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抚着胡子,悠悠开口:“那你说说,这历史当中再鼎盛的王朝为何都最终走向覆灭更迭?” 薛长平想了想,答:“子承父,父辈勤恳,子代却不一定懂得勤俭之道。子子代代哪能都是贤明的君主?就像那老鼠窝,在一处安窝已久,从不挪动。说白了也就是懒得挪窝,总有一天会被人给捣了。” 安于现状,子辈缺少忧患意识,便逐渐嬉戏享乐,挥霍无度,引起民愤,以水覆舟。 薛长平话糙理不糙。 但是却将君主比作老鼠?实在是荒唐。 王老轻哼了一声。 王裴之觉得今晚的饭吃的尤为不太平。 霍灵山也停下碗筷,仔细听着。 “那你说当今民富国强是为何?” 薛长平放下筷子,思索片刻缓缓道: “老先生说的民富国强想必是以京邺为中心的繁华城池,若从我角度来说,并非所有帝王脚下的土地都富庶,人人都安居。譬如这边塞。边陲恶劣,无名歹人常常出没作祟,更不用说塞外了。有百姓无家可归,有孩童无父无母,饿殍残疾随处可见···不是他们不存在,只是他们从不被允许踏入富庶之地,从不被允许出现在这所谓的富庶景象中——他们也走不到那里去。” “帝王远在千里之外,只看得见眼前富庶。” 薛长平语毕,餐桌上死一般的沉寂。 王老没再继续问话,薛长平就开动筷子继续吃。 片刻。 “这些,是那老匹夫教你的?” “掌柜的从没教过我什么。” 王老瞥一眼低头吃饭的小姑娘,她那不咸不淡的模样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王老捋了捋山羊须:“那你觉得,何以治?” 薛长平这下答的利索:“我不懂,我又不是皇帝。” 王裴之左手举着碗,右手拿着筷子,眼神游走在二人之间,生怕祖父立马喝出一句“大逆不道”来。 王老正想说什么,薛长平又道:“但是总会有人可能想出来管一管的。这表面盛世或许也不堪一击。” 王老筷子往桌上一拍:“你今天说得句句在外面,都是可以招来杀身之祸的。” 霍灵山看了眼薛长平,眼里喜忧参半。只是看来不用跟老先生学什么,就可以滚蛋了。平日里偶尔不见小姑娘在客栈里,以为她是躲哪儿玩去了,现在想来,估计是去读“小话本子”了。 “多谢老先生提醒。长平不过是边陲一个无名小镇的孤儿,到哪里去说这些话呢?今天恰好是遇见了您,而您恰好又问了。您又是掌柜的的至交好友,想来您也不是会随处宣扬今日谈话的人。” 王老气笑,这是把压力丢到他这边来了? 薛长平意思其实是:平日里她根本就不会去招惹杀身之祸的那些是非之地,而是在她那小镇上,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 哪怕你对着天大喊一句“我要谋反!”, 鸟都懒得理你。 王老试探问道:“不想去都城京邺?” 薛长平想也不想,斩钉截铁:“不想。” 除非迫不得已,家破人亡。 薛长平打死也没想到,一个想法而已, 竟一语成谶。 ······ 夜里。 还未到睡觉的时辰,薛长平有些睡不着便到这小院竹阶上坐着静静地发着呆。 这小院虽不大,却像是五脏俱全,若是她以后有钱了,也在这种安静的竹林里置办一处小院,每天睡到自然醒,在院子里煮茶听叶,晒晒太阳。 想着那美好画面,薛长平脸上不自觉笑意溢满。 “薛姑娘瞧着好心情,心里想起什么高兴的事来吗?” 来人正是王裴之。 薛长平收住笑意,被人瞧见自己发愣出神的模样还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的,恢复常日里的神色答道:“方才不过是想着将来,我若也有个小院,日子定然过得惬意闲适。” 王裴之在她身边也坐下,笑问:“那姑娘为何不走出那塞外小镇,反倒还要回去?” 薛长平不假思索:“因为家人在那里呀,而且掌柜的和四娘他们不喜欢太元腹内,只喜欢待在塞上。虽不知道为何,只不过,他们在哪,我便在哪。” “塞上连青菜竹笋都没有,那般苦的日子,你当真不介意?” 薛长平闻言,笑得灿烂:“没有青菜竹笋就叫苦日子?” 王裴之愣怔,不解:“难道不是?” 看薛长平这身上穿得衣服都是缝缝补补,不知从多少件衣服上剪下的布拼凑起来的,但是她却笑得没有一丝一毫地窘迫,反倒问他为何那种日子叫苦日子。 “我生在塞上,却不知父母是何人。曾经有过一对养父母,也曾有过流浪的日子。后来是掌柜的他们好心收留了我,他们教我如何识人辨事,给我讲从未听过的奇闻逸事,四娘虽说说话有些刻薄,但知道我贪吃,有时候从镇上得了些新鲜吃食总是留些给我。我虽每日都要在客栈里起早贪黑劈柴干活,但日子从未单调无趣过——” 薛长平似乎是回忆起曾经在客栈里的日子。 譬如有的客人脾气不好,她也未做错什么但那人就是要找她麻烦,将滚烫的茶水泼了她满头满脸。 