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非要跟她较劲呢?明知她不好惹,打发了不就得了?”怡风一边帮裴乂擦破皮的手涂药,一边说。 “就是想出口恶气罢了。咦,你都不会涂的,让宝姑来吧!”其实不是怡风不会涂药,只是他来涂药让裴乂感到浑身的不自在,便找了个借口。 怡风却像没有听见她后面这句话似的,依旧一手抓着她受伤的手,一手拿着药水轻轻的一遍又一遍的地涂抹上去。 “出恶气?你看你这身伤?到底是你出了恶气,还是人家出了恶气?” 裴乂努努嘴,并未强求他理解自己的所为,所以也不打算再回他。怎料怡风见她无话,怕她是真生气了,又忙哄道:“那你这是出完恶气了吗?还生气吗?”他这话倒像是问她生完了自己的气没。 裴乂感觉他今日怪怪的,说不出来的怪。或许这么说吧,他这段日子以来都怪怪的,对她有点过分宠溺了。裴乂不仅暗暗揣测,是不是在为他之前的越举行为而补救?罢了,想太多也没用,裴乂不想自寻烦恼。然而,她转念又想起刚刚在争吵的时候汲取的信息。“就现在那府里的官老爷,不也是靠这个换来的?”裴乂虽然知道罗仲坏事干了不少,但是具体都有什么,她却知之甚少。他能把自己的侄女婿扶持了做县官老爷,这其中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知为何,她有种奇妙的联想,那失踪又被焚尸的三个仵作与这事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虽然哪哪都还对不上号,但是潜意识里却肯定这其中有某种暗藏的关联。 裴乂看了眼怡风,她心里很清楚他会无条件相信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给予最大的支持。但是,这样的事跟他说了,就等于还没证据就把罗仲和宋小池判刑了。况且他出面去查必定是劳师动众,轰轰烈烈的,反而打草惊蛇。若是她私底下去查,或许还能在不知不觉中摸索出点什么。如此这般,她便把到嘴的话又吞了下去。 “知道你眼里揉不得沙子,见不得女孩子被欺负,总想着要给她们出口恶气,但是你就是见一次骂回去一次也改变不了什么,更改变不了所有女孩的处境。或许还会平白无故地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吗?” 这样的话,裴乂不是第一次听,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听,她早就已经对这样的话不生气了。她知道,人通常不是在被威胁之下屈服的,而往往是在这样的以关心和爱护之名的“甜言蜜语”之下被驯服的。她如果表现出生气,那便是她的不识好歹,如果她反驳,那便是她的蛮不讲理。这个世上,最无法反抗的就是爱,一旦以爱之名,所做的一切便都有了无可辩驳至高无上的理由。 裴乂轻蔑地笑了笑,不管他懂还是不懂,她早已不强求。 怡风见她又是没回话,猜测她可能是生气了,这才又忙着解释道:“和他们吵架能改变什么呢?要吵架也要跟有能力改变情况的人吵架不是?你和她一个温饱都得不到保障的人吵,她能听懂你的话吗?你从前在朝堂上和陛下吵,陛下信服你,所以有了第二次生存下去的机会。你和我吵,我会被你说服,和你一起做很多很多你想要完成的事情。你和她一个泼妇吵,只能是浪费口舌。我不是让你什么都别做,只是不想你白做。” “谢谢你,真的。”裴乂又笑了笑,但这一次是真诚的。 怡风离开之后,裴怡去找了林袍,她把所怀疑之事跟林袍说了,“表哥,你知道一个叫王伢子的人吗?” 林无衣回道:“他呀,城里出了名的伢子,你找他干嘛?” “有个事情想找他问问,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现在?” “越快越好。” “今晚吧,他如今都在黑市那边混,现在大白天的也不好找。” “黑市?