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武杰为了铁路的事情,四处奔波,一走就是几乎一个月。 盼儿每天早上醒来,看着这空荡的大床,说不失落是假的。 盛武杰忙得已经很久没有在他们的成亲礼上花过任何心思了,似乎都快忘记了娶亲这件事情。 也好,这正顺了盼儿的意。 陈先生的研制,仍旧在进行,盼儿也整日泡在研究冰箱的草屋。 陈先生做事专心,研究到关键时节,就会不理盼儿,百无聊赖之际,她只能对着冰箱发愣,时不时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陈先生,你说,为什么渡边给了八只冰箱?不多不少,不是七只,也不是九只?这数字有什么意义吗?” 陈先生戴着护具,把渡边刚运到的冷凝剂压入,毫不分心地敷衍着盼儿:“是言夫人你跟他谈的,怎么问我。” 因为陈先生的高度专注,冰箱制作进展神速,盼儿看在心里,惊觉自己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欣喜。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觉得哪里都是空落落的。她以前出门,也总爱一个人,那时从来没觉得自己孤零零的,而眼下这些床幔间的清晨,和野山头的黄昏里,都不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盼儿心里酸胀,甚至想要提笔,给他写一份信,问问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也不为别的,主要也是因为,冰箱快成了,说不准她哪天就卖到钱了,若是他倒是不在家,她找谁和离去呢。 她提笔又投,觉得自己文采不够,转手拿起他当日写的那沓婚书,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读到倒背如流,心里似乎就能好受一点。 惆怅,大约是节气所赐吧?这八成就是人之常情。人看着满天黄叶掉落,心里总有生出淡淡的离愁,不过是不舍夏天的离去。 终于,在秋分的那一天,盼儿惊讶地看着陈先生,道:“这就成了?” 陈先生很是满意地朝身边的冰箱端详,道:“组装是完成了,可是不是真的能用,还得拉到有电的地方去试了才知道。” 于是,盼儿挑了个黄道吉日,带着陈先生,还有盛家军的队伍,把组装好的冰箱包裹严实,运上了货车,而他们自己搭乘了紧随其后的客车。 朝窗外望去,只见铁路两旁,比先前增加了许多守卫,每一个站台,不论大小,都有人带枪把守。 黄高飞在盼儿身旁的座位上,朝盼儿介绍道:“你看,这沿路把守的重兵,一半是东洋兵,一半是盛家军,一个挨着一个,相互穿插着。司令那一直卡着,不让交接,东洋人也知道司令的目的,想先下手为强,已经对外发布了通告,说是上个月就接手了咱北岭铁路。” 盼儿顺着黄高飞的话,朝窗外看去,忧心忡忡地说:“双方都带着枪,万一走个火,这不等于无缘无故打起来了吗?” “所以这活不好办啊,”黄高飞捋了捋帽子,头发都白了一些,“我站岗一周,赵副官站一周,咱俩轮流着呢,绝不能叫他们擦枪走火,至少咱们不能挑这个头。” 盼儿说:“他们为什么可以在别人的土地上驻兵?这也没人管吗?” “嘿,”黄高飞无奈地摇摇头,“他们管这些,叫银行保安,美其名曰,是来看管银行入库财物的。这里头所有人,身份都是有本有证,享受外交礼遇,咱们见着他们,还得喊大爷呢,说起这个他妈的就来气。” “盛武杰也不管吗?” 黄高飞说:“管啊,但这个,跟管渡边那是一个道理,也得有上头的支持才能管。这不都一个多月了,司令从北平都吵吵到南京去了,可就是没人听。如果上头不拿掉这些人的礼遇待遇,我们随便一动,说不定还要被撤职查办呢。哎,什么鸟差事。” 盼儿也是听得心中恼怒。究竟是哪一位办差的人,胳膊肘非要往外头拐,帮着外人欺负自家人? 但黄高飞本就是喜欢冲动,盼儿不能火上浇油,只道:“老黄你要记得上次的教训,司令给你下什么令,都有他的道理,绝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坏了司令全盘计划。” 黄高飞挺直上身,朝盼儿行了个军礼。 盼儿放下手中的热水,朝远处眺望起来。 绵延的山峦被枫树染成金黄,山林里似乎也住了人家,大约是比北岭还小的野村,遍布了几座山头,时而升起袅袅炊烟,看得盼儿几乎都能闻到饭菜的味道。 以前家里再杂碎的吃食,姥爷总能翻着花样地做出香味来。土地再苦,也总是自己的,容不得他人来践踏。 “东洋的意图如此明显,为什么就没有人愿意帮一帮盛武杰。”盼儿皱着眉头,朝黄高飞道。 黄高飞大剌剌地啃食包子,说:“老实说吧,不是不帮,是帮了也白帮。在绝对的强弱面前,对错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盼儿扬起声调:“这叫什么话,这是你一个军人该说的吗?” “实话。”黄高飞就了一口咸菜,“这些实话,盛司令心里其实也知道。 就比如说哈,咱一开始买洋人的武器,价格又贵,东西也不好。你想想,咱这地界不太平,那外头世界更不太平,赚钱也得动脑子不是?谁会把真正先进的武器卖给别的国家?所以只有前几代就淘汰下来的东西,才会卖到咱们手上。 看明白了外头洋人的小心思,咱司令就摸索着自己造武器。厂子呢,是拉起来了,可光是钢板就比人家软了几个度,剩下的还有什么可比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咱有材料,那工人也得会干活是不是,这哪里是一朝一夕能赶出来的事情? 