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宫内,太后曲馥正倚靠在美人榻上,神色清冷。 伏鸢对这位姑母并无太多印象,据说是因先帝急需一位世家女子来当新后,才选了她姑母,只是姑母如今也不过三十岁,却已是一朝的太后。 “你是第一次见哀家,可在你满月时,哀家就抱过你。”太后打了个哈欠,美目带着笑意,“你这名字,还是哀家取的。” 伏鸢磕头谢恩,“谢太后赐名。” 因带了这层关系,皇帝才选了她入宫吗? 太尉家的嫡女,又是太后的侄女,想来也算个质子了。 “入了皇城,你肆无忌惮些也无妨,曲家的女儿不必怕谁,但有一点你要记住,皇家之内无私事,你可以树敌,却不能让人抓到把柄。”太后将一侍女唤来,“以后绾果儿会跟着你,有不懂的可以问她。” “是,伏鸢明白。” 一想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家中亲人,她难免有些失落,“我还可以回家见父亲和母亲吗?” 太后脸色立刻变得冰冷,陌生地俯视着眼前的稚童,“伏鸢,入了昀京的中心,是离不开的。你以后要时刻以太子妃的身份要求自己,哀家的位置,是要给你的。” 她叹了口气,“你还小,现下也不懂这些,哀家会慢慢教你。” 到头来,无论是早晚她都避不开这个“太子妃”,但只要皇后和太子不愿意,想必皇帝也不能不顾他们的想法。 “可我喜欢六皇子!” 伏鸢装着孩子的天真,但说着违心的话。 她不喜欢六皇子,也不喜欢太子,只想活命。 可她不经意的话,却让门口的皇帝龙颜大悦,反观太后的脸色,似是格外难看。 “母后。”皇帝施礼,“既然您侄女喜欢小六,那便将他也送来康宁宫教养吧。良美人身子弱,出身又不好,自然比不得母后有手段。” 太后却不搭理笑得阴沉的帝王,反问着伏鸢,“你若能说服小六,便随你吧。”带着李通去曲府,皇帝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是。”伏鸢不在乎其他人如何想的,总知不嫁太子,才可保命。何况如今她得了皇帝和太后的恩典,自然是可以堂而皇之地抱李通的大腿。 ———— 但李通,住的是冷宫。 期期艾艾之声从冷宫内传出,这里一向是不吉利的地方,宫中妃子,更是避之而不及。听闻这良美人是穿了不合时宜的衣物才被皇帝打入了冷宫,连带着不过三四岁的李通都一道受了罚。 她扣着门扉,却并未有人来应门。 长舒一口气,伏鸢推开了冷宫锈迹斑斑的门,也推开了宫中难捱的岁月。 院中的想必就是良美人,她面颊消瘦,白得没有血色。一只翡翠的步摇,绿得心惊,却被蒙住了光华。伏鸢施礼道:“曲伏鸢,见过良美人。” 良美人示意她走进些,看来是早就料到自己会来,但美人眼里却是浑浊,“曲家的小娘子,是来找通儿的吗?” “不错,我想让他与我一道在康宁宫学习,受太后教养。”她撒着娇,热忱地望着良美人。 “他回来了,你自己问他吧。”良美人费力地抬手指了指门口一脸怒意的李通,笑道:“可通儿似是不大愿意。” 李通一下便将伏鸢赶至门口,没有半点好脸色,“我的事,就不劳烦小娘子了!” 砰的一声,震下几片门上的铁屑,伏鸢此行自是碰了一鼻子灰。 可秉持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心里,她越战越勇,有事没事便去李通面前念叨这事。 听说皇后克扣了良美人的俸禄,她便与那些宫人争辩。又听说太子竟然借着舞剑的名义对李通下手,伏鸢二话没说,当晚便趁着月色,悄悄带绾果儿把不少毛虫塞进太子的书册中,据说先生发了好大的脾气,以为是太子故意捉弄他的把戏。 