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机场航站楼的灯火通明。白色砖石反射出一地星光。 约摸二十五岁的纤瘦女生拖着行李箱阔步走出廊桥。牛仔裤下笔直瘦长的腿前后交替，银面细闪小高跟踩出哒哒的回响。最惹眼的是一头利落的浅金色短发，昏昏欲睡的路人纷纷提起精神，抛去诧异和敬佩的目光。 青栎影视的选址是大师算过的，坐山傍水，说是好聚财。 金松松赶了一路的车，又在大厅沙发上坐了四个小时，吃了一顿夜宵一顿早餐，总算等来了火急火燎的项目负责人。 男人身材微胖，深深鞠躬时，西装扣子都快崩开了。 八面玲珑的项目经理把金松松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他狡黠地舔舔上颚： 二十岁的年轻小姑娘，在一个毫无含金量的评选中刚刚展露头角，表面看着是盛气凌人的，内里却极虚，只要稍微吓唬吓唬，立马就服软了。 本质还是没钱没靠山的素人音乐人罢了。 他把金松松往会议室领，一路上轻松地哼了两句《十五度海洋》的副歌。 “不好意思啊金女士，您说您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都没接到通知……” 金松松一心一意地给石韵潇的聊天框里丢大便表情包。她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随口： “我自己也没接到通知。” 男人，总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她亲堂哥连夜买了红点航班逼她回国，就因为嫂子一句“喜欢，想合作”。 她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大腹便便的男人脸上写满了问号。 她双手插兜行走如风懒得搭理，淡声道： “你们要换主题曲，提前通知我了？” 会议室内，坐上座的大佬像一座冰山，他冷冽的目光游移过金松松的脸，最终聚焦在她绚丽的金发上。 后者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抚了抚齐耳的短发。 落座，金松松不管不顾地抱手，倒向皮质沙发椅的靠背，颇有撒泼耍赖的架势。 从小和石韵潇斗智斗勇，经验告诉她，和资本家吵架最不能输的就是气势。 一激动，带轮子的底座咕噜噜滚出三十公分，她抓住桌角，不动声色地拿脚把椅子往回勾了勾。 她双手叠在一起，撑着下巴，真诚地： “青栎靠着举办大赛，名声和流量都赚到了，怎么连河都还没过，就开始拆我这座小桥了？吃相这么难看，不怕遭报应啊？” “金小姐，我想，您对我们的比赛规则不是很熟悉。” 女秘书拿起《向光山海》主题曲征集大赛的海报，纤纤食指划过一行小字： “订立为主题曲。并没有具体说是什么抬头。” 她把海报平铺在桌上，两指轻轻一拨，呲溜滑到金松松面前。 “最终解释权在我们这里。”女秘书上身微微前倾，势在必得，“如果金女士不愿意遵从规则，可以选择交违约金走人。” 金松松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 “白老师主动邀请，你们敢让她复出后的第一首歌当插曲?不怕被她粉丝撕碎?” “争番位?她不敢的。”女秘书直起身子，她的不屑一顾溢于言表。 三年前，白歆芮自恃清高，从来不屑与娱乐圈的污秽风气为伍。三年后，她再想玩弄规则为自己造势，凭什么成功?凭她刚回到大众视野?还是凭琼元的打压不够狠? 金松松沉默，她拿起手机发送信息。 【松子：我为堂嫂付出了太多】 对方秒回： 【xiao：[发起了一笔转账]】 金松松眼皮一跳，重振起精神： “让你们负责《向光山海》的对接领导跟我谈吧。” 女秘书见她油盐不进，冷声：“领导很忙，在开会。” “打个电话给他。” 她啪嗒一声把手机平放在桌上，点开一个号码，拨通。 没人接。 她冲着金松松挑挑眉，意思是：现在满意了吗？ 金松松遗憾地叹了口气：“你不厚道。可是如果没有诚信，你这份工作是做不好的。” 女秘书柳眉一拧。 金巧巧拨出一通电话，平静地和她对视。 活泼的手机铃声从会议室的另一头传来。 整场一言不发正襟危坐在主位上的大佬拿起手机。 会议室内两道声音重叠： “爸爸。” “你还知道喊爸爸?” —— 窗帘拉得严实，早晨九点半刚过，阳光硬生生被完全挡在了外面。 石韵潇把手机的震动关掉，回复信息的时候把屏幕调到最暗。白歆芮的睡眠很浅。他在的时候能好些。 垂落的眼睫停歇的蝴蝶翅膀，静谧地轻颤。隔着睡衣，暖融融的体温传递。 三天的适应期已过，从今天开始，嘉宾们将正式进入动物园区进行任务。 节目组在桌上摆了三张任务卡，各自对应一个场馆，完成场馆中的任务，可以获得奖励金。 