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妄议朝廷重臣?” 刚刚看热闹的小娘子们在见到来人时,赶紧敛了神色弯腰行礼:“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裴珣的清隽身影卓然而立,弧度分明的轮廓染上冷漠与肃然,他鼻梁高挺,眼帘微抬,一双静默的眼睛带着威严,不怒而自威。 他径直走上前来,视线落在姜沐蕤和苏婉禾身上。 姜沐蕤在看见裴珣的那一刻,面上由喜转忧,心中的委屈顿时涌了出来,走近一步道:“太子殿下——” 裴珣并未听她解释,负手而立,与她拉开一段距离,打断她的话:“你可知永安侯是朝中重臣,为大晋天下鞠躬尽瘁,如今为国捐躯,你怎能在宫中为难她的遗孤?” “明明是她的错,是她毁我清誉。”姜沐蕤在被裴珣质问的那一刻,眼泪就已经掉了下来,她没有想到自己从小和裴珣一起长大,裴珣竟不帮她。 “那也是你诬陷在先。”裴珣锐利的视线扫过姜沐蕤身边的侍女,那侍女心虚微微低下了头,双腿战栗着。 苏婉禾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要将这件事闹大,尤其还引来了裴珣,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只微微低头,企图不要分散裴珣的注意力。 裴珣低头看见的就着这样一幕,眼前的姑娘恨不得将后脑勺递给他,都遇见了,她还要如何遮掩。 他轻“哼”了一声,是常人听不到的声音,极轻极淡。 苏婉禾感觉如芒在背,头上仿佛有一束锐利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直到那视线的主人语气淡淡问道:“苏娘子如何看待这件事?” 她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却也不是真的想让这件事为众人所知,要知道,一旦这件事上了明面,别人只会认为苏家凭借功名目中无人,更坐实了姜沐蕤所说。 苏婉禾定了定心神,双手交叠,上前走过一步,微微颔首道:“太子殿下,姜娘子和臣女,兴许是有些误会。如此劳驾殿下,叨扰了殿下今夜的兴致,是臣女的过失,还请殿下不要怪罪才好。” 裴珣看着那莹莹如水月的清丽,苏婉禾那双手虽交叠着,却是紧绷着的,裴珣不再质询,对着苏婉禾微抿的唇角眉头微舒,看向姜沐蕤时顿时带着训斥与威严:“既然苏娘子并不追究,你就好自为之吧,以后若再敢妄议朝中重臣,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若姜沐蕤刚刚只是委屈,现在听了裴珣的话只剩下悲愤与伤心了,泪水滚落,哭得不能自已,眼神恨恨地看向苏婉禾,一旁的侍女想要扶她离开,被她直接一把推开,然后一边抹眼泪一边跑开了。 身后不少的小娘子忍不住唏嘘,谁也不知道这场小娘子之间的口舌竟然会惹来太子殿下做主,姜家如今势大,尚且还有姜贵妃主持后宫,纵然苏娘子宽容大度,姜娘子这番定然是要记恨上苏娘子了,尤其是苏娘子身后还没有什么靠山,将来指不定还要受到多少刁难,一时间都对她投上同情的目光。 苏婉禾看着已经散去的众人,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并不是想要与姜家生恶,但有的时候,越是想要躲避,反而无端招惹了别人。此番闹剧,裴珣顾念父亲的忠勇帮了她,可旁人却不这样想,尤其是姜沐蕤,只会觉得她耍了心机。 云枝看着自家娘子的神色,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娘子,奴婢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苏婉禾并未回头,只是看着深宫里的高墙:“无碍,就算你没有说话,她们也会来找麻烦的,这不是你的错。” 是争权,是夺利,是趋炎附势,只要是有欲望的地方,就注定不会太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看着深宫夜色,月光皎洁,湖水荡漾,高墙朱瓦,正如自己一开始那般,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知道为何还会有如此多女子前赴后继,锁在这深宫宅院之中。 好在,她志不在此。 待宴会散场,苏婉禾与云枝到了宫门,苏府的马车就等在这里。眼下众人纷纷离场,宫道上一片寂静,哪里还有一辆马车。 云枝疑心看着四处的角落,不遗漏一处:“奴婢明明记得马车就停在此处啊,那车夫不会是在哪里偷懒了吧,回到府中定要好好教训一顿!” 大概等了半个时辰,就连宫道上的内侍与宫女都渐渐看不见身影,天色暗沉,只看得见天空的一轮圆月。 “云枝,不等了,我们走吧。” “啊?可府中距离皇宫大概有半个时辰,若是步行,恐也要一个时辰,等到了府中便是亥时了。” 苏婉禾并不言语,姜家嫡女最是“嫉恶如仇”,像今日这般失了脸面,她能咽下这口气才怪。