伏鸢所行之事,皆是小人之举,但她更想寻一个能救命的靠山。 如此过了两月,李通却是再也忍受不了,将伏鸢拿过去的被子,吃食,银钱,一股脑地全都丢还给了她! 自此整个皇宫都在说曲家的小娘子仗势欺人,连冷宫的六皇子都不放过。 听闻此事,伏鸢竟高兴的一夜未睡。经上次一事,皇后与太子对自己早就颇有微词,如今正好遂了她的愿。至于李通,未来的天子如此嫌弃自己,那她便有机会可以被赶出宫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既然李通如此厌烦她的这些举动,伏鸢由此开始,更是变本加厉,且不说被他还回来的东西,皆用心包好,还足足加了一倍! ———— 若是没有那日太子的出现,她的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水到渠成。 “曲小娘子未免太放肆了些,这里是昀京的皇城,可不是曲府。” 太子李适指使了一帮宫人将伏鸢堵在墙边,思来想去,这些时日敢得罪他的,也就这个新入宫的小丫头了。难怪母后不喜欢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还将他这太子视若无睹。 伏鸢正想给良美人送新得的缎子,可没功夫和这帮小孩子胡闹,“太子既也知这里是皇城,就该晓得没凭没据私自把我扣下,是有失身份的事。”他欺负李通时怎么不觉得自己放肆,同为陛下之子,哪有太子可以随意教训的人道理。 “孤做事,何须什么证据!寅朝除了父皇,孤便是最有身份的人,管你是谁,得罪了孤就要吃点苦头!”太子使唤着这几个宫人,“把她抓起来,吊在树上!” 眼看这些人就要靠近,伏鸢狠狠踩了一脚太子,趁着他哀嚎时,直接从一名宫人腿间钻过,撒开腿就开始跑! 多亏了自己还未长高,不然这“胯下之辱”是断不能用的。 太子何曾想过伏鸢会连这种不入流的招数都使出来,自是难以招架,他一巴掌打在宫人脸上,留下不大不小的掌印,“快追啊,要是让她跑去太后那告状,孤赏你们板子!” “是,是。” 一时间,这御苑内可谓鸡飞狗跳!伏鸢怀中的珍珠玉串子更是洒了一地,害得太子“无意间”一踩,半个身子都栽进了杜鹃花丛之中,众人纷纷憋笑着将他拉出。 伏鸢趁着无人注意,一路溜至冷宫,得罪了太子是小,丢了性命是大,她可不能把李通放跑了。 冷宫因她日日前来,如今更是连大门也不关。李通不是没想过闭门不见,可伏鸢却是行了半夜翻墙的事,太后竟也不管,无奈之下,唯有妥协。 不是听说曲家的小娘子为人乖巧伶俐吗? 这伶俐是有了八分的样子,可这乖巧愣是看不出一点影子。 传言到底不可信。 “李通!” 伏鸢风风火火地跳过门槛,将那护好的缎子和新得的短刀皆给了李通,“我还有事,不可久待,别人要是问你,就说没见过我。” 她转身间,却被那六皇子拉住,“你这狼狈的样子是和谁打架了吗?”李通如今倒也习惯了伏鸢直呼他名字,自然也是因为拒绝了也无用。他借着袖子,替她擦了擦花了的脸,就算再任性也不能这般胡闹,这里可是皇城! 李通却被自己的动作惊了,他生怕自己的窘迫被发现,即刻收回了手,可那碧山色的外衫上却是早已在不经意间蹭上了拭下的灰,像是燃烧了一半的草木,一寸浓烈,一寸枯。 “这个啊。”伏鸢擦了擦额头,眼中带着喜色,干净不掩饰的神情与凄凉的冷宫格格不入,“可是让太子吃了个大亏的证明!先不和你说了,我要去太后处躲躲,明日我再来。” 伏鸢挥挥手,向着李通告别,行色匆匆。 “小娘子过得这般肆意,在这宫中可是活不下的。”