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告别这个事件以后,我继续着普通的辅助监督(实习生版)的生活,参加了新田组织的私人聚会,听人聊了不少咒术圈的八卦。 不时跑到伊地知家里,帮他整理客厅铺得满满的亟待移交的材料。并且在他旁敲侧击聊起五条悟近况时,岔开话题,诚恳讨论,礼貌答应,绝不执行。 每一天都充满了度假般的日常气氛,所以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再次见到林,并且就在我跟佐仓聊天的时候。 “我是来道别的。”林主动说。 他看上去好像卸下了很沉重东西,神态坦然多了。 至少现在,他是不会攻击我们的。 “道别?你不打算跟威一起生活吗?”佐仓问。 他没有刻意乔装打扮,一身休闲的黑色体恤,配纯白棒球帽和浅灰色长裤。 我注意到他的额头上有一道愈合的旧刀疤,刀疤周围有六个额头钉的疤痕,加上略显凶恶阴沉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很不好惹。 我们所在的地点是一处公园,我跟佐仓坐在长椅上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坐了半个小时。 “蛋糕好吃吗?” 他问起了毫不相干的话题。 “很好吃,星野小姐买给我的,你想吃吗?”佐仓不解地问。 “不是给他的。”我说。 佐仓:“对!不是给你的!” 蛋糕是不可能给他的,这是吉野小熊打工的蛋糕店推出的知夏限量新品,是专程给佐仓的慰问品。 不过我带了多余的糖,可以分给他。 林很无语,不屑地说这些都是小女生喜欢的东西,他才没兴趣。 举止全是破绽百出的演技。 因为是工作日,公园里的面孔大多是老人和学龄前的小孩,不远处的小型儿童乐园有小孩拿着沙铲堆城堡,气氛安定平和。 “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吗?我今年二十三了,抽烟喝酒,跟人斗殴,我是个男人。” 什么都学只会害了你。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佐仓忍不住瞪圆了眼。 林的嘴角弯出一弧嘲笑:“你也是活在幸福中的那一类人吧,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他老练地点燃一根烟。 “我五岁的时候被买走,而他在家人身边无忧无虑地长大,我爸妈估计会把这个当做无可奈何的悲剧,可在我看来,这就是无能父母干出来的无能的事。” 他徐徐吐出烟圈,自嘲地说。 “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生下来,他们本来就已经有过小孩,明知道我们会变成黑孩子,还是生下了我们。收养我的人在有了自己的小孩以后,也把我当做累赘,把我卖给有钱人当玩具。” “本来我已经快要忘记原来那个寒酸的家庭了,还想着要是以后能碰到威,赏他点钱花花。” “看到他在阳光下笑得那么开心,我意识到自己跟他不一样。我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过正经日子的人所独有的一种幸福感。” “双胞胎的区别有那么大吗?” …… “我跟他不一样,我会离开这座城市寻找新生活。” 他摘下帽子,往额头贴上创口贴遮掩疤痕,光亮照进他眼睛。 “总之谢了,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搞不懂啊,为什么要随便放弃啊!” “他们好不容易才见面。” “为什么不能一起生活?” 我倒是觉得他还算坦诚,而且两兄弟都一样话痨。 看她情绪激动,我说出自己的看法。 “原谅只是一时冲动,为了避免以后尴尬,还是远离比较好。” 就算受到伤害的人体谅了犯错的人,犯的错却不会消失,愈合了会在心上留疤,那是罪的印记。 把罪孽背在身上太辛苦了。 人心总是阴晴不定,而一生又是在太过于漫长。为了遏止心里的野兽,使它变得虚弱安静,有时候逃离是唯一的选择。 “不对,威只要一说到他就会开心、流泪,就算十八年没有见,也在一直找他。” “哪里不对了?”我继续心平气和地说:“有时候看着在阳光下笑得一脸天真的人,我也会觉得跟我毫无关系呢。” 站在对方旁边都显得不和谐,多说一句话都显得不礼貌。 “根本不是一回事,他只是在害怕而已,他明明是有家可回的。他只是害怕去面对自己伤害过的人,只是在逃避而已!”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我们想法不一致……你知道有的人,从来跟你不是一路人,然而……” 佐仓一脸积极吃瓜的隐晦表情。 “然而……” 她假笑:“……我就是有一点点好奇。” 臭傻逼只配被甩。 盯。 “疑!” 佐仓叶子开始疯狂眨眼。 “总之我决定了,现在你就是我的免费女佣,佐仓真是个好名字呢,不如现在就改名叫仓鼠吧,每天都要把房子间扫一遍,做不到我就报警。” 我掏出便携笔记本和中性笔。 “快来签协议吧,就按照我说的写,想清楚啊我可是在做好事,现在愿意收留来路不明的成年人的已经不多了,我可是承担了很大风险,不同意我就报警。” “……到底为什么要报警啊!”弱弱抗议。 “真是天真无邪的好孩子,眼睛里闪烁着想要被支配的渴望。” 弯起唇角。 “是你主动闯进我的世界的,不允许拒绝。” “你是有什么可怕的魔力吗……为什么我完全不能反抗……”佐仓发出难过的嘤嘤声。“我投降,你真的不是毁灭世界的大魔王吗?” “是坏魔女哦。” 我接过协议书。 是拒绝了。 虽然在我的意料之中,还是忍不住想吓一吓她。 “竟然落款仓鼠……反正你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为我而活也是一种生活,反正也不可能更糟糕了。” “还是说,你有别的地方想去,有喜欢的人想见吗?可以哦。” “要你管!我跟你这样的人生赢家没什么可说的,我不喜欢你。”她神情愁苦地抗议说:“我不喜欢你,感觉你有很多道理,总觉得自己是对的,永远站理……跟我爸一样。” “——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奢侈品,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东西,是别人一生的追求啊?” “我是孤儿。” “……” 她震惊地盯着我,嘴巴张得老大,猛然把头埋下去,打算像鸵鸟一样逃避匪夷所思的事实。 “不是真的吧?” “是真的。” 可能受不了良心折磨,她忍不住主动打破沉默。 “……虽然完全搞不懂你,我也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我不能明白你成为水蛭的理由,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我轻轻笑起来:“你跟我不一样,一举一动看起来都很可爱。” 她绷紧了身子,依旧对这个话题充满抗拒。“怎么可能做到,我不是。” “那么,你是希望我骂你吗?让我亲自告诉你,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垃圾,一生尽是可耻之事,与其耻辱地活着不如早点死掉更好,对你盖棺定论再装裱上墓志铭,才好振作精神吗?” 鼓掌。 “……”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情感需求,也不是不能满足。” “……不需要,谢谢了。” 她好像短暂地松了一口气:“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傻瓜。” “在危机关头能够沉着冷静,不怨天尤人,关心不如自己的人,积极地思考——都是闪闪发光的品质,会让人喜欢。” “你其实很擅长照顾自己,哪怕自我怀疑,对人生和世界悲观,也不会连累别人。”我掰着手指细数她的优点。 “很多人生性要强不会说,但他们的坚强是自卑的,只是按部就班,所以会吸引到心力孱弱的人,让人想要把梦想寄托在你身上。” 她摇头继续否认:“这又是在胡说八道吧,你真的很喜欢骗人。” “这是经验之谈。” 她没有从先前的尴尬摆脱出来,却敏锐地抓住了这句话的漏洞:“星野小姐,你寄托了很多人的梦想吗?” “……嗯,偶尔也会有感觉。” 我不否认。 她用勺子挖出一大口蛋糕,费力吞咽,像是跟自己较劲似的,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蛋糕好吃得要命,不好好吃完就浪费了。” 她向我解释。 过了一会儿,堆沙堡的小孩跟着大人走了,公园里的人也在变少。偶尔能听见小孩的笑声,笑声无忧无虑。坐在长椅上,佐仓发了会儿呆。 “我害怕去死……但是,我既没有梦想,也没有目标,没有为人生奋斗的理由。” “我没有容身之所。” “去创造吧。” 我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女孩纤细的睫毛忽地一颤。 “哪有那么简单……你说的也没错,我就是在自怨自艾。”她闷声说,拒绝与我对视:“我一直在想,警察公布死亡是需要亲人确认的吧。大巴车的人数不对,父母、弟弟如果稍微认真一点,就会发现我其实没有死。只要他们在意我,我就不会……但是……” “他们没有……所以,所以我死掉了,真的太丢人了。” “是很丢人。” “星野小姐,我……想问你个问题。”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你会选择回家吗?” 虽然这是两个问题。 在这个疲惫的城市,已经有着许多不幸的人。 每天都处在喧闹、污染的人际关系中。 能够包容的爱与“母亲”只处于另一个世界。 “如果是我的话,会想一想眼下的生活会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如果没有好处,就中断它,去尝试其他的事情。” 我的感受是排在第一位的。 内在的声音经常会被外界干扰,随着年纪增加,不断被他人要求履行【被使用】的义务,否则就会受到惩罚。 