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的三盒花蜜,很快卖了个干净,一共六十文,梁老板一分钱不差地全给了盼儿。盼儿在心里回想了一天询问香蜜的人数,觉得少说还能再买个十盒。 只是盼儿盯着眼前早已化成水的冰块,若是摆出十盒,不等中午就全泡水里了,那还怎么卖得出去。 正是盼儿愣神的时候,眼角里发现有人靠近,回头才发现不是别人,正是渡边。 言盼儿的心一下子收紧。 渡边朝盼儿鞠躬,颇有风度地隔着些距离,问好道:“言小姐,好久不见。” 盼儿礼貌地朝他点头,不知该如何回话。 “言小姐,怎么会出现在集市里?”渡边朝脂粉铺子里打量,神色和蔼地看回盼儿脸上,接着说:“哦,是出来散心的吗?盛司令说,您病了几个月,可好些了吗?” 病了?盼儿一时摸不着头脑,只顺着道:“是,好些了。” “您要挑什么脂粉?说给我听,我去东洋,替你找,比这北岭的可好不少呢。”渡边态度诚恳,没有一丝让盼儿不舒服的动作或言语,与盼儿初见他时,截然不同,仿佛出了大观园,他便换了一个人似的,反倒让盼儿觉得自己的紧张才是多余的。 既说起这事了,盼儿便顺口一问:“东洋也有敷脸的花蜜吗?” “当然有,言小姐若是喜欢,我明天就让人运过来。” “运过来要多久?”盼儿追问。 “海路,半个月的。” “半个月都不坏,这是怎么运的呢?你也用冰吗?” “这就......”渡边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不远处一女子打断。 “哟,这不是渡边先生吗?”女子一身曼妙的红纱,头发以珍珠盘了一半,散发随着她宽大的袖子一块儿在风中肆意荡漾,她一走进,便挽住了渡边的胳膊,甜笑着给了渡边一个亲吻,眼神来到言盼儿的身上,说:“你就是言盼儿是吧?” “姐姐...认识奴家?”言盼儿想不起来这是谁。 这位女子抚面轻笑,大红的嘴唇下贝齿白皙,说:“你嫁进司令府那日,我偷摸着看过你,这要是搁一个月前啊,你可是北岭的大红人,谁家茶余饭后的,不唠你一嘴呢。” 原来是看过盼儿的笑话。 女子接着说:“我记得你那日,还眼巴巴地穿了件嫁衣呢,还大红色儿的呢?你不懂规矩,你娘亲也不懂是不是?没有三聘六礼的,那都不能算嫁人,盛家连个接亲的奴才都没出,你穿个红衣给谁看呢?当真是个不自量力的东西。” 盼儿板起脸来,说:“没人迎亲,那是盛宅不懂规矩,你要骂,也该到盛宅门口去骂,我做好我该做的,怎么就成不自量力了?” 娘亲连盛武杰让盼儿做艺陪的事都没告诉盼儿,自然得是哄着叫盼儿穿红衣。盼儿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姨娘的地位可高可低,老爷喜欢的,可以宠成正室,老爷不在意的,那便是言盼儿那么个娶法,也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娶法。 话是不好听,可事实正是如此,盼儿嘴上争辩,可心里还是被剐了一刀,像是尚未好透的伤疤,又被人翻了开来。 红衣女子没料到盼儿会还嘴,不再有话,许是不想在渡边面前失了分寸。 “渡边桑好久都没来看过春城了。”原来这女子叫春城。她刚笑完盼儿,便继续和渡边腻歪起来,不把盼儿放在眼里。 “几日而已,怎么能说是好久呢?不过春城小姐,真是越来越美丽了。”渡边笑容亲善地恭维道,对于春城的献媚,他不进不退,像个老实人一样立在原处,脸上的神情却是自如,一点没有老实人的窘迫。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这样一算,渡边桑可是晾了我十年,害得我瞎等了一辈子呢。” 春城笑得明媚,语气里带着娇嗔,薄纱垂落露出肩头,耳坠子叮叮当当地折返着午后的阳光。 别说渡边了,盼儿眼睛都看直了,区区一个北岭,怎么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子? “走吧渡边桑,去我店里唠会儿?” 渡边已然抬脚,才想起身边还有个言盼儿,回头看看盼儿,不好意思地朝春城笑了笑。 春城不需要渡边开口,便朝盼儿道:“想来就来呗,别跟个蜡烛似的杵着了。” 这春城娘子一看就是个会敷花蜜的人,挨骂归挨骂,生意归生意,盼儿倒是很想寻个机会,给春城也推销一下自己的花蜜,一听春城不介意,便也跟在身后走,想来这光天化日之下,集市又是盛武杰的地盘,应该没人敢把她怎么样。 方嬷嬷和梁老板正聊得火热,竟没一个人出来拦她。 进到春城的店铺里,盼儿才发现她也是卖脂粉的,铺子后面有些绸缎,整间店里曼莎香温玉软,让人觉得这位春城娘子除了女人的生意,似乎连男人的生意也一并都做。 “春城姐姐也卖脂粉吗?”盼儿在后面问道。 春城勾着渡边正要上楼,本就不想搭理盼儿,不耐烦地指了个店小二,道:“我有事要办,小文子你替我照顾这位小娘子。”她又朝盼儿道:“喜欢什么就拿吧,回头我找盛武杰算账就是了。” 一声“盛武杰”,叫盼儿抬起了头。 盛武杰照顾这块集市不假,可敢直呼盛武杰其名的人,少之又少,这位春城娘子,倒是叫得十分顺口,可见和盛司令是熟人。 