这时,掌柜的就会沉着脸来找那人的茬,什么都不问先大骂那人一通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四娘大多在后厨忙碌,听到她被人欺负了便手里拿着两把菜刀怒目冲来前堂,气势汹汹举着锃亮的菜刀破口大骂,吓得其他客人退避三舍。 他二哥虽然不骂人,却会在得了掌柜的和四娘的眼神后把那人直接拎到客栈的柴房后边往死里揍一通再丢出去。 这样的家人,怎么会叫人觉得日子苦呢? 王裴之看见薛长平脸上神色是发自内心的动容,不由有些恍惚。 他们所谓的苦,在这样一个小姑娘眼里,竟根本算不得什么吗。 “那姑娘觉得,什么是苦?” 薛长平转首看向他,眼中似有星河闪烁:“你若心中无苦念,这世上便无苦难。” 王裴之怔住,望着眼前这个,在此之前他以为是从穷乡僻壤来的,有点聪明的小姑娘。 但此刻,他觉得他至今在最负盛名的京邺钟鸣鼎食之家学习长大,竟在这姑娘面前感到自愧不如。 苦难是什么呢? 有人憎恨它,有人赞美它。 但在有些人眼中,也可以根本不存在过。 “在下受教了。”王裴之低首朝着薛长平抬手作揖。 薛长平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他反应这么大,笑道:“我又没教你什么,这是做什么?” 随即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打了个哈欠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也有些困就回去睡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 王裴之站在原地目送薛长平,待人走了,王老才捋着胡子从一旁走出来。 王裴之:他这祖父整日把君子君子挂在嘴上,居然还在这听他的墙角······ 有点可耻。 王老见王裴之这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轻哼一声,满不在意:”怎么,这是老夫的屋子,想去哪还得想你请示不成?” 王裴之躬身:“不敢。” 王老知道他这孙子心里有想法的很,也不再较真拌嘴,看着薛长平身影消失的地方,缓缓道:“怎么,还觉得在这里随着老夫吃青菜读书的日子苦吗?” 王裴之眼里染上些许惭色:“孙儿还是不够通达,竟不如一个小姑娘。” 王老听闻,吹胡子道:“谁说我王家人不如她?别想太多,快就寝去。” 王裴之看自家祖父竟还这般安慰起自己来了,颇有些受宠若惊。 告了礼也回了房。 王老摇头, 他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孙儿是个怎样的人,生在鼎盛文学世家反而对所谓的高门见第不屑一顾,心中对事间万物之情总是充沛有余,思想是最为活跃的一个。 若是方才答应了他的话,想必今晚都要睡不好。 随后王老袖子一甩,往回走去。 但也不能叫他心中骄傲了,该叫他戒躁时还是要打压打压的······ ······ 早上起来,薛长平和霍灵山在王老在石院中用过早膳才走。 早膳时,王老与薛长平倒是难得没说几句话,也没有讥唇相对,两人相安无事,吃得都欢快。 走时,薛长平还笑着告礼而别。 仿佛昨日什么不愉快都没发生过。 王老看着渐行渐远的牛车,意味深长:“那小姑娘不知道父母是何人,竟生的这般聪慧通透。看模样才不过十五六。老匹夫还没正儿八经教过她。” 王裴之看着自己祖父,有些惊愕他竟然夸起人来了。 王老扫了一眼自家孙子,摇摇头。 王裴之:? “昨儿个搬来的书都看完你再回京邺罢。”说罢欲转身回屋。 王裴之:“祖父——” “没得商量。” “不是,祖父。” “读的书都没个女娃多还配叫我祖父?” “是有客人来了···” 王裴之哭笑不得,心中莫名感觉自己的感情被欺骗了。 昨晚还说他不比人家差,今天就来这般对他? 有些心累。 “晚辈谭衍臣前来拜谒前辈。” 王老闻声转身看到门口站立的翩翩公子,上下打量一番。 来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长身玉立,面容清隽异常,朝着他躬身行礼,是谦恭温和的君子风范。 “你就是谭家那小子?” “家父曾有幸拜读老先生名下,获益匪浅。衍臣正巧路过此地,特受家父之命来看望先生。” 王老又摸上胡须,谭家这小子他即使已远离朝堂也听过京邺那“皓玉公子”的名号。 皓皎璞玉,如琢如磨。 人人赞他德行如玉,连散出的光芒都是温柔内敛的, 上通千年诗文,下穷极大至道 有雪之灵动,月之光华 骨子里与生俱来清朗之气 得他相助,胜过无数人间至宝。 今日一见,确实颇有风范。 他们这代人早就退咯,这新秀是让人愈发愈觉得后生可畏。 接着默默看了眼自己孙子,摇了摇头。 王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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