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方最近被人议论的愈发热闹了。 前一阵子还在议论他娶了官家之女,看他一时风光无限。没过多久,就听说他被人打了。 了解荣方的人会评价他是个典型的假君子。 平日里看着做事规矩,待人接物也和善,容貌虽没有陆平出众,但也是中上之姿。靠着荣家背景,以及这身还算不错的皮囊,再加上对外展现的良好品行,也是能打动一些官家之女愿意嫁他的。 但深入与荣家做过生意的人,就会发现荣方在商场上不择手段,有时候颇有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意思。他经商虽有长处,但短板更多,比起陆平光明磊落的办事相比,他能力上的缺损愈发的让自己阴暗的一面暴露出来。 但商场之事本很难议论对错。对荣方“假君子”的评价,不单单是因为他商场上的做事手段,更是因为他霸占清白姑娘的身子,女子不甘受辱,亦不愿嫁他为妾,最终愤恨离世。 有传言荣方做的这些肮脏事不少,只是女子怕丢了名节,也得罪不起荣家,才没有被暴露出来。如今荣家与官家人结了亲,更是没人敢得罪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前几日被打的惨不忍睹。 荣家对外宣称是摔伤所致,但看过的都知道明显是被揍了。 认识荣方的面上不好嘲笑,私下都议论定是又干了些脏事,这次遭报应了。 要说他只是被人揍一顿,倒也不会在鹿城讨论的那么热闹。只是听闻被揍后不到半月,荣家公子这床笫之事就慢慢有些力不从心了。 听说荣方私下找了大夫去瞧,甚至还用了一些旁门左道的办法,都没什么用。 偶尔有大夫向他推荐张之初,也被他一口拒绝了。 但因荣方看起来并无异常,众人也猜测是不是谣言,毕竟是风流倜傥的荣公子。可不知道是哪个烟柳之地的姑娘,在与客人私下里调情的时候,竟也承认了此事。那姑娘说荣公子最近来都只喝花酒,不留宿了。 这下众人都相信是真的了。 流言越传越凶,甚至还有不知内情的人来问张之初,问他有没有给荣方看过诊。他也只是笑着说,自己并未见到荣方。 琳琅听到荣方不能重振雄风的事情,虽心里一阵快意,却也怀疑是不是沈骁把他踢废了。 但张之初直接否定了:“要真是踢坏了不会现在才发作。” 然后又平淡的补了句:“荣方不能人事,可能是遭天谴了。 张之初这云淡风轻的样子总让琳琅觉得异常。他似乎早就知道荣方会有今天一样。 “张之初。”琳琅有了一种大胆的猜测。 他正看着医书,听她唤名字遂眼望去。 “有没有一种药,或者就是你能配出来的。”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就是喝了能让男人不行的。” “或许可以吧。”他淡淡一笑,低头继续翻看医术。“但我是大夫,行医救人是不开这种药的。” 琳琅还是半信半疑的问他:“荣方这事,跟你们没关系吧。” 张之初抬头冲他笑道:“‘你们’是谁?” “没事,我不问了。” 琳琅突然觉得这不重要了。若真是他们干的,想瞒就瞒吧。 搞不好老天爷就是看她可怜,真让荣方遭了天谴也说不定。 -- 征兵之事已经结束。陆宅的人都知道,沈骁还有三天就要从军了。 琳琅看到他在门口当值,想说点什么,却又感觉无从说起。 她与沈骁这一年里,比以前生疏了很多,而他的决心,更是让她有了多说无益的感觉。 沈骁要离开的前日,琳琅突然想到了什么,火急火燎的去外面买了编织用的黑色绳线。 沈骁要离开的当天,他与宅里的众人道别,对刘管家与李叔,也表达了自己多年的感激。 二人知道他心意已决,木已成舟,只能告诫他万事小心,务必要活下来。 晌午过后,李守田对沈骁说:“下午无事,你自己安排吧。” 沈骁谢过,简单的收拾好行李,犹豫后还是去找了琳琅。 琳琅这几日一直心绪低落,到了今天更是悲伤占据了更多。 她不是非要把沈骁留在身边。她只是不想看他去死。 如今他非要走,她打算从他离开以后就当他死了。 这样他就在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他从他的军,她当她的张夫人。 琳琅坐在秋千上漫不经心的晃着。 阳光懒洋洋的撒下来,地上影子里多了一个人慢步朝自己走来。 她抬头一看微微一愣,是沈骁。 “有什么事吗?” 琳琅知道他已经与自己生疏,便也公事公办的问着。 “奴没事,只是想离开前再陪陪小姐。”他低声回道。 他已经换掉了护卫服,换了一身普通的黑色衣物,满是告别的味道。 沈骁现在只想多陪她一会,哪怕什么都不做,陪在她身边也是好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陪她了。 如果她不需要自己陪,那他离开就好。 琳琅沉默了一会,并没有拒绝他。 她轻声问了句:“之前给你的书,看了吗?” “已经都看完了。” “那就给我读一下吧,我还没有听你读过。” “小姐想听哪本?” 