导演一声令下，林漪栩以极快的速度把手掌按在其中一张卡片上，紧接着，梁玥选走了第二张。 白歆芮没什么斗志地抱起囡囡，鼓励她用小爪子扒拉来仅剩的那一张。 反正都是背面，没什么区别。 而且，她是出了名的坏手气，无论怎么选都会选到最差的。 翻开，醒目的三个大字：狮虎山。 林漪栩去白鲸馆，梁玥选到了鹦鹉馆。于是在直播间成片的哈哈哈哈哈中，白歆芮和石韵潇坐上了去狮虎山的观光车。 —— 白歆芮一边往脚脖子上抹防晒霜一边和直播间的粉丝互动。 “当然要涂啊。我连脚趾头都会涂。” “我觉得安洁的防晒霜真的很不错，它是运动专用的，出很多汗也不怕。”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猜呀。不过你们放心，我肯定会先试用，好用才会推荐给你们哦。” 怕她突然抬头会撞到，石韵潇的手掌按住她后脑勺上方的扶手。他斜斜地睨了一眼直播反馈屏，很疑惑： 她是怎么在一堆没有营养的“老婆贴贴”里面找到合适的弹幕互动的? 他刚伸出半张脸，热情的CP粉立马改刷“老公”。 他赶紧像鹌鹑一样缩了回去。 白歆芮察觉到石韵潇的不自在，她挤了一点防晒霜在指腹，拧上盖子，让他藏包里。就在他侧身的瞬间，她的手追上去，往他的右脸抹了一道。 温凉的半透明白色乳膏在他细腻光洁的脸颊上迅速地化水、成膜，呈现出哑光的质地。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脸居然这么软。 白歆芮一本正经地向镜头展示： “大家看，男士也可以用，石教授出门没有化妆，安洁防晒霜直接用来打底也是不错的选择。” 石韵潇不甘示弱，伸出手报复地挠她腰身最纤细的地方，同时把涂了防晒霜的半边脸贴过去蹭她。 白歆芮想躲，车上空间狭小，反而落入他的怀里。 她拼命挣扎：“我化过妆了！” 直播间弹幕滚动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我错了我不应该叫你们秀到台面上】 【他们以前是在照顾我们的血糖，我懂的我都懂的[汪汪大哭】 【我怎么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大家都不说是吧，那我也不说】 【我洗过澡辣！洗过澡辣！过澡辣！澡辣！辣！】 —— 国家野生动物园的石林都是纯天然的巨石堆积成的，主要来自隔壁的贵省。峰峦叠嶂，连绵不绝。尖端甚至有云烟缭绕。 白歆芮和石韵潇从员工通道进山，狭窄的金属道路爬满了不知名的苔藓。虽然天气干燥不怕打滑，但是白歆芮的心里总是发怵。 道路狭窄，连她都只能堪堪通过，石韵潇侧身，正好能有一只手牢牢牵住她。 掌心传来的温热通过血液循环漫上了她的脸颊。她一边告诉自己冷静下来，一边不受控制地把手指分开，尽可能多地和他贴在一起。 有的时候她觉得她和石韵潇像两块磁铁，越靠近，越想贴近。更要命的是，无数次在梦里，有一个声音问她是否愿意为他改变方向和形状。 她是愿意的。 她猛的一下从他的紧握中抽离。 “看！狮子！” 石韵潇跟着她的手指看向不远处的山窝。 整洁的围栏里，安然坐着卧着三只大型动物。 说它们是狮子，背上又有斑驳的虎纹，像阳光筛过热带稀树草原的灌木时留下的影子。 说它们是老虎，长长的鬃毛一直延伸到肩部和胸部，如湿润落叶林中优雅的蕨类植物。 站在高高的护栏外，饲养员小徐热情地为他们讲解。 狮虎兽，介于狮和虎之间。他们都是动物园精心培育出来的，仅有万分之一的配种率。 “左边那两只是同一个妈妈生的，但是他们关系不好，小一点的那只更愿意和右边水池子旁那个大胖子玩儿。” 他的语气很奇怪。 如果是真的把它们当孩子对待，一定会介绍名字，但他从头到尾只用外形和血缘做代称。 被叫做“大胖子”的狮虎兽张开血盆大口，白歆芮捏了捏石韵潇的衣角，表示不很舒服。他的手回握住她的，轻轻捏了捏。她宽慰地松了抿紧的唇角。 “狮虎兽长得漂亮，个子又大，实际上不爱动弹，吃得少还爱生病。就是个绣花枕头。不过每年为了它们来的游客少说也有几十万。谁让我们是国内唯一一座拥有三头狮虎兽的动物园呢。” 小徐递上任务卡： “在狮虎山里找到三个[爱心]，并拍照。” 两个脑袋挤在卡片前，盯着eji百思不得其解。 小徐把装满腥气肉块的提桶放到他们脚边：“任务目标已经提前布置在山里了，两位老师请跟我去换衣服吧。” 白歆芮拽一拽石韵潇的胳膊，拽不动。 回头一看，他站在原地，目光远远地落在狮虎兽皱巴巴的脏污皮毛上，像凝望着一座山、一块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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