但若她是盛武杰的熟人,盛武杰怎么不把香蜜交给她卖,反倒挑了梁老板那间小铺子? 难道是盛武杰不想让自己见着她? 为何呢,她是盛武杰的老情人? 春城和渡边上楼,盼儿眼睛看回到春城铺子里的东西。 盼儿的脂粉,都是母亲用什么她便跟着用什么,鲜少自己出门,眼下见着这么多玲琅满目的小盒,她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处看起。 这铺子比梁老板那间大得多,客人也多,若是能把花蜜放在这里卖,说不定不等到冰化,就能卖出个十盒二十盒。 盼儿忽然在心里埋怨起盛武杰来。 老情人就老情人呗,她根本就不会在意的,就算春城娘子笑起来唇红齿白的明媚模样会让盼儿心里隐隐发酸,那又能如何,怎么也不该为此当着她的财路。 盼儿掂量起一只小盒,又在心里自省起来。盛武杰给吃给穿,还帮她介绍生意,怎么说也不该埋怨他,至于渡边...盼儿想起渡边方才那句生病。难道是盛武杰都对外称她病了,所以她才几个月不入大观园吗? 还好今日渡边的眼睛全黏到春城身上了,不然这冷不丁地遇着渡边,她压根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这春城......盼儿若有所思地朝楼上张望了一眼。 “小文?”盼儿道,“你们家卖花蜜吗?” “当然有。”小文看着十二三岁的模样,拿出小盒放到盼儿手上。 “你这个不需要放冰?” “为什么需要放冰?”小文反问道。 盼儿打开盒子,却见里头是固体,和娘教给她做的花蜜完全不同,问道:“这里头,为什么不是水盈盈的?” “里头是椿花,茶梅,还有毛木兰。”小文背书似的。 “毛木兰是什么好东西,怎么没听过?”盼儿问道。 这一旦问到旁的,小文便有些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了:“大约是东洋的花吧。” “那怎么做成固体的呢,固体就不用放冰了吗?”盼儿问。 “这...”小文默默脑袋, “我也不知道,回头你问我姐吧。” 盼儿按照花蜜的价格,把自己今日所得交出去一半,朝小文靠近,打听起来:“春城姑娘是你亲姐?那你有姐夫吗?” 小文低下头去,神色变得不怎么好看。 可见是问错问题了。盼儿抿了抿嘴,正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道歉,身后忽而传来个趾高气昂的熟悉声音: “小文,我定的东洋胭脂呢?” 转身,确是白邦宁。 白邦宁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盼儿,整个人愣在了原处。 若不是听见声音,盼儿几乎不敢和白邦宁相认。那个曾经上沈城都要问盼儿借鞋子的白邦宁早已脱胎换骨,看着眼前这位满头珠翠的贵妇人,盼儿不可置信地说:“邦...邦宁?” 隔着几丈,盼儿也闻得到她身上的刺鼻香气。 白邦宁笑起来,厚重的胭脂在她唇上不怎么服帖,跟着她的笑容裂开。她一边抚摸着自己脖间的翡翠珠子,一边朝盼儿踱步而来,提起裙摆,露出她一双元宝底鞋。 白邦宁走到近处,那双鞋子踩得高,她比盼儿还高出半个头来。 也许方嬷嬷是对的,今日确实不宜出门,见到的都不是好人。盼儿在心里腹诽,面上还得装腔作势:“邦宁,你今天真漂亮。” 白邦宁说:“托了嫂子的福,邦宁如今也高嫁了,想要的东西,再也不用求人了。” 盼儿回道:“你好好说话,谁是你嫂子。” 白邦宁讪笑起来,看着盼儿手中的花蜜膏。 “小文!”白邦宁猛地高声,“这膏我也要,十盒,统统包起来,送到我府上去。” 她要买花蜜膏?还十盒?盼儿忙收拾好自己神情,清了清嗓子,堆起笑脸。 可没等盼儿介绍自己的手工花蜜,白邦宁便盛气凌人地转身,步摇珠子不近不远正好抽到盼儿脸上,叫盼儿连忙退步闪躲。 盼儿捂着脸,忿忿不平起来:“你气个什么劲儿啊,设计害人被绑架的是你啊,要气也该是我气你才对!还有,你嫁了谁啊?为什么说托我的福,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邦宁停下脚步,轻轻转身回头望向盼儿,眼神里满是天寒地冻,全是盼儿看不懂的憎恨。 得,恨成这幅德行,白邦宁这单生意,是绝对做不成了。 回盛宅路上,方嬷嬷又开始唠叨:“你遇到个东洋人?你看看!我跟你说过了,姑娘家家的整天在路上乱窜,这夜路走多了你总得碰上鬼,还是个洋鬼,更不好对付。你这小盒的蜂蜜,让盛家军每天送过来,再让梁老板每月一结,不就得了吗,非自己出什么门,再遇见坏人可怎么办呐。” "哎呀,”盼儿不耐烦,“我那叫花蜜,什么蜂蜜蜂蜜的?再说了,街上有坏人,你应该去唠叨坏人才是,怎么反倒说我?我做错什么了?” 方嬷嬷说不上来,盼儿盘核桃似的摩挲着手里的小盒,把剩下的铜板分了方嬷嬷一半,又神气活现地说:”再说了,我可是会打枪的人,明儿我就背杆枪出来,谁动我我就请他吃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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