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儿光是听声音,尚不敢确认来人是冯豫,将这毫无防备的人拉过来,对着脸一阵抚摸,笑了出来:“真是你!你果然没死!” 这怕是她眼下最想看到的脸了。 冯豫脱下外套,罩在盼儿身上,替盼儿擦拭额头上的血,道:“盛大哥把我安置在这里附近的一处山洞里,让我千万别出来,我也是看到来人像盼儿姐姐,才敢过来的。” 他说着,将盼儿扶起,往他原先藏身的山洞走,边走边感叹着盼儿的大胆,盼儿小声道:“嘘,别说话了,司令要你躲起来,你就该照做,亲娘来了也不能出来...盛武杰呢?” 冯豫很听话,马上放小了声音,伏在盼儿耳边说:“我也不清楚,他把我放到这里以后,就出去了,我听见枪声越来越远,后来就消失了,我一个人待了一会儿,就听见你那里撞车的声音了。” “他没再回来过?”盼儿问。 “没有。” 两人回到山洞,泥土里似是被倒灌了雨水,盼儿掉了一只鞋,光脚踩着土,觉得脚下十分潮湿。 盼儿问:“...那原先跟着你的人呢?你的保镖?还有盛家军?” “...”冯豫叹了口气,把盼儿往边上拉,盼儿顺势朝脚下一望,发现脚边的似乎是具尸体,吓了一跳:“这,这头是谁的!” 脚下泥里的潮湿兴许不是雨水,而是鲜血。 冯豫说:“是我的保镖,被盛大哥,还有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打死几个,后来他们走了,我看这些兄弟躺在外面实在可怜,就把他们拉回来了,我已经够对不起他们了,不能再害的他们被狼吃了。今夜早些时候,保镖说这条路不安全,和盛家军吵起来,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保镖要我待在原地不许动,打死几个盛家士兵,后来盛大哥就过来了,带我骑马来到此地,当时被一大帮子人追着,简直要吓死我。我也不是没被人追杀过,只是这些人太穷凶极恶了。” 盼儿道:“追你的人,看清楚样子了吗?” “分不清,还好有盛大哥在...不过还是因为盛大哥来了我才会暴露,不然我在原先的山洞里挺好的,哎,我到现在也还没闹明白谁是谁呢。” 盼儿恢复了神志,检查起自己身上的伤,左边的手脚似乎都无法动弹,脖子和脑袋也撞得生疼,头晕得她有点想吐。可当她擦干净了额头的血,发现并没有正在出血的伤口,想来应该没有太重的伤。 她检查了一下枪,还有三颗子弹,便朝冯豫说:“先不说话了,你在洞里待着,我替你在外头守着。” “那怎么行!”冯豫道,“咱们出去找盛大哥吧?” “不可以。”盼儿尽量趴低身体,说,“司令说什么都有他的道理,别自作聪明,他哪里需要我们救。” 守好冯豫是眼下最关键的事情,否则就算救出盛武杰,他还是得再死一回。 夜晚极静,连蝉鸣都消失了,乌云散开,月光照亮了山洞外头的视线,却照不进洞里,盼儿在微弱的光线里,找了个石块,挪了挪身边的一条死人的大腿,好让自己多一些空间。 冯豫不敢往地上坐,整个人拘谨地站着,他许是太过紧张,总是不停地说着话:“方才交战的枪声,我听上去觉得跟鞭炮一样,盛大哥说不定受伤了...” 见盼儿不回答,他又试探似的语气说:“盼儿?你好像不怎么关心盛大哥,是不是?” 盼儿拿肩膀挠脸颊的痒,淡淡地道:“他哪里需要我关心。” 冯豫朝她这里凑过来,又道:“你是被他抢上山之类的吗?我听说,盛大哥是土匪出身,后来才入了军阀编制。” “是也不是吧,我是被娘亲卖出来的,卖给谁都差不多吧,比起旁人,盛武杰还算可以,过得去。” “什么叫还算可以!”冯豫突然高声,被盼儿拍着脑袋制止,他赶忙低下声来,接着说:“人除了生死,就婚姻是大事,人活着就该为自己,怎么能和自己不爱的人过一辈子?” 盼儿轻笑道:“你在国外的堡就学这些了是吗?靠自己饭也吃不饱,还什么爱不爱的呢。” “话不能这么说,”冯豫道,“我就觉得,有情饮水饱,你是没碰见真的爱,比如要是你我一直困在这洞里,不吃不喝,我也不会觉得......” 冯豫的话还没说完,盼儿感觉到一丝疾风擦过耳边,一粒质量极小但速度极快的子弹炸开了她身后的石壁,叫她耳膜一震。 竟没听见开枪的声音! 盼儿第一时间推开了冯豫,冲着疾风的方向,太过慌张,一开就是两枪,只剩下一颗子弹,她不敢轻易动弹。 “谁!”冯豫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喝道,子弹直接朝他的方向又去两颗,好在并未伤到冯豫。 盼儿拉着冯豫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要他别出声,又示意他蹲下,两个人手脚并用,在血泥里往山洞里面黑暗的地方爬行,不叫自己暴露在洞口的月光底下。 那个开枪的人又再度消失了,许是和盼儿想得一样,他也融进了山壁的漆黑里,整个人轻得像是一缕烟,不仅枪消音,脚步声更是寻不出来。 回想起方才的位置,来人并不是从山洞外面进来的,而是在山洞里埋伏了很长时间,像条伺机而动的蛇,贴着山壁来回,定是冯豫搬尸体的时候,将没死绝的东洋人一起搬了进来,终于从昏迷中醒来,趁他们不备,朝着他们声音的方向开了枪。 