哼,也是,做这些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事,不得是在黑市里嘛。” 到了晚上,裴乂和林袍换了身布衣,两人相伴重访旧地。黑市又比三四个月前变了个样。黑商更少了,往来的客人也较之前少了不少。以前这里什么合法的不合法的都有卖,现在则多了一些造假的出城证,还有各种据说能治疗疫病的草药和偏方。还有一两个铺头,只留着一盏灯,和笔墨纸砚的。估计是让客人把想要的东西写下或者画下,自会有人来接应。具体私下的交易是怎么进行的,裴乂并不十分清楚。 两人经过早前裴乂晕倒的那个卖伟药的林胖子的铺头,现在已经换了一个人,也换了一个货物。裴乂潦草地看了一眼,似乎卖的是保胎丸和堕胎散?这两味药放一起倒是颇讽刺。 裴乂跟着林袍走完黑市的正街转入完全黑暗的小巷,摸索地走了一大段路,然后才又看见一些星星点点的火光。这里是完全陌生的一片巷子,几乎每走十步路就得转一个弯,就这么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转了几个弯,林袍突然停下,裴乂差点就撞了上去。 “就是这里......”,林袍指着眼前的一个稻草房子与裴乂说,“他平时就在这里混,卖些南洋来的香料。” “他有武功吗?你能制服他吗?”裴乂问。 “你是想要......” “有很重要的事问他,怕他逃走。他要是逃,你就给我抓住他,把他逮回来。” “行,走吧!” 说着,两人便向前面的房子走去,门也没敲,直接走了进去。房子里点了根烧了一半的蜡烛,屋里有两人,摸着黑在那打着骨牌。听得有人进来了,也不抬头,依旧低着头在那看牌,嘴里倒是喊了句:“咖喱、酸角、辣椒粉一钱;姜黄、丁香、斑斓叶二钱;石栗、香茅、小豆蔻三钱......” “哪位是王哥啊?”林袍问。 两人听见这问话,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没人回答,警惕性极高。 林袍又问:“这边有个生意,不知道接不接?” “我只卖东西,不买东西。”其中一人放下了手中的牌,把原本放在凳子上的脚,放了下去。 “这是我家女人,家里如今没得米了,想把她给了王哥......看.......” 裴乂一听,不禁眉头紧锁,但是立马就又把脸变成抽泣状,完全配合着林袍的表演。“出来......”林袍把裴乂从身后拖出来,展示在那两人面前。那两人随意地打量了一下,凭着他们多年的经验,立马就看出了破绽。 “我们不收女人,去别的地方吧。” “王哥,给条生路,真的没钱吃饭了,家里还有个一岁的儿子......” 那人又道:“我们这里只卖香料,您儿子要是吃香料,我送您一包也无妨,但他不吃啊,是不是,走吧!” “王哥......” “再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 “不知道谁给你指的路,回去告诉他,下次别搞这些乌龙了。”那个一直没说过话的人,终于开口。 “大哥,要不你收了我吧,只求你施舍点饭钱给我儿子......”裴乂装着趔趄地跑到刚刚开口的那人身边,伏身下去拖住那人的衣袖哀求道。 那人就着烛光看清了裴乂的脸,略有迟疑,但是很快又反应了过来,想把裴乂推开。但是林袍抢先了一步走上前,一手钳住了他。另外一人见状想要往门外跑去,又被林袍飞身一脚踹了胸口,他翻身滚到地下,连连求饶:“大哥,饶命,饶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来打牌的......”话音未落,那人已经半爬起来,只见他一个箭步,半身撞向那放着蜡烛的高台,蜡烛掉地熄灭,屋里瞬间变得黑不溜秋,什么都看不见了。趁着众人恍惚的瞬间,那人跑向门口,咻,一下子消失在黑暗中。 此时,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呜咽声,那个被抓住的人,一边哭一边抽搐还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不是......