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是w市的新贵豪门。 今年八月，他们家找回了亲女儿，十七年前保姆偷梁换柱把自己刚刚生下的女儿和秦家的女儿调换了一下，想要亲生女儿享受荣华富贵，然后十七年后事情败露，秦家勃然大怒，把亲女儿赶紧迎回了家，把保姆夫妻送进监狱，然后更是不由分说的把冒牌货的大小姐赶走了。 按理说，这个时候一般有两种剧本。 一个是亲女儿为主角，自然是回去后被无限团宠，爹娘的补偿，哥哥宠上天，就算爹不疼娘不爱，也得来个身份地位比爹娘还高的霸总搞对象卿卿我我，虐渣打脸爽到飞。 一个是保姆女儿为主角的逆袭文，灰头灰脸的跑回去，结果被昔日的哥哥按在墙角，红着眼说：你不是我亲妹妹，就是我老婆，亲一口，命都给你。 这两种剧本，温良娣都听班里女生说过，可她都不在乎，毕竟她只是这个故事里的NPC。 但是，豪门斗争却给她带来了一些影响，比如，她现在只觉得头疼。 因为那个被豪门灰溜溜打回原形的保姆女儿，正是她的同桌，现在趴在桌上呜呜咽咽的哭。 哭的很吵。 左边耳朵传来旁边同学戏谑打闹的声音，右边耳朵全是新同桌呜呜咽咽的哭声。 她在背右手定律，大拇指与其余四指平面垂直，想象着右手放入磁场中，让磁感线从掌心进入，这个题目下面是s极，那方向应该是…… 她脑子笨，刚刚学完的知识点总是反应不过来，所以每次下课都会读一遍知识点去记忆。 “啪！” 同桌哭的正起劲，忽然怒锤桌子吼她：“温良娣！你能不能不要念经了！天天念天天念，一个破知识点念那么多遍！烦死了！” 温良娣不理她。 因为她的前同桌，也就是那个被秦家接回去的亲生女儿，她被父母接走前和自己说过，接下来会来顶替她位置的赶回去的冒牌货大小姐，是个不学无术的女混混，抽烟喝酒打架无所不能，所以千万不要和她说话。 她很听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不理同桌。 “学学学！没听到我和你说话吗？” 秦宝珠，现在应该叫林宝珠了，她满眼怒气的看着她，一脚踹到温良娣的桌子上，蹬的铁皮咚咚响。 温良娣的笔掉到地上，她弯下腰去捡，却怎么也找不到笔盖，这个笔是最普通的签字笔，黑盖透明身，笔盖早有了裂痕，每天放在文具笔袋里，都会跑油，弄的笔袋里面脏兮兮乱糟糟的画了许多蚯蚓。 现在，连笔盖都不见了。 她皱眉，找了很久找不到。 “啪”的一声，她的书和试卷又被林宝珠扔掉了地上，她顾不上笔盖，又去捡试卷和书。 林宝珠挑衅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她就是故意的。 她听说过，这个温良娣和那个正牌货是好朋友，那个正牌货回去的时候，三天两头嘴边挂着的都是温良娣温良娣，还希望她爸妈把温良娣这个孤儿给接回去。 “温良娣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性格真的好好，妈妈，我能不能把她也收养了呀。” 林宝珠露出恶意的笑，她倒要看看，温良娣性格有多好。 谁曾想，温良娣压根不理她，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关闭物理书，又掏出了红色小册子，开始背英语必考词。 林宝珠挑衅不成，更生气了。 从千金大小姐，跌落成一个破落户的女儿，这日子她真的受不了。 何况她爹娘还坐了牢，她现在一个人住，每天穿着一百块钱的劣质黑白校服，挤着冒黑烟的绿皮小公交，往返于自己家四十平米的老破小和这乡村破学校之间，读她读不懂的理化生。她才来一天，她都要疯了。 