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手机消息提示都在响。 张曼曼说：“看一下吧。” “是何老师。”梁澍打开手机，意外地发现并不是何伟，而是一条陌生的短信。 「你好，梁澍学长，我是古川三中高二六班的吴小原，也就是最近新闻里的举报人，很抱歉打扰你，举报内容也许会让别人查出学长你的信息，如果打扰到你的生活，我真的很抱歉。你的电话是我从之前的市三好评定公示表里找到，没有通过任何人，请你放心，希望你一切都好。」 张曼曼问：“是谁？” 梁澍把手机递了过去。 张曼曼看完，五味杂陈，这时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新闻推送： ‘疑似原三中学生父母发声，其子去年高考后跳楼身亡，已在遗物中找到被骚扰相关日记’ 梁澍拿回手机，开始回复吴小原。 「谢谢你保护我的隐私，相信我，我会和你一起面对，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张曼曼问：“你想和他一样录一段视频发到网上吗？” 梁澍：“我要先整理一下手边的证据。” 张曼曼深呼吸一下，冷静地说：“你想知道我的意见吗？” 梁澍抬起眼：“当然。” “有他的视频在前面，你再实名举报不一定是最好的办法，吴小原知道的受害人信息肯定非常多，但他没有说具体的人，因为他并不想利用你们的隐私，所以，我们应该用别的办法，万一全都失效，或者网上别人已经扒出了你，再破釜沉舟，到那个时候，为了最大程度地掌握主动权，这件事必须要告诉你爸，我妈，你在六中的校方，至于你在三中的好朋友，他们还要继续在三中读完高三参加高考，所以要有所衡量，不过我相信他们不是冲动的人。” 她条理清晰，语速很快，表情十分镇定。 梁澍听得有点出神。 “你把那位何老师的联系方式给我，然后去准备好你所有的证据资料。”张曼曼接着说。 梁澍一愣：“姐你不……” “少废话，”张曼曼打断他，“梁澍，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家人。” “你可以暂时把我当成长辈，既然你不相信也不想打扰你爸我妈的话，你不需要再和三中校方任何人接触，当然除了何老师，那边我去交涉，六中那边你自己看着说，万一我们需要说出你的具体信息，六中也要有个应对，还有，你在三中的时候曾经评过市三好？” “嗯，连续两年。” “还有别的市级省级荣誉，你的平均成绩，全都整理出来给我。” “……好。” 梁澍的声音在微微发抖，他看着张曼曼正在思考着什么的表情，听到了自己心砰砰跳着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有家人坚定支持和保护的感觉。 张曼曼和何伟打了一个漫长的电话。 这个时间里，梁澍整理好的所有的聊天记录截图，当时曾经举报到三中校方的李仲锵发给他的语音，还有和何伟的聊天记录，全都打上了码，还有能在三中官网上找到的他的市三好生颁发现场照片，参加竞赛的奖状和成绩通知，曾经张贴出来的光荣榜等等等等。 为了找一些东西，他在群里问了郑扬他们。 郑扬：「你要这照片干什么？六中有什么评奖评优要用？」 曾路路：「树，我这儿还有你运动会拿奖的照片呢，要不？」 梁澍：「要，发过来。」 大刘中插一句：「卧槽，我刚看到自称三中之前两届的一个学长发微博，说他也被骚扰过，他班主任还因为这个和校长大吵了一架，他班主任好像是玥姐！！！」 玥姐就是他们新班主任，骑摩托车的酷姐，叫刘玥。 郑扬：「妈的，所以玥姐被搞得两年没当班主任是吧？」 曾路路：「只手遮天啊，哎我现在又刷到一个，说什么还有个三中老师替学生出头被撤了班主任，那学生还转走了，不对，这是……老何？！」 这句之后，群里瞬间悄无声息。 足有五分钟后，郑扬才私发消息过来，问：「树哥，你到底找那些照片资料干什么？」 梁澍没回他，直接回到了群里：「我在整理资料，你们别急，也别去问老何，我没事，回头细说。」 他发完把手机放到一边，接下来手机提示音疯狂响了十来分钟。 把资料拷好备份好，他才终于又去看，仨好友已经发了几百条，骂到了那人的祖宗十八代，说明天下课后要过来找他。 梁澍：「骂完就行了，明天去了学校别多说话，我有打算。」 三个人又接二连三发来消息，总之一句话： 你需要什么跟我们说，我们不会坏事。 梁澍笑了一下，拔了U盘。 出书房门时，他收到了吴小原的一条新短信： 「谢谢学长，我刚做完笔录，从派出所出来准备回家，我们一定能成功的。」 外面，张曼曼刚说了句‘再见’，挂了电话。 “好了？”她问。 “嗯。”梁澍点头。 “给我，我看一下，你点个外卖——还是我来点？” 梁澍不由一笑，“没事，我来点。” 张曼曼接U盘的时候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梁澍：“怎么了？” “没怎么。”张曼曼说。 她上前一步，忽然双手搭上他的肩膀，重重拍了两下。 梁澍这孩子比她高了快十五厘米，而且现在有点僵住了，所以张曼曼用了点力才按着他低下来点，完成了一个拥抱。 梁澍：“！” 可张曼曼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抱着，在他背上又拍了两下，才放开他。 “点了外卖去写作业吧，到了我叫你。” 她手机又响了，是林晓郭。 “喂，晓郭……” 接了电话，张曼曼往自己房间走去，梁澍还是愣在那里，愣成了纹丝不动的一根人。 张曼曼一边和林晓郭打电话，一边在电脑端回复好几个人的微信，一边还在网上查李仲锵的个人信息——根本不用查，他已经被扒了个底朝天。 然而在热搜上，这件事的热度最高也就第十，现在已经掉到了二十几了。 “师姐，我妈刚才开会中场抽空回了我微信，我跟你提个醒，现在没那么乐观。” 林晓郭在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 她妈妈在厅里工作。 张曼曼很冷静地说：“证据还不够充足，或者影响还不够恶劣吗？” 林晓郭说：“你记得几年前，隔壁市有个高校女生举报导师性骚扰吗？那个大学老师最后甚至都没被开除。” “记得。我记得官方回复中有三分之一的篇幅在说校方为了查清这件事做了多少努力，还有三分之一的篇幅在介绍这位大学教授的科研成果和荣誉。” “李仲锵的履历你已经查清楚了吧？” 张曼曼点开那个界面，“嗯，真了不起。” 正高级教师，参与教材编写，高考命题，获得各种国家级或省级重要奖项。 本省已经取消了文理分科，古川三中每年的高考成绩比不上六中和一中，但在还分科的时候，它是以理科闻名，云集了许多高精尖的数学、物理等学科的资深教师，李仲锵这种级别的数学老师，应该算是三中的传家宝。 林晓郭‘嗯’了一声，“高中和高校有点不一样，毕竟涉及到未成年人，但因为性别的问题，现在情况说不好，可能还会有更高级别的调查组过来。” “知道了，晓郭，麻烦你了。”张曼曼轻声说。 “客气什么，”林晓郭说，“不过师姐，弟弟现在状况还好吗？” “还行，”张曼曼回答，“挺好的。” 挂了电话，她搬着电脑出房间，坐在客厅沙发上继续回复何伟。 门铃响起的时候，她刚好收到了刘玥的添加好友请求。 点了同意去开门，发现梁澍点的外卖怎一个丰盛了得。 “他平常都这么吃吗？”张曼曼摊手，“败家孩子——梁澍！出来吃饭！” 刘玥发了几条消息过来，最后一条是问她是不是随时可以过去。 张曼曼回：「随时可以，我开车飞快。」 刘玥：「等我消息。」 梁澍把外卖餐盒都拆了，问：“姐？” “哦好，吃吧。”张曼曼合上了笔记本。 五分钟后，手机来了微信，她一秒钟拿起看，下一秒放下筷子起身：“我出去一趟，你继续吃，不用等我。” 梁澍：“现在？” 张曼曼夹起电脑，“现在。” 三中西南门边有一段灌木围墙，除了常常逃课的小崽子，没人知道这里有个能过人的缝隙，穿过去就能看见三中的育英楼。 张曼曼用飙车的速度一路飞驰，然后拿出了当年爬墙上树的本事，趁着夜色顺利溜进了学校。 刘玥在等她，就在育英楼后面的小过道。 张曼曼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那件风衣外套刚刚蹭到了土，头发也没扎。可刘玥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朝她一点下巴：“张，曼曼？” 张曼曼：“……” 不愧是酷姐，一头大波浪简直发量王者，身材高挑修长，眉眼就这么看都足够美艳。 “你好，刘老师。”她上前去。 过道不远处就是走廊，她们听见一阵大声的争论。 “是老何，”刘玥切入正题，“一会儿咱们校长肯定会从后面出来，我们堵在这里就行，别介意，实在没办法让你进校长办公室，下午已经来了四五波记者和家长要求见校长，电话都被打爆了，现在连门卫都被打了招呼不许随便放校外人士进来。” “没关系。”张曼曼说。 “梁澍还好？” 张曼曼点头：“挺好的，谢谢。” “不谢。”刘玥扭了一下脖子。 张曼曼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有点像下一秒就要揍人。 另一边，何伟和一个中年男人拉拉扯扯地下楼了。 “哎呀何老师！我都说了学校会处理会处理，你总拉着我干什么？”中年男人的皮鞋嗒嗒作响，气急败坏地说。 何伟：“我总得和学校先统一说法吧？我今天已经接了几十通电话了，都是我问是不是因为李老师的事被撤职，您让我怎么说？” 刘玥嗤笑了一声。 连张曼曼都听出了这位何老师语气里的阴阳怪气。 “何老师！”校长隐隐发怒，“你的事以后再说！我代表学校跟你保证，恢复你带班，就下一届，行不行？别人打你电话就说网上都是谣言，或者你直接别接不就行了？！” 何伟：“那怎么行？我要是避而不谈，人家不得把我也人肉搜索个底朝天？” 校长：“我说你怎么就……嗯？刘玥，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对何伟，这位校长还算客气的，看见刘玥，他整个脸都黑了，又看见张曼曼，“……你是？” 更加不客气了。 张曼曼就不相信他平常面对学生家长都这个态度。 刘玥：“哦没事，我等老何下班呢。” 何伟看了张曼曼一眼，张曼曼便站了出来。 “你好，”她对那位客客气气，面无表情地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曾在贵校就读的学生梁澍，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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