既是听声辩位,那就该试着干扰他。 盼儿轻轻捡起地上的碎石,朝洞口的方向扔,响声又诈出那人两颗子弹。 盼儿趴在地上,左手贴着石壁,整个人贴合泥土,抬着头可以面向洞口寻找目标,低下头则可以伪装尸体。 可她寻不到一丝阴影,想开枪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瞄准。 渐渐的,盼儿似乎感受到了有人从身后过来,腰边的泥土随着他的脚步凹陷,尚不等盼儿有所反应,那只大脚不偏不倚就落在了盼儿的后脑勺上。 盼儿立刻伪装成尸体,任由自己脑袋跟着鞋底一起深陷泥地,不做任何反抗,无意义的挣扎只会让他感觉到脚下的活人气息。 尽管屏住呼吸,泥浆还是涌入鼻腔,里面的血腥气味让盼儿几欲作呕,苦苦挣扎在窒息的边缘。 脚步离去后片刻,盼儿抬头时几乎没有视线,手不敢多东,所以以只能硬着头皮睁眼,靠眨眼和长睫毛清干净眼球上的污泥。 影子越走越远,终于,出现在山洞的月光下。盼儿扣动扳机,发出巨大的声响,而影子几乎是在中枪的同时转头,瞄准打枪的动作一气呵成,顷刻间也朝盼儿的方向补了一枪。 那一枪打中了哪里,盼儿浑浑噩噩之中,已经辨不出来。她的弹匣已空,最后一枪也暴露了她的位置,剩下的只能是听天由命。 她的脑袋越来越混沌,迷茫间似乎看见那个影子倒下,感觉到冯豫冲过来抱住了自己,她死死拉着冯豫要他别出去,像是个守城的小兵,在临死的最后一刻依旧不忘司令的嘱托。 而踏着晨曦,洞口出现了盛武杰的身影,他半身是血,步伐仍旧坚毅。 盛武杰来了,她心定下,眼睛终于是可以闭上了。 *** 待到盼儿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 “这里是沈城吗?”她朝来往的护士问。 护士见她醒来,很是欣喜,替她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又喊了医生过来,才回道:“这里是北平第四军医院,你在家属病房。” 没想到第一次来北平,竟然就到了医院里。 医生过来,盼儿稍一动弹,头还是晕着,只得躺好。她静静地听着医生的介绍,明白了自己并未中弹,昏迷是由汽车猛烈撞击而导致的,又被外力挤压过后脑勺,虽然外表没血,但脑袋里面却出血了,照医生的话来说,就是有内出血,若非及时送来这家医院,她这条命捡不回来。 “我如何能住这家属病房?” “自然是靠冯将军引荐。”医生道,“外面有你一位朋友,你的状况可以见客了,你想我让她进来吗?” “是盛武杰吗?”盼儿说,“让他进来。” 来的不是盛武杰,而是春城。 她带着碗汤进来,说:“我给你带了老母鸡汤的,可医生说不让喝,这搞得我跟空手来的似的,你可别怪我,我可守了你五日了。” “都躺五日了?”盼儿有气无力地说着,“盛武杰呢?” 春城自己打开铁盒,拿着个勺子把汤喂到自己嘴里,说:“他中弹了,沈城躺着呢。” “为什么我在北平而他在沈城?为什么冯绍祥会让我住这么好的医院?”盼儿一顿,语气有些倔强地道:“没想到言思清还有这么大的面子。” “咳...”春城呛了口汤出来,咳了会儿,说:“你可别你那倒霉娘了,她要管你就怪了。渡边带着我去盛宅,大夫当时看了你呀,都说你不行了,脑子撞坏啦,盛武杰说什么也不同意,一定要治,冯绍祥为啥会在盛宅呢,我也不知道,可他当时就提议了,说是可以把你拉到北平来,飞机来回,说不定还有得救。” “飞...飞机?”第一次坐飞机,竟然是昏迷的状态,盼儿有些懊恼。 “是啊,可这个冯绍祥,坐地起价呀,狮子大开口要盛武杰拿兵工厂和盛家军跟他换,我当时不乐意了,就冲那姓冯的说,冯豫不都是你救下来的吗,他个当爹本来就该救你的,这种节骨眼上还讨价还价真不是个东西啊,冯豫也坐不住了,冲他老子下跪,最后盛武杰同意了工厂姓冯,冯绍祥才勉强点头。” “什么......?”盼儿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就姓冯了,是盛武杰贱卖工厂的意思?” “卖个屁,冯绍祥要盛武杰白给,当场画押签字才给安排,你没看见冯绍祥那得意洋洋的劲儿啊,能给人气死,还说什么,没想到盛武杰蝇营狗苟多年,也还有这一掷千金的时刻,本以为他鸿鹄壮志,没想到他的痛处竟在后院,一个劲儿地笑他没出息呢。” 盼儿忽然觉得心脏被人握紧,有些呼吸不过来。 一掷千金... “那他自己怎么不过来,还在沈城躺着?” 春城接着喝汤,道:“他就是这么个德行呗,军队吃肉他吃糙米。你也别太感激他了,他舍得工厂,却不舍得他的兵,如果冯绍祥坚持两者都要,他不一定会选择救你,若非冯豫求在冯绍祥面前,你怕是要一命呜呼了,哎,总而言之,你的命,于冯豫是恩情,于冯绍祥是赌注,于盛武杰是死穴,前后左右,反正都由不得你自己。” 盼儿眼神暗下来,闭上双眼,长长地叹气,又问:“渡边呢,死了吗?” 春城挑眉,说:“渡边死什么?他为什么要死?” 看来春城尚不清楚渡边在这其中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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