不是王.......伢子......那......那人才是......” “坏了......”那林袍撒开腿就往外跑,想去抓住那跑掉的人。屋里的那人见自己得到解脱,也立马想趁机溜掉,怎料腿被人死死地拖住。“想跑?没那么容易......”裴乂在黑暗中叫道。 “你个臭丫头,想拖住我?没那么容易。”说着,一脚踹到裴乂身上去,裴乂强忍着痛,依旧不撒手:“你就是王伢子,骗不了我。” “哈哈哈哈哈,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你就不怕落入我手?像你这种货色,倒是能卖不少钱。” 裴乂听了他这话,不禁打了个冷颤,但是依然没有松手,死死地拖住他,“谁落入谁手还不一呢?” “哈哈哈,你那男人已经追出去了,就凭你想拖住我?”刚说完,他一个蹲身,一手就把裴乂给拎了起来,裴乂被他拎着衣领,除了手脚能动外,身体已经不受控制,这一次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小姑娘,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 “你放开我,放开我......”也许是人到了某种关头就会有本能的使然,明知不管怎么叫喊都无济于事,但是裴乂还是不自觉地发出了求告的声响。 那人拎着裴乂的衣领把她拖入了屋外的黑暗之中,任裴乂怎么大声地喊“救命”也无一人出现。而林袍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长的路,裴乂早已经喊哑了,身体也挣扎得早没了力气,当她迷迷蒙蒙地看见前方黑乎乎的一座房子的时候,她知道她被带到了王伢子的老巢。 “进去。”那人开了门,用力地把她推了进去。屋里没有灯火,但是紧接着悉悉索索地发出了点声响。 “回来了?”屋里有一妇人的应声,不一会就见着一人点了盏灯走出来,是个长得矮矮小小的中年妇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火照着她的脸,裴乂觉得她的脸怪得吓人,像是一半脸被什么吃掉了似的。 “这谁啊?”那妇人的声音尖而细,有种故作的轻浮感,让人不寒而栗。 “带着个男人来铺头找我的,不知道谁,那男的追着老邱跑了,留着她想抓住我,被我给抓回来了。”那男人坐下一边喝了口茶,一边跟那女人说。 那妇人点亮了两盏灯,屋内瞬间变得亮倘起来。裴乂也看清了她的脸,原来她脸上有一块很大的不规则的黑胎记。 “长得倒是不错,”那妇人走近裴乂,她的身上散发着庸俗的脂粉气,浓郁而粘稠,让人有点想反胃。“叫什么呀?”她问裴乂。 裴乂只看着她,并不回答。她又不怀好意地笑笑道:“不说也没关系,到了那里,都会有个新名字的。” “去,把那铁索拿来。”王伢子吩咐道。那妇人听了一刻也不耽误,摇曳着小步,徐徐往内房去了。裴乂知道门已经反锁,她是跑不掉了,她也累了,不想再挣扎,便坦然地走到那桌子旁,坐下来,学着王伢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这倒是把王伢子吓了一跳。像她这么淡定的,他还真是头一次见。 “哈哈哈,你这小姑娘倒是有点个性。” 裴乂瞧了瞧他,又拿自己的杯子碰了碰了王伢子的杯子,道:“今天咱们就算交个朋友了。”说毕一饮而尽。王伢子见她一身豪气,利索从容,不仅也有点刮目相看,拿起茶杯亦一饮而尽。这时,那妇人已经拿了铁索出来,见两人喝茶喝出了干酒的气势,便讽刺了一句,道:“哟,二位在这桃园结义呢?”说毕,把那铁索重重地扔到了桌子上,“我在这,不会妨碍了二位吧?若是妨碍了,我也识趣,我走。” 裴乂猜这位应该是王伢子的相好,那王伢子一手拉住她,把她拉到了自己腿上坐,当着裴乂的面亲了亲她的手,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舔。