琳琅盯着眼前的院子:“读你最喜欢的那本吧。” “奴喜欢的是兵书,小姐怕听了乏味。” “随便听听,你拿过来吧。” 她听到沈骁喜欢的是兵书,倒有了一种冥冥之中有天意的感觉。 或许沈骁这样的人,注定是不会留在陆宅吧。 沈骁拿来兵书,站在琳琅身旁,开始从第一句话缓声读着。 阳光慵懒的洒下来,他就这样站在院子里,静静的陪着自己的主子,慢慢念着兵书里的句子,眼里心里却都是她。 琳琅就这样坐了一下午,未打断他,未说一句话。 她听着他的声音,随着夕阳逐渐落下,随着时间愈发接近,不舍也愈发的多了起来。 好久没有让沈骁这样陪过了。 他的嗓音很好听,有他在总是安心。 琳琅虽不能理解兵书,却能从他抑扬顿挫的语句里,知道他每一本都是用心读,用心看了的。 还有不到两刻,沈骁就该走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她问道。 沈骁合上兵书:“已经收拾完了。” “等我一下。”琳琅起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回来的时候,她远远看着沈骁,一直走到他的面前。 她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的看着他了。 一年没有留意,沈骁似乎比以前高了一点,眉宇间多了些英姿勃发的气质。 她将那把青铜匕首递给他:“我不知道这东西军中能不能留,但送你了。” 沈骁低头双手接过匕首:“谢小姐。” “你还记得以前在书房,我对你说了一些话,让你听完又要让你忘掉?” “奴记得。小姐说人生际遇并非一成不变,只是机会来临要有能力抓住。” “那我再送你一句话吧。”琳琅对他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沈骁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这话颇有些离经叛道的味道,却有一种激励人心的力量、 “这话的出处你不必知道,既然已经从军,就祝你日后加官进爵吧。” 琳琅虽嘴上祝福着,心里却只是单纯的希望他活下来。 可战场厮杀要是只想活命,怕会死得更快,就跟观兽台当年那群人一样。也只有不怕死,有能力,又命好的才有可能活下来。 “谢小姐教诲。” 沈骁也知战场九死一生,但她话里的关心依旧让他动容。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小姐讲这么多话了。 琳琅看沈骁个头已经比自己高一头了,要够着他的脖子确实有难度。 “沈骁,俯下身一点。”她冲他说。 沈骁不明就里,却也按照要求照做,轻轻俯了下身子。 琳琅拿出自己提前编制好的黑色绳链,将珠子串了进去。 沈骁感觉她的手碰到了自己脖子,不由别了下头,就被琳琅提醒:“别动”。 他不再乱动,感觉有东西缠绕在了脖间。 沈骁稍微低了下头后,琳琅终于觉得好弄一点了,很快便将珠子做成的饰物戴到了他的脖子上。 “好了。”她轻声说。 沈骁低头看去,黑色编织绳上,悬着那颗他熟悉的红色珠子 “这珠子是你以前给我捡起的那颗,珠子有平安顺遂之意。” 琳琅随意的说:“掉了以后我懒得缝上去,就没有再用过了,也送你了。” 沈骁望向琳琅,看到她神色里难掩悲伤。 “再见了沈骁,好好活着吧。” 她努力想对他笑一下,就像以前那样。却发现做不到,连嗓子都开始发颤。 琳琅快步朝自己房间走去,然后用力关上门。 “小姐。”门外传来沈骁的声音。 她轻轻走到门前,却不开门,就这样背靠在门上听他讲话。 “奴现在要离开陆宅去从军。”他声色暗哑。 “小姐待奴极好,让沈骁有尊严的活在世上,奴无以回报小姐的恩情,反倒冒犯了主子。” 沈骁在门口缓缓跪下:“沈骁心里有愧,如今才敢跟小姐道歉。” 琳琅缓缓蹲下身捂着嘴哭着。 “奴不能来参加小姐的喜宴,只能在这里祝小姐与张公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他轻轻放下一个东西后,便就这样走了。 琳琅蹲在地上靠着门哭了很久,直到阿玉在门口告诉自己,沈骁已经离开了。 她轻轻开门,双眼红肿的看到阿玉拿着一个小盒子递给她:“这是小姐门口放的东西。” 她缓缓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根带着珠翠装饰的钗子。 饰物虽没有她平日里用的昂贵,但也算的上是精致,款式也是用了心的。 “不守约的骗子,当你死了。” 她看着朱钗,刚骂了一句又忍不住抽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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