良美人扶着门框,皆是叹息,“通儿对于阿娘所说之事,可想清楚了?” 李通低下头,执拗地坐在一边,委屈之意溢于言表,“我不想离开阿娘,可若是不离开阿娘,我们都要死。”皇后明里暗里的处处针对,难以防备。太子也越发嚣张,宋婕妤也时常来敲打他阿娘,这宫里,每个人都在逼着他们。 良美人怜爱地捏了捏李通的脸,她自知寿数将近,时日无多,“昀京内,若无靠山和权势便是死路,如今那小娘子依旧能留有本心,也是因太后和曲家庇佑。阿娘给不了你什么,唯有帮你不留顾虑。” 飘零无依的良美人眼中含泪,一如春江潮水,沐浴爱子。 “阿娘想做什么?” 李通不知道良美人的意思,更多的是不敢猜。 “太后,会是你的助力......”她抱了抱自小跟着她受苦的孩子,回忆着那仅有的几日快乐。 ———— 伏鸢还是被太子逮到了,也是,昀京中便没有他办不成的事。而此时,太子却哭唧唧地躺在皇后许忆眉的膝上,哭诉着伏鸢如何不服管教,四处与他作对一事。 许皇后冷淡地瞧着一脸无畏的伏鸢,想到那日她替良美人母子出头,便觉这曲家的嫡女,是个不安分的。但太后竟任其在宫中自在生长,无半点微词,这无异于是打她这个后宫之主的脸! “大闹御园,殴打太子,曲家小姐是要造反吗?” 这一上来便是如此大的罪名,看来许皇后果真不喜自己,伏鸢心下庆幸,憋着笑意回道:“皇后娘娘,臣女不过是在御园内玩耍,不成想玉串子散落,反被太子踩到,这才有此意外,想必娘娘是误会了,臣女万不敢与太子争斗。” 姑母教过她,只要他人无把柄,伏鸢便可随心所欲。 眼下她跑至御园,众人可都瞧见是太子追着她,失足滑倒,伏鸢才是委屈的那个。且,就算太子手下的宫人再巧言善辩,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串通一气。为了装得逼真,伏鸢可是特意撞了两下墙,以做个十足的受害者。 许皇后脸色铁青,伏鸢既承认了这件事,也否认了两方动手,反而归结于孩童之间的意外,倒是很合理。 “听说,太子的课业中出现了不干净的东西,你又有何想说的吗?” 伏鸢故意装傻,“不干净的东西?臣女不懂是什么意思。” “胡说!分明就是你塞的虫子!” 眼看太子气急败坏,伏鸢也不介意再惹是生非,“太子何时见过是臣女放的?难不成是寻不到人,想要诬陷?” “我说是你,就是你!” 李适跳起,拿着烛台就往伏鸢身上砸去!原想着她会躲,谁知伏鸢却特意向前一倾,接下了这还烧着的烛台。 一时间火苗点着衣摆,噌噌直冒,皇后大惊失色,“快,快取水来!” 伏鸢自觉机会已到,径直绕着祈坤宫的纱幔跑了两圈,这浓烟立刻升起,皇后宫中顿时乱作一团,在烟雾包裹下,伏鸢跳至殿外的湖水中,咕咚一声,再无动静。 “来人,快把曲家小娘子捞上来啊!” 皇后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如此不怕死,伏鸢要是真在自己殿中出什么事,岂不是有口难言? 随即怒喝太子,“你个没脑子的,在本宫这里动手,要是被传出苛责朝臣女儿的谣言,看你父皇怎么收拾你!” 伏鸢怕水,也怕火,可她有分寸,那身上的火并不大,最多烫掉些手上的皮,至于跳入水中......皇后不会允许自己死在这里,她肯定会出手相救。 这些痛,比起穿肠烂肺的毒药来说,可是好了不少。 意识开始模糊,都做到这份上了,李通总该相信她是站在自己那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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