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平拉着车,麻绳在后脖上勒出深深的红痕,身上的厚衣服被雪水浸透反而成了累赘,薛长平停下脱去外套。她现在麻木到感觉不到任何刺骨的冰冷和狂飙的寒风,只觉得心口被扯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一大把冷风呼哧呼哧地往里肆意而疯狂灌着。 现在她这具身体是死是活,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站住!” 一群人挡在路中像是早已恭候多时,拦下薛长平的去路, 正是昨天的那一波人。 薛长平缓缓停下拉着的车。 动作还挺快,恐怕她早就被盯上了。 “首领,昨天抓住的就是她,还有一个男人,但那男人不知踪影,目前还未搜到。” 薛长平听闻着略带口音的声音,木然抬头看去。 首先入眼的是一双兽皮靴,一个身姿凛凛,威猛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俯视着自己。 薛长平停下手中的动作,站直了身子目光冷然扫向被称为“首领”的人。 那人身上穿的是狐裘鹿皮,胸前还坠着一大颗红宝石,额前点缀着一颗小一些的鸽子血,双眸幽深看着自己。 “乌门人。” 薛长平淡淡道。 男人挑眉,这才仔细打量起薛长平。 面前的女娃脸有些婴儿肥,整个人身形却十分瘦弱,在他眼皮子底下拖着两具尸首走了一里的路。银色的雪粘在发丝上,额上一层薄汗,双颊在风雪中被刺地通红狼狈不堪,但整个人的眼神却既亮得惊人又有些空洞漠然,看向他的神色没有惧怕,没有惊吓,更没有恨意。 这可不像一个十五六岁小姑娘该有的神态。 “你见着我倒是不恨也不怕?”男人这才开口。 薛长平闻声嗤笑,无谓道: “有何好恨?两国相争向来不过如此,你们塞外人被打压地要争夺更好的生活也不奇怪。” “我只恨自己无能为力保护家人,让他们遭遇横祸。” “又有何好怕?你们要杀我不过横竖一死,即已知晓,又为何要怕。” 薛长平虽手脚早已被冻得没了知觉,声音却清晰得很。忽然抬起头,眼中凌厉凶狠起来一字一句道: “但是,他们不该死!这个边陲上的人根本不在意执掌一国的人到底是谁,根本不在意是乌汗人还是太元人做什么皇帝。就像他们也从来没有被人在意过关切过,你们抢你们的权,留他们一命又能怎样!?” 男人被质问倒是没有愤怒,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戒淡淡道:“他们早就该死了。” 雪越下越大,几丈之内的东西都有些看不清,更像是要埋没吞噬掉薛长平。 男人见状低眸沉默片刻,拿过身边人手中的伞走到薛长平面前,帮她挡住一些往领口钻的雪,才不紧不慢开口。 “你车上的那个男人,是前朝重臣,流放途中就有人暗杀他,他侥幸逃脱隐姓埋名才苟活至今。” “那个女人,是当年北平王府主人的心腹之一,早就该死在那一场屠杀里,也没有忠心殉主,而是躲在这边陲小城偷生。” “还有,你们镇上的那最富有的一家,曾经是富饶城里的皇商大户但是贪得无厌贩卖假货摊上了几十条人命,才不得不裹挟赃款全家潜逃至此。” “你看,这些人是不是都早该死了?” 薛长平紧紧抿着唇,不语。 “我倒是很好奇你是从哪儿来的,如今你只身一人,该怎么办?” 薛长平抬眸盯着眼前的男人,男人的浓眉下是鹰一般锐利的视线,任何隐瞒和谎言无处逃脱。 他的一番话轻易将掌柜的,四娘,李地主一家钉上死罪,妄想颠覆她十几年来的想法和认知。告诉她,你其实生活在一群自私自利,作恶多端的狼窝当中。 你的感情根本就是泛滥和浪费。 她薛长平从始至终从未怪过上天不公,没有让她投进好人家。 相反,她无比感恩珍惜她所能够拥有的一切东西。 她明明可以和二哥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但她不可能会这么做。 正是因为她是被丢弃的那一个,所以她从来不会丢下任何自己珍视的人。 但是—— 但是为什么要她平白无故遭受这一切。 她不服! 不服她保护不了她在意之人的生死,不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摁进泥里却无能为力,不服她明知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却不作为! 是她薛长平的,谁也不可以夺走! 她不仅不能死,还要活得更好—— 薛长平向来不喜形于色,依旧没有愠怒,扬起小脸静静道:“你自以为是局外人可以看清一切,但恐怕你错了。我无所谓世人是怎么看待他们的。于我而言,他们是家人,这就够了。” “我会带走他们的。” “就凭你么?”男人说罢抬了抬手,身后两个侍从提起重剑的剑鞘重重敲在薛长平的膝盖骨上,疼得薛长平趴在地上。 双手埋进雪地里,冻得手上的伤口又是一疼。 “带走。” 薛长平咬着牙攥起拳头。 