她哪里认真读过书，上的都是国际学校，学的都是internationalization、ゴルフ，bonjour。 她第一次来学校上厕所，就几乎要崩溃掉。 女厕所里面隔间没有门！ 或者是，长年失修，门已经坏掉被拆掉了，她憋着尿在门口，闻着臭味，一直憋到上课铃响，她也没有上，而是铁青着脸回去了。 * 她就这样熬到了晚自习的时候，尿意又上来了，看着刷题的温良娣。 教室的灯很高，窗外黑黢黢的一片，学校在县城的郊区，天黑九十点了看不见光亮，只能看见教学楼这里，每个教室的门窗从里向外一格一格的发着光。 教室的电风扇吱呀吱呀的，吵死人还不解热，开了窗蚊子虫子就跟不要命进来团建，负责打扫的同学把花露水倒进水盆里，泼在地上。 味道冲的林宝珠直捂鼻子，值日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故意泼到了她脚上。 冰冷的水一激，尿意肆虐起来。 值日生冷漠的看着这个矫情的假千金，林宝珠恨恨的别过头，夹着腿继续憋。 憋着憋着，又想哭起来了。 劣质的校服黏着汗，教室里面的空气闷又重，这么多人呼吸的气息和汗味混在一起，温良娣几乎要崩溃，她又把目光投向温良娣。 温良娣头发用红头绳扎起来，绑了一个简单的马尾，发卡是最普通的黑色简单款，夹住鬓边杂毛不叫它们干扰视线。 她小脸蛋白白的小小的，额头有个痘痘，皱着眉，笔不停的写着题目，偶尔舒展开来，说明解决了一道难题，可看向下一题的时候，又锁住了眉头。 眉毛也没修，丑死了。发卡丑死了，发绳丑死了，林宝珠看她什么什么不顺眼，ブス！ブス！ 好像听到了林宝珠的辱骂，温良娣忽然站起身来，差点把林宝珠吓尿。 不是比喻，是物理意义的吓尿。 林宝珠踮着脚尖夹着腿，咬牙切齿：“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温良娣终于理她了，她莫名其妙的看着林宝珠：“我去上厕所。” 其实晚自习期间也是可以上厕所的，只要马上回来就行，就怕男生会去厕所抽烟，所以班主任有时候会在门口巡回检查。但是温良娣是好学生，班主任就算逮到也不会说什么。甚至可以她还能去办公室扯两张英语老师的纸当厕纸。 林宝珠咬咬牙，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感觉到膀胱的存在感，她拉着温良娣：“带我一个。” * “臭死了。” 林宝珠捂着鼻子，厕所里面没有人，她总算能放心的上了。 “我跟你说隔壁九班那个痘痘妹……”忽然有声音传来，有人进来了，还点燃了香烟，看起来是普通班的几个女生，来厕所侃八卦抽烟。大癞癞的靠着洗手台，正对着林宝珠的那个坑位。一点不避讳。 林宝珠脱裤子的手停住了。 温良娣从隔壁上完出来，看见的就是林宝珠憋红了脸蹲着的模样，她裤子都没脱。她皱眉：“你没事吧。” “没事。” 林宝珠感觉憋不住了，体会到了近代史的屈辱，迅速的割地赔款求温良娣，可语气里面还带着老佛爷的封建矜贵： “温良娣！你帮我一下！挡一下！” 她憋不住了，但是让她当着人的面脱裤子小解，她怎么也做不到。 她开始后悔上午去惹温良娣，万一温良娣不肯扭头就走…… 抬头一看，温良娣背对着她，站在坑位门口，替她挡住了。少女低头掏出单词本开始背，压根没看她。 她才放心下去，骚红了脸，赶紧解决了。 * 晚自习她自然是学不进去的。 她开始偷偷玩手机，新款的iPhonePlus，哥哥给她的生日礼物，还好她那个便宜爸妈不算绝情，这种私人东西还是给她打包带出来了。 一条是收到两条短信，一条是电费欠费显示。 天热的要死，她回去恨不得每天开空调，家里的空调很老了，能耗很高，一天能用十几度电，开了个把星期，电费已经欠费了。 她心烦的删了。 