“果然”裴乂心里暗想到。裴乂拿起桌子上的另外一只杯子,把茶斟满,递给那妇人,道:“夫人,请。” 那妇人听见她喊自己一声“夫人”,倒像得了蜜糖似的,特别受用,接过茶来,也是一饮而尽。她还没放下茶杯呢,裴乂这边已经开始了一段绘声绘色的自述,只听她道:“我姓易,单名一个姵字,也是垵州人。父亲原本是小吏,想着捐个官,但是没钱,所以把我卖给了京城的大官。一年前我去了历城,原来以为京城是个繁华富庶之地呢,原来还不如咱们垵州。你们去过京城吗?”说着,她扭头转向那两人,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两人同时摇了摇头。裴乂又转回来,继续故作深沉地道:“我嫁的是个一品大官,他的房子比垵州知府还大好几倍呢。可惜,他有个正室,我就只能住在偏远的小阁楼里。阁楼外面,有一颗五敛树。我每天只能盯着这五敛树,思念着家乡,想象着家乡的五敛是不是也长了嫩芽,又长了果子。你们知道吗?原来那北方的五敛和咱们这里的一样酸。” “那后来你是怎么又回到了这里?”那妇人好奇道。 “我逃回来的。丈夫犯了事,被炒了家,我那阁楼离正厅远,那禁军还没到呢,我就从后门跑了,一路跑回到了垵州。” “那个男人又是谁?你们来找我干什么?还有,谁叫你们来的?”王伢子问。 “他是我表哥,我回到了垵州,听说父亲被那前知府事连累,一并发落充军了。我就去找我那表哥,他人倒是好,说是可以介绍我去当个丫鬟,就带我来找你。” “可是我看你们这架势也不像是来找我做这买卖的?倒像是来抓人来的。若真是想让我给你介绍去当丫鬟,你们抓着我干嘛?他又去抓那老邱干嘛?” “你脑子倒是清醒,”裴乂心里暗自想到,她的故事到这里有点编不下去了,开头没开好就是麻烦,但是这临时临急的,脑子也没办法搞一出没有破绽的戏码啊,现下可怎么办呢?又思考了半刻,她才狡辩道:“因为现在查得严,之前我们想进城还被举报了一次,隔离了十几天。现在举报一次得五两银子,很多人都专门干这营生。” 这谎编得不好,但是不知为何他俩倒好像被说服了一样,迷迷糊糊就点了点头。裴乂认真地瞧了瞧两人的神色,她知道她还需要再编一段故事才能彻底制服他们,于是又给自己斟了杯茶,又示意地问他们要不要,那两人点了点头。裴乂晃了晃茶壶,似乎是没多少茶水了,她又打开茶壶盖看了看,似乎还有一点,于是直接把茶壶递了过去让他们自己斟,然后又开始编故事道:“你们知道我表哥是干什么的吗?” 那两人把茶喝了,摇了摇头,裴乂看了看他们的神色,似乎是起作用了,于是站了起来,顺手把那铁索也给捞在了手上。那两人一边看着她,一边摇晃地垂着头,然后咚一声,那妇人趴睡在了桌子上,王伢子也趴在了那妇人身上。 裴乂微微笑了笑,走过去,用那铁索把两人的手锁在了一起,她又在屋子里转了转,找到了另外两捆绳索,把两人和凳子桌子捆在了一起。又拿了两块布来塞住两人的嘴巴,趁着两人昏迷,她搜了一下他俩的衣服,在那妇人的身上把钥匙给拿走了,又把她头上的发簪给拔下来藏在了自己身上。还把周围的罐子瓶子,打碎了能割绳子的东西都给扔了。 其实是怎么一回事呢?这段日子里她一直在药馆里跟着那些医士忙活,宝姑给她讲了不少的药理,其中有一味药叫“穿心莲”,本来是治理伤风感冒的草药,但是制成粉末与百灵鸟石粉融合,溶于水,喝了却容易让人昏睡。由于之前怡风的越举行为让裴乂有点后怕,为了安全起见,裴乂便让宝姑给自己做了一撮,时时藏在衣袖里。本来她都忘记了,直至看到王伢子喝了杯茶,她才想起来这事。于是便急中生计,骗了他俩一人喝了一杯。可是第一次可能量没掌握好,他们喝了都没事。于是她又骗了他们再喝一杯,但是她怕离得近斟茶下药会被发现,于是就找了个借口打开茶壶盖,直接到了进去。第二次,药量终于下够了,那两人喝了便直接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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