带兵打仗,这第一样关键的东西,就没有保证,你还接下去谈什么呢?所以啊,在老黄看来,夫人也不必因为兵工厂自责,那工厂有与没有,其实并没有多大差别。” 不提兵工厂还好,一说到这里,盼儿因为内疚,本能地想辩驳:“你这什么意思,那就不反抗了?这天下的医生要是都跟你一样想,那大家别看诊了,都躺着等死不就好了?” 黄高飞抹了抹嘴,叹了口气,说:“老黄自然知道分寸,这心里话从来不跟队伍里的人讲,也就只能来小夫人这里倒苦水。我只是看着司令,觉得心疼。他又不是神仙,凭什么一个个都指望他一人拉动这千吨石?这些年,要我说,他早就做得够多的了,盛家的钱,分到他头上的,他几乎已经全掏空了,再这样下去,我怕他没后路。” 盼儿想起那日堆在自己房里十八箱元宝,摇头道:“我看他,不像是掏空的模样。” 黄高飞鼻头轻哼一声,凑过来说:“你说的,是他给你那成箱成箱的聘礼吧?” 盼儿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 黄高飞眉毛挑了老高:“那十八箱,全老子一个人搬的!盛武杰娶个媳妇,废兄弟一双手臂,他娘的,还好他就娶你一个! 不过,他也娶不了第二个了。那聘礼看着多吧?实话告诉你,那是盛武杰全部家当了,除此之外,他也没别的钱了。” 盼儿神色一顿,不知该如何回应。 作为聘礼,九千两是闻所未闻的庞大数字,可若作为一个军队司令的全部家当,那几乎抵不过五年的开销。 “他入了正式编制,他们总不会不管他的。”盼儿辩解着,想要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你是没见过冯绍祥吗?他们不拿他的就不错了,还反过来给他吗?说起来吧,给是会给,可总给的磨磨唧唧...” 又是这个冯绍祥! 盼儿听着这名字就来气。 “自从入了编制以后,这小米里头总掺石子,这是以前咱跟着司令单干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 猛然间,黄高飞的絮叨,随着火车的突然刹车,一并停住。 “这是怎么了?”盼儿和车厢里为数不多的其他乘客,都起身查看。 黄高飞即刻掏枪,挡在了盼儿身前。 一直打瞌睡的陈先生此时惊醒,抱怨起盼儿来:“我说我自己去就成了,你偏要跟过来,他们折腾不动盛武杰,还折腾不动你个小女子吗?你看看,现在怎么办?” 盼儿看了眼窗外,见火车停在了北岭沈城的交界之地,正巧是个三不管的地带。 真的会像陈先生说的那样,有人逼停了整辆火车,只为了绑她? 黄高飞训练有素,反应极快,盛家军清空了车厢,一排人飞速将盼儿护得严严实实。 车窗外头,来了一个人,冲着里头喊:“言夫人在吗?”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盼儿挪动步子,朝窗口过去,被黄高飞拦下:“不可,小心有诈。” 盼儿心中也有疑虑,但被人叫了性命,便断没有躲在人后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她褪去厚重的裙袄,里头竟罩着两把步 |枪,在日光底下,森然地闪着幽光。 推枪上膛,她要黄高飞让步,来到窗口,枪口直指来人,简单明了地道:“我就是。说。” 来人年纪不大,衣着朴素,光看外表,摸不出他的来路。 他看着盼儿的枪口,明显有些紧张,颤抖地说:“那个,有人差我来告诉您,盛司令在南京遇袭,生死不明。” 盼儿的心一下收紧了。 生死不明是什么意思?失踪了吗?不然总也该知道是死是活吧? 就该跟着他一起去的!至少眼下,能有个人照顾他,守着他还是好的...谁害他?南京也有人要他的命? “走!”黄高飞的慌张不比盼儿的少,当即朝队伍下令,“杀到南京去!” “不可。”盼儿猛地出声。 黄高飞恶狠狠地看了盼儿一眼,说:“我会留人保护你的安危,你不用担心。” “不许去。”盼儿大口喘气,重复道。 她斜眼看向这窗外的人,幽幽地问了一句:“你是如何知道,我今天会坐火车的?” 男子支支吾吾地回不上话来,盼儿一咬牙,□□冲着车窗狠命捶去,破碎的玻璃散落在男子身上。 黄高飞明白了盼儿的用意,忽地来到窗前,一个弯腰便够着了男子的后颈和胳膊,单手捉小鸡似的把人拎进了车厢里头。 盼儿朝破碎的车窗外头望去,除了呼啸的秋风,并没有看见第二个人。 黄高飞逼审了男子,却问不出个所以然,发现这人,确是幕后之人随意在街上乱找的人。 “眼下该如何?”黄高飞道。 盼儿蹙着眉头,目视环绕四周,压抑着心中的恐惧道:“司令本来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运冰箱?”黄高飞不可置信地问,“司令生死未卜,你却叫我运冰箱?” “错。”盼儿擦枪的动作稳当里透着狠戾,眼神里寒气逼人,“司令要你做的,是守铁路。你若听命,便要守好这里每一寸钢铁,不管是我死了还是他死了,你也得在这儿顶着。” 黄高飞的眉头缓缓舒展,眼里的怨恨逐渐被敬意所代替。他再次朝盼儿行礼,转身前又问道:“那夫人作何打算?” “我便在这儿等着,看看究竟是谁要绑我,也说不准,到底是谁绑谁。” 她转头,道:“陈先生,受苦了。” 陈先生从来只会拿笔的那只右手,从背后掏出一把匕首,道:“哼。老夫倒是也要看看,究竟是何等鼠辈,成天糟践老夫的学生!” 盼儿身子小,此刻坐在一众士兵里,却如定海针一般稳重。 寒芒皆已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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