她虚脱地往转椅上一靠: “总算结束了!” 砰的一声礼花炸开,她惊得几乎炸起,原地蜷成一团: “什么东西?” 门被推开,先进来的是一辆蛋糕车: “男士们,来帮帮忙。” 松松原来是假装生病,给白歆芮准备惊喜去了。 她又惊又喜地接过好大一捧雾蓝色玫瑰,有卡片。 她轻缓的语调读出上面的文字: “我们在海里相见。” 很抒情。 松松简直要尖叫: “人海!人海!你是人鱼公主,我可不是,从小不会游泳来的!” 白歆芮把卡片传给在场的每一个人看: “这哪有,谁看得出这里还有个人字啊?” 顾宣已经迫不及待塞了一口蛋糕,嘴里含含糊糊: “是看不出,都挤在一起。” 下一秒,他整张脸被松松气急败坏的奶油糊住: “你能不能有点主见?歆芮说什么你都说好!” 顾宣委屈,还能倔强地露出一张嘴:“她还说你好呢,我没主见?” 邬天霖不爱甜,他嘬了一口咖啡,道: “我觉得,海里相见,挺好。” 于是白歆芮把卡片高高举起,让录音棚都顶灯为它镶上光亮的金边。 她一锤定音道: “那新专主题就选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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