其实我们所有的选择,都是为了解决自己内在的痛苦。 难得的好天气转眼又变得阴沉,狂风把树木吹得哗啦作响,易拉罐在斑马线打着滚躲藏,大雨就暂停在雨水将要起跳的那一刻。 自问做不到感同身受。 ——只有感同,才能身受。哪怕置身同样的境地,我对疼痛的体悟也有限。我的房间不会连接并通向另一个房间,我只能在自己的房间打转,顺着窗口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无动于衷。 哪怕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也无动于衷。 喜怒哀乐都是很沉重的情感,所以一点都不想耗费。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省略了跌宕起伏的感情线。 克制自己对他人的依附,一直保持自己有掀桌子的能力和底气,感谢各路英雄好汉捧场。 自然避免了毁灭性的代价,以安全的方式得到了入幕观众席位的通行证。 应得的。 在街亭避雨。 “我有个初中同学,也成为了水蛭,看到他我真的吓了一大跳。他告诉我活着就是吃饭睡觉,为此工作,其他都是奢侈品。” “但是我,还不想回去。妈妈只会不停哭,弟弟只关心自己。我还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他们,我不想回去。” “人才没有那么容易改变,我也不想他们改变,我不想对他们抱有希望。” “你想嘲笑就笑吧,星野小姐,反正我在你面前已经做过很多丢脸的事情了。” “那个是你的生活,我怎么想,怎么做重要吗?我这样的看客,只会短暂与你在一个檐下避雨,并不会代替你丝毫的人生。” “你开始自己决定要如何去生活了,这实在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握紧的拳头像是触电般一颤。 “你做得不错,允许现在稍微哭一下。” “……你这样,很过分啊……很温柔很严厉啊……” 拍拍脑袋。 “是很过分,有事可以找那位新田大姐姐,她平常的工作经常跟公安系统打交道的。据我了解她是家里的长姐,跟你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小声啜泣。 漫长的留白的时间,是属于演员的谢幕,并不需要多余的观众。 “佐仓小姐,其实父母在最初也是孩子。” 拥有无数缺点,缺乏大人的样子,总是不停向外界索要肯定。 像重复在没有希望的世界哭闹的孤儿一样,幼稚得让人发笑,有时很可恨,有时又很可怜。 “我走了。” 独自前往公交车站台,与周围的人排排站立。 伸出手掌去接漏下的水滴。 有人走到我身后,是个年轻男孩的声音。 我忽然就知道他了。 他是栖息于这个城市的 【水蛭】。 他比佐仓遗忘的时间还要长,他是游离于社会人群外的弃子。 “你好,初次见面,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年轻的声音说。 “不客气,让喜欢的女孩子哭泣是很过分的吧。” “我记下了。” 我有一个朋友。 佐仓叶子曾说过,她在初中有个自杀身亡的朋友,变成了水蛭,在这个东京生活。 只要还有人关心她,她就不算一无所有吧。 — 我回到了高专的寝室。 在这个时间会擅自闯入的人。 当然是五条悟! 而且是扒在窗户上。 差评。 他把一个粉萌萌的盒子塞给我,我反倒往后了半步,操着手并不接招。 就在这时,盒子却自己震动起来,里面传来熟悉的叫声。 再看一眼。 “……梅梅子。” 我满脸凝重。 本以为早就返厂的梅梅子,像快递一样装在纸盒里。弯起两根触须,像人的手臂一样放在冠部,朝我亲热比心。 它只是卖萌专属吉祥物。 不能要求太多。 “你没事吧?” 这个举止轻浮的白毛居然会心虚,很意外啊。 半透明的水母咒灵瘫痪一般躺着,垂着面条般软趴趴的触须,头冠有狰狞的伤痕,仿佛是送到客人面前确认,只待点头就要被送去活煎的新鲜鱿鱼。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嫌弃梅梅子。 “别以为有梅梅子当人质就会怎样,我好得很。”随手捡过台灯砸在他脸上。“我没事。” 关上窗户,上锁。眼神死。 “……” 五条悟发出夸张的叹气声。 他在玻璃哈了口气,用食指写着:杀害 心(heart) 犯人 是 小夜——心(画心)(丘比特箭)。 “……” 什么辣鸡小学鸡。 拉上窗帘,眼不见为净。 独自背靠窗户坐着,什么也没有做,一晃就到了晚上。 偶尔回过神,月已升空。 那是一颗冷酷的死星,连光芒也是冷静荒芜的,如水一般浸入大脑,因为灯火已熄灭。 我捡起一只海螺放在耳边,又在沙堆中央睡了一小会儿,寻着海风的滋味,一直走着,一直向前走。 死亡没有带走一切。 死亡搁浅在沙滩上。 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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