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乂从恶梦中惊醒,梦中她看见自己被地狱来的恶灵撕碎了身体,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尸体又被嗜血的魔鬼所践踏,醒来之后良久她才悟过来,原来是身上的仗伤又在刺刺作痛,痛得犹如身体被撕成一片一片。然而等她再清醒几分的时候,却看见前方桌子旁边多坐了一个人,是时雨。 “时雨......”裴乂喊道。 时雨原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听见裴乂喊,又醒了过来,然后走向她道:“你醒了?” “嗯,你何时回来的?”裴乂又问她。 时雨顺手点了根蜡烛,然后回道:“有,一两个时辰了吧。” “周钰怎么说?”裴乂又问。 “他说明日要派人来接你进宫。” 裴乂笑道:“好,甚好。” 时雨却有所担忧,问她道:“你不担心吗?万一他们杀了你呢?” 裴乂却回:“傻孩子,他们想杀我,在这里岂不更方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天那个大人是太后那边的人,那个翻译是耶赫的人。” 时雨又不解地问道:“如果那个大人是太后的人,那岂不是说明一开始太后那边的人就是想借此机会铲除耶赫的了?那就不是周钰利用他们,反倒是他们在利用周钰?” 裴乂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岁的女孩,若不是她长得瘦小稚嫩,还以为她是经历了几十年的宦海人生呢? “说得没错,”裴乂回道,“若不是他们一心想除掉耶赫,凭周钰又怎么动得了将军府的人?” “那我们直接和太后这边的人合作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通过周钰?”时雨又不解地问道。 裴乂又回:“若只是和太后他们合作,我们便只能当一颗棋子,用完被扔命不保矣,但是和周钰合作,我们就能当下棋的人。” “这是为何?” “有耶赫在,太后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敢动周钰,因为周钰死,耶赫是不可能让十岁的周铉(太后之子,周钰的弟弟)上位的。所以太后那边的人才急迫地想要除掉耶赫,只要除掉耶赫再除掉周钰,便能名正言顺地扶持周铉了。同样,太后那边的人不杀周钰也是为了不让耶赫轻易地篡位,毕竟周钰是内齐先皇谕旨亲传的皇位,他虽小,却得位正统,又无大过,耶赫除非有绝对的兵权又得全国百官的支持不然怎敢贸然篡位?我们若和太后合作,他们除掉耶赫之后就会除掉周钰,我们便失去了利用价值,况且我们知道个中内情,他们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必然要杀我们灭口。但是和周钰合作就不一样了,他在朝中无所依靠,我们的出现于他是雪中送炭,若能帮他坐稳江山,我们便能成为他的密友,事成之后他没有杀我们的理由,而且还可以大肆宣告天下我们之间的交情,与大历交好能助他收服民心,何乐而不为?” “可是如今我们怎样才能站在周钰的这边,又促成与太后那边的合作呢?” 时雨看似不懂,在向裴乂问个明白,但是能把问题问得如此精准,却不得不让裴乂感到吃惊,她究竟是怎样一个聪慧的孩子啊。 “兵权。”裴乂简短地回道。 “兵权?” “周钰若想坐稳江山,他必须要得到兵权。” “姐姐可是说耶赫的兵权?” “嗯嗯。” “可是,太后怎么可能会让周钰拿到这兵权呢?” 裴乂笑道:“这就是我要给周钰的投名状了。” 短短两年光景,于裴乂而言已是翻天覆地,她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上这样一条算计人心,设伏使诈的道路呢? 清晨时分,果然有不速之客来请,还是那个神秘的大人,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带上翻译,他也不需要,原来他自己就会汉语,只听他用标准的汉语对裴乂道:“林军师宫里请吧。” 