等云枝反应过来她已经朝前走了几步。宽敞的宫道上,衬得苏婉禾的身形格外弱小,只一盏宫灯,映着来时路,纤弱的身姿几欲融进夜色中。耳边静得出奇,除了轻柔的脚步声,只有微弱的虫鸣。 直到一阵泠泠的车马声打破了这一幕,苏婉禾几乎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无神顾及。 “上车。”车帘并未卷起,马车里传来的声音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压迫感,如碎玉一般,让苏婉禾陡然停下了脚步。 这马车她不久前才刚刚见过,虽无銮驾,只匆匆一眼,就知道里面是何人。 该来的总会是来的。 云枝正欲发声,被苏婉禾用手势制止。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也不等马车里再度传话,苏婉禾借着车上的扶手进了马车。 宫道上泠泠的声音再度响起,马车内却一片沉寂。 苏婉禾侧身站立,望着前方端坐的矜贵储君,心里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好像这样的场景如面前人囊中取物,她轻而易举就落在了猎人的掌心,而猎人此刻正漫不经心握着手中的书卷,头抬也未抬。 “太子殿下,是臣女的错。”苏婉禾掐着指心,手中的帕子已微微有了湿意,她摸不准裴珣是什么意思。 听见这话的裴珣唇角微勾,神色淡淡,落在书卷的视线终于移了方向,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月白色的襦裙更衬得苏婉禾莹莹之姿,纤弱的身段已掩饰不住出落,此刻,那张小脸仰着,唇角微抿,朱唇琼鼻,眉心带着些淡淡的释然,可一双水润的杏眼正微微上扬,带着清澈与明媚。 与那日她醉态,全然不同,竟大胆至此,那双手也不是现在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很怕孤。”这话几乎带着笃定。 “嗯?”苏婉禾并未想到裴珣会问这样的话。 看着那张仿佛不谙世事的小脸,裴珣将手中的书卷一放:“不然你为何站得那样远,是害怕孤吃了你不成?” 苏婉禾彻底拿不准裴珣的意图了,手中的帕子已被她绞得失了形状,她被眼前调侃的话弄得一愣,看着那道凝视的目光,必要的礼数她并没有忘:“太子殿下龙章凤姿,贵不可言,臣女待太子自然是心存崇敬。” “既然心存崇敬,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欺骗孤?”掷地有声的质询惊得苏婉禾抬头,只一瞬间,就与那道锐利不容忽视的视线对峙,苏婉禾的心口仿佛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攥住,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何下场?”裴珣并不给苏婉禾反应的时间,一道又一道的质询仿佛已经给苏婉禾宣判了死刑。 苏婉禾知道自己还是躲不过:“臣女愿听凭殿下处置。” 苏婉禾自小从未犯过大错,如今竟一不小心就惹到了未来的天子头上,还是欺君之罪,十几年不敢行差踏错,都付之东流。 她绞着帕子,闭了闭眼睛,绝望地想到至少要保住恪儿和祖父,正欲开口的时候,被一道声音打断:“罚你——抄五十遍《论语》。” 苏婉禾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又被裴珣冷淡的眼神劝退:“你有意见?” “不——” “那就抄一百遍,好好学学何为忠君守礼,什么是温良恭俭让,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如冷玉沉金般,一寸一寸落在苏婉禾攥紧的心口上,借着马车内的宫灯,苏婉禾看见裴珣目光的沉冷傲然,看不出太多情愫,却如深夜的海面,不知何时的惊涛骇浪。 他犹如骨扇修长的手放在桌案上,慢慢品着杯中的香茗,刚刚进来的时候并未注意,此刻才知是蜀地的玉叶长青,悠长的清香安定着人心。 “谢过太子殿下,臣女一定谨遵太子教诲,时刻谨言慎行。”苏婉禾对于这处罚着实没有想到,先朝也有抄书惩罚的先例,虽这一百遍多了些,只要她多花些时间,总归不是什么难事,她收紧的心口渐渐松懈下来。 这一切都落在了裴珣的视线里,他还是端着茶盏,并不言语,直到外面的车夫传来声音:“殿下,侯府到了。” 马车陡然停下来,震得室内一晃,苏婉禾侧身并未反应过来,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明明是温热的触感,可她的背后却生出一阵凉意。 “苏娘子,打算坐到何时?”男人眉眼微抬,对上她微抿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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