她本不愤怒即将到来的战乱,太元和乌汗就算真的打起来也和她没关系。她知道自己的长相混合着太元人和大漠人的一些特征,掌柜的和四娘也觉着薛长平可能父母一个来自太元,一个来自大漠。 她曾经流浪到塞外,遇到的一对养父母就是大漠人。这也是为何她能够理解塞外人对于生存本能的渴望,对于绿洲山水的向往。只要他们还居住在塞外黄沙中,征服太元的野心就永不会消弭,他们整个民族的危机意识是刻在骨子和本能里的。 她本只想带走掌柜的和四娘的尸身,不想多事,但是这个男人,着实可恨。 他此举是想要悄无声息拿下太元的北方城池么? 那么她偏偏不让他如愿! 薛长平被一众乌汗士兵带下去,这次被关在了有顶的帐子内,守卫在门外,也没有像上次一样将她绑起来。她进了屋就开始脱掉外层湿答答的衣物,幸好最里层的单衣没有湿透。 帘子被掀起来。 一个塞外打扮的老妇走了进来,看见薛长平衣服正脱了一半,笑道:“正好,我给你送了些干衣服来,还有一些热乎的食物。” 薛长平见老妇也没有什么恶意,便甜甜一笑,谢过接来衣服便麻溜穿上。 “小姑娘你叫我麦苏木就好,你叫什么?” 她见这薛长平都不带反抗一下还有些不太习惯。 她们太元人对侵占她们国土的人当真一点都不介意? “我叫薛长平。” 她薛长平从来都是识情势,懂何为首要之务,有衣服不穿等着生病吗? 目前这种状况,最重要的是她要活下去。 “我瞧着你长得也不完全像是太元人。” 薛长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那个家伙,同意你给我送衣服和食物吗?” 麦苏木笑了笑:“你的事我都听努斯说啦,我们喜欢有不屈不挠的精神的人,况且只是一些食物和衣服,有什么关系?” “他叫努斯?” 麦苏木知道她说的是谁,解释:“努斯是乌尓塞的得力副将,你说的那个家伙指的是乌尓塞吧。” “乌尓塞。” 薛长平在心里默默给这个名字记上一笔。 但是还有些事情,她有些疑问。 “木婶,你们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麦苏木听罢一脸有些为难的样子,恐怕这些事情向她不太好打听。薛长平作罢,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我是个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但我曾经有过一对塞外的养父母,他们对我很好,后来我就留在了小镇上的客栈里。” 麦苏木有些哑然,原来这孩子这么小,但却经历了这么多。 看着麦苏木稍有愧色的眼神,薛长平笑道:“我眼中没有什么所谓的大漠人和太元人之分,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主帐。 “首领,太元人向来诡计多端,明日启程去渃水城,他们当真会城门大开迎我们进去?” 乌尓塞看着地形图,手指划了一条无形的线,道:“这一边,都归我们。我军可直接上前驻扎。太元虽表象盛和,但是上层世家腐朽严重,如今这里面有人野心勃勃,愿意割肉求利,我们不需耗费一兵一卒,他们自会把肉送到乌汗嘴边。” 努斯和其他副统领眼神一亮。 这是好事啊,这边陲就是太元人拱手相送的土地。 哈里苏道:“首领,太元人狡猾阴险,此次小镇虽说是他们使的手段,却看似是我们乌汗动刀屠的人,也只因为这边陲小镇无关紧要不打眼,多了这地少了这地还惊动不了太元皇帝。但这渃水城可是进入太元地界北方的第一城,恐怕不会有那么简单。” 一旁的努斯事先倒是没考虑这么多,但听罢也深为赞同的点头,他家人就曾经被可恶的太元人欺骗过的。 乌尓塞抬眸,眼底满是掌握之中的镇静自若:“自然不能全信那太元人的奸细,既然他能冒着叛国的风险为我们提供情报,自然不可能自己不从中获利,这关键,就在渃水城中了。” 又一副统领巴图尔神色略紧张,问道:“首领,那若我们成功攻下渃水城后,是继续战下去还是与他们讲条件谈和?” 乌尓塞闻言,嘴角微弯:“六部方才平定,不可再伤元气。这次,当主和。” 一士兵进账报信。 “报,首领,苏木婶说她想见您。” 乌尓塞点点头,交代完剩下的小事就径直去了自己的私帐。 麦苏木是乌尓塞从小就在他身边照顾他的人,现在仍然是。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位普通的老妇,但实际上精通草药病理,也算是乌尓塞的私人随行军医。 “苏木婶。” 麦苏木朝乌尓塞点点头:“首领,我想帮那孩子问一问能否让她安葬好她的家人?” 乌尓塞一双乌黑的眸子扫过去:“您觉得呢?” 麦苏木笑道:“那孩子知道感恩,况且和我们乌汗也算有缘分,她曾经有一对养父母就是乌汗人。她说自己是孤儿,看样貌说不定她也有一半我们塞外的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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