裴乂倒是毫不惊讶,她既推测出了那翻译是耶赫的人,那想来太后这边的人也不会毫无察觉,既然之前留他在身边必定是故意而为之,而现在已经除掉了他,就证明那个人不管对于哪一方而言都没有了利用价值。 裴乂身上的伤虽还没大好,但是勉强也能走路了,进了宫她直接被带到了太后的寝宫而不是陛下的。巴尔氏方才三十多岁,尚未到四十,是一位年轻且貌美的太后,除此之外,她还聪明有手腕,气场也十足的威风,让人见着生畏。裴乂向来不怕天不怕地,但是当她看见这位皇太后的时候,还是由不得被她藏在美貌之下的凶狠所震慑。同样是为了自己孩子的前途,为了家族的荣耀,这位太后和她的那些姨娘们都不一样。 巴尔氏见到了裴乂,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用她那不甚标准的汉语客气地道:“早就听闻大历突然降临了一位女军师,听说是天上的神仙派来的,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倒比那男子还多几分英气。” 裴乂知道她是在恭维自己,便也回道:“太后也不遑多让。” “你可知道本宫为何请你来?” 裴乂笑回:“自然知道。” “说来听听。” 裴乂简直而直接道:“太后想要和我们大历合作,然后除掉耶赫将军。” 巴尔氏笑回:“果然聪明,正是如此。” 裴乂又回:“既这样,何不立即派人去与大历的西北军共商接下来的用兵之策?” 巴尔氏又道:“别急呀,我们帮你们抗击西原,你们帮我除掉耶赫,也算是各得其所。只是,你们大历现在是节节败退,本宫如何相信你们有能力去反攻呢?” 裴乂自信道:“有我就成。” “哈哈哈哈哈,军师未免也太过自大了。战场,变幻莫测,你又如何确保自己一定能成?” 不知为何像她这样的人越是质疑自己,裴乂便越显得自信,若说方才她只是在假装自信,争取她的信任,那么当下她便很有要在她面前炫耀一番的意思,只见她又胸有成足地道:“‘兵者,诡道也。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我早有良计,只怕你们无兵。” “大胆,竟敢瞧不起我们?” “非也,实则是我早就料到太后会来与大历联合,所以我早就为我们想好了反攻之策,只要你们相信我这个天降神兵,那我便任由你们差遣。” “你不过小小一个军师,本宫怎知你有这决策之权?” “小小军师?姜太公于周武王可只是小小的军师?范蠡于勾践可也只是小小的军师?我虽不敢自比武圣,但是既担起这军师之名,却也不敢小觑自己的分量。” “好,本宫暂且信你,你把你的计策说来听听。”太后终于结束对裴乂的试探,见她应答自信,气概十足,实是足智多谋之人,确可利用。 裴乂却道:“太后既想考验我,那我也斗胆问一声太后娘娘,我如何确保你们会真心实意地助我们击退西原?而不仅仅只是利用我来帮你们除掉耶赫而已呢?” “把人带上来。”巴尔氏太后道。 不多一会,那位侍候在门外的大人把一个手被缰绳缚住的人带到了内堂,那人正是消失了许久的阿邦。 那位太后又对裴乂道:“他就算是小小的见面礼吧。” 裴乂踉跄着走到阿邦身边,帮他把缰绳松开,问他道:“你没事吧?” 阿邦摇了摇头,道:“放心,没事。” 裴乂这才从袖子取出一张手绘的地图来,对众人道:“这是目前交战的地形图。西原已占据了青城,也就是说我们大历与你们内齐接壤又可行军的地方如今都在西原的控制下,而青城与你们内齐的沂峰相接,所以......” “所以我们必须得首先拿下耶赫的沂峰?” 裴已笑道:“不,你们要拿下的是西宁。” “西宁?这路程可就远多了,你这是想累死我们内齐军马吗?” “当然不是?我想累死的是耶赫和西原的联军。” “什么意思?” “你看沂峰另外一边连着西原,西原连着大历的这一片是什么地方?” “千皑山?你是想夹击,逼他们上山?” “没错。” “可如果他们不上千皑山直捣我们内齐腹地而来呢?” “那他们大可直接与我们的联军一战,又何必逃?” “那如果他们真的就和我们誓死一战呢?