另一条是哥哥给她发的。 “听说最近你们那边晚上不太平，要注意安全哟乖宝，还好吗？要不要搬来哥哥这里住？” 她对她哥哥的感情很复杂，哥哥从小对她很好，如今却发现不是亲生的兄妹，她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哥哥。 可她又抱着一丝幻想，因为哥哥经常绕过父母联系她。 问她过的好不好，需不需要关照。时不时的言语里，还有些暧昧。 她有些私心，正盘算着怎么回复他。 她真的不想在这里住了。 “林宝珠！把手机交上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被一把夺走了。 * 林宝珠气的又哭又闹，她平板电脑手表都没有带出来，只有这个手机是她唯一的电子产品，她昔日的狐朋狗友的联系方式，拍的什么照片视频，都在这里面。 她和班主任掰扯了半天，被赶出了办公室。 同学们纷纷放学走了，三两成群的，熙熙攘攘的。 没有人理她。 她挫败的回到教室，看见温良娣还在做题。 “你不回去吗！” 温良娣正在配平化学方程式，检查催化剂和箭头↑↓有没有标好，看见泪眼朦胧的林宝珠回来，好像一个落败的鹌鹑，垂头丧气红着脸。 好歹也是娇生惯养十几年的大小姐，她脸上一个痘都没有，光滑白嫩的跟鸡蛋一样，细长的睫毛，粉嘟嘟的嘴巴，好像个洋娃娃。 瞪人的时候，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水做的洋娃娃，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眼泪。 温良娣心中无女人，写题自然神，她继续去配平方程式。 “要走了吗？” 值日生走过来，温良娣点点头，他住自己家隔壁小区，他平时就独来独往，话也不多，高一的时候两个人基本没有什么交集。 后来因为物理竞赛，两个人结成了学习小组，才开始互相接触，渐渐的话也聊了起来。 为了啃厚厚的两本蓝白砖，他们两个会一起顺路走回去，在路上讨论题目。不过温良娣起步的比较晚，没来得及刷什么题就赶鸭子上架去考试了，只勉勉强强进了复赛，就被刷下来，他止步于省赛，拿了个省的一等奖。就没有再去了。 虽然竞赛没有两开花，但是放学一起走好像已经形成了习惯。 “那个，能不能带我一个？” 想起来哥哥短信里面说，最近这里晚上不太安全，林宝珠就有点发怵。她来上学的时候总是能看见街边蹲着小混混一样的人，眼神不善的看着她。 值日生皱眉，满脸的不乐意。 “你住在林……秦萧之前的家里吗？”温良娣倒是无所谓。 “是……”林宝珠低头。 “那就一起吧。” * 回家路上—— “你能给我讲一下上周模拟卷最后那个导数吗？”温良娣掏出卷子来。 “可以。最后一个它要导三次，然后分情况讨论，题目不难就是一步一步算转换条件……” “……” “对了，昨天语文多选题为什么是BCD？我不理解他。”值日生开口。 “这个，我靠猜的。我也搞不懂作者到底想干什么，反正题目是他出的规矩是他定的，跟着走就行了。” 林宝珠跟着他们两个走在后面，想给自己发个表情包。 就蒜挤进去也是橘外人.jp 平时和朋友出去聊天，都是吃喝玩乐，都是众星捧月的，以她秦大小姐为中心开展，什么衣服包包，新开的珠宝展，新做的spa，在这个小圈子里，她几乎是垄断了所有的话语权。 森白的路灯下，清瘦的少年，和温吞的少女，两个人的背影被黑夜拉的很长。 她跟在温良娣身后走，却感觉他们之间，那么的难以靠近。 * “你不回去吗？”快到家门口，温良娣看着跟着她不肯走的少女，疑惑道。 “我……” 手机被没收了的林宝珠忽然想起来，自己没有手机交电费，家里空调开不了。