又该如何?” “不会的,只要他们不想全军覆没,而你们又能占领西宁,他们便不可能不逃,因为......” “因为缺粮。” “没错。” “可即便这样,耶赫也算不得是真正的除去了。”那太后又道。 裴乂终于等到了这一刻,顿了顿,回她道:“若想真正除掉耶赫,便要冒险,不知太后敢不敢。” “说。” “若逼得他们撤退到沂峰,可让陛下前去沂峰拦截。” “你说什么?” “太后放心,这只是请君入瓮之计,耶赫与西原谋和为的就是篡权夺位,若此穷途末路之时让他见了陛下,他又岂能不去杀之而后快?等把他与西原大军分开,我们再......” 那太后一听,脸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裴乂之计表面是帮她除掉耶赫一人,对她而言却是个一石二鸟之妙计,何不趁此机会一齐除掉耶赫和周钰两人呢?到了那个时候,便再无阻碍。 “好,此计甚妙。林军师果然名不虚传,计谋不屈男子之下。”太后又恭维道。 裴乂笑了笑以示回应,转而道:“恰好,太后既帮我找回阿邦,那与大历军队联通之事便交给阿邦去做了。他尚武骑马快,又是我身边最得力之人,必能取信于大历主将,若是联手,我们双方便须脚步一致,同心协力才是。” 裴乂见太后点了点头,又对阿邦道:“你拿着这个,去找主帅把我刚刚所谋与他说明白,并告诉他十五日之后必须得起兵,懂了吗?” 阿邦非普通护卫,对于这些事情实是一点就通,所以当下立即点头道:“明白。” 裴乂又道:“如今青城已落入敌手,你回去的时候得万分小心,不能被他们抓到了。” 阿邦又郑重回道:“军师放心,我会注意的。即便被他们抓捕,我也绝不会把这些计划说出去,哪怕严刑拷打,哪怕是死。” 裴乂拍了怕他的肩膀,道:“嗯嗯,去吧。”当着太后的面,裴乂不敢再与他多说什么。 阿邦走后,太后又命那位神秘的大人把裴乂送出了宫去,送回到那个被看守起来的旅馆。 回到旅馆之后,裴乂又对时雨道:“时雨,你能再进一次皇宫吗?” “现在吗?” “必须要在明日开朝之前。” “说吧,什么事?” “明日朝上,太后必然会说出兵之事,你让周钰要佯装不知情,先反对然后再被迫同意。还有就是,届时太后会让他亲自带兵去沂峰拦截耶赫,你让他一开始也要假装不知情不愿意,反正最后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太后都会有办法让他答应的。” “好。” “去吧。” “可是,姐姐,你让他一个十几岁的小皇帝去亲征,他若是真的害怕不愿意去怎么办?” “你跟他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若如此畏手畏脚,也难堪大任,早点禅让好了,何苦呢?若想除掉耶赫,拿到兵权,他必须冒此大险。” “在理。”时雨点点头认同道。 “还有,你让他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我自然是有后招的。” “可是我们现在是在内齐的地盘,若是太后找人暗杀他,我们又能怎么阻止?” “只要我在场,就不怕。” “你会武功吗?” “不会呀。” “那你能怎么保护他?” “天无绝人之路嘛,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快去吧。” 时雨离开之后,裴乂才敢把自己的担忧和恐惧展示于这无边的黑夜之中,可即便是在这黑夜之中,她也依旧害怕有人借着月光窥见自己那霎那间的忐忑,只一瞬间她便又把那胆怯之情收了起来。 一切真的都会如她计划的那样进行吗?稍有差池都将是万劫不复,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军师,真的当得起这“运筹帷幄,决战千里”的声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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