她听说温良娣是孤儿，一个人住，所以腆着脸想求收留一晚上。 “行吧。”温良娣倒是无所谓，她家之前秦萧也经常来睡，有的女生晚上和家人吵架，也来她家睡觉，她家都快睡成别的女生的第二根据地了。 她自顾自的走上楼梯，开灯，打开电风扇特意调了个头对着林宝珠吹，林宝珠很想嫌弃不够，但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回她家连电风扇都吹不了。 洗完澡出来，她又被客厅里冒出来的小孩下一跳，温良娣拉她回房间，解释说是侧卧租给了学校门口摆摊卖煎饼果子的小姐姐。 林宝珠大为震惊： “就你这两室一厅的小房子，你还租个侧卧给别人？你不住了？” 温良娣不理她，掏出英语磁带来听。 “多少钱一个月啊？” “300。” “啧，给我买个袜子都不够。”林宝珠嗤一声。 回答她的是温良娣读英语课文的声音。 彻头彻尾的无视。 林宝珠不作就难受，先是去开空调，然后发现空调坏了又去拨弄电风扇的齿叶，玩完又去折腾床上凉席，躺上去嫌弃硌人。 温良娣无动于衷，继续读她的英语单词。 林宝珠受不了了：“我跟你说，你的发言很土哎！” 温良娣顿了顿。 林宝珠好像找到了突破点：“求我啊，我来纠正纠正你发言！” 温良娣终于看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林宝珠终于满意了。 上一次这么满足，还是在秦家的时候，上个生日，因为家人工作忙，没有人给她过生日，她就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作天作地，爸妈和哥哥都来轮番哄她的时候，拿各种珠宝包包，抱着她心肝宝贝honey的哄。 那种成就感，又回来了。 * 温良娣很乖，林宝珠教什么她都认真学，虽然她成绩差，但毕竟是国际学校出来的，没少出过国，英语说的倒是很溜。 教的口干舌燥，林宝珠累了上床了。温良娣灭了房间的大灯，留着书桌的小夜灯继续写题目。 窗外繁星无数，她的星星是书桌上这盏小夜灯。 林宝珠今天哭了很多，眼睛很重。小电风扇扇的都是热风，她翻身，睡一会感觉底下的床铺热腾腾的全是汗气，又翻个身。 翻来覆去不知道多久，温良娣熄灯了。两个人挤在小床上。 林宝珠更睡不着了，燥热的要命。 她咬咬牙，想要起来闹，可心想还是算了，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熬呢，她也知道自己的处境。 得亏温良娣人好，不然下一秒她就要出现在桥洞底下。 “你睡不着吗？” 温良娣温吞的声音传来，林宝珠头皮发麻，决定装睡。黑乎乎的，她感觉温良娣好像起身了，拿了些什么东西过来。把电风扇的位置调整了一下。 一阵凉风吹来。 林宝珠活过来了，她偷偷睁眼，电风扇前面好像放了一小盆，盆里面装的好像是冰。 “你在外面睡吧。” 温良娣抱着小薄毯子，从她脚边爬到床里，直接戳破了她装睡的事实。 林宝珠讪讪的挪了过去。 好像也不那么热了。 身边少女睡的很快，夜里不算很安静，但她细微的呼吸却清晰可闻。林宝珠盯着看她，少女朝她这里侧卧，睡的很乖，薄薄的睡衣短袖长裤散发着洗衣粉的清香，没有什么花纹，款式和她的人一样无趣。 温良娣睡觉的时候也不忘记皱着眉头，跟做题目的时候一模一样。 真不知道，她又梦到了什么题。 无趣。 林宝珠吹着凉丝丝的风，困意袭来，就这样睡过去了。这么多天她都是噩梦里醒来，唯独今天，她睡了一个无比香甜的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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