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森医生叹气:“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捂紧身份保护好自己,就是赢得胜利的最大帮助了。” “是这样没错,医生……” 黑井美里点点头,接着说:“而且我们还是不要把希望,寄托在难以验证的事情上比较好。” “够了吧,我们现在就立即选一个人处决吗?” “说句不好听的,我们每个人都有嫌疑。” “你们都看到了吧,怪物杀了人,还若无其事地坐在我们中间!” “我能说两句吗?”我问。 得到其他人的默许后,我说:“我听说,除了相沢先生是刚干满一年工作,其他芝谷家的人都在洋馆住过十年以上了,医生也跟芝谷家交情匪浅,松丸先生、铃木先生和水岛小姐更是同一所大学的朋友。” “换而言之,在场除了我,各位彼此之间应该都是有所了解的。每个人的日常点滴,组成了一个人的素质修养,他的行为和选择,也决定了他的内心和我们对他的评价……如果有感觉到任何异常,比如谁是藏身的杀人凶手,你们也是最有发言权的。” 我已经意识到这个宴会的巨大陷阱了。 在极端情绪下,人很难保持理性思考,无依无靠的我实在太容易被抱团针对了。 我所能做的,只能尽量站在客观立场。至于其他人将要如何选择,就与我无关了。 “总之,宴会开始。” “——所有宴会参加者都在这里了吧。” “如果你是想问葵音的话,真是不好意思啊,她和那个五条都消失了。”铃木鹿犀利地说,他好像提前打定了主意一般,像是个瘦弱的白斩鸡往身上挂满尖刺向敌人示威。 松丸问:“我有疑问,英士少爷的保镖也算参加者吗?他不会是个哑巴吧?” “他当然也算一票。”芝谷英士不悦地说。 “你们的意见当然也很重要。”大暮鸣一和善地解释:“为了正确地找出杀人鬼,每个人的意见都很重要,因为任何人都有嫌疑,哪怕我自己也一样。” 铃木鹿与松丸他们对视了一眼,继续发难:“葵音在失踪前曾经说过,她说她早就知道宴会会发生,你们芝谷家到底隐瞒了什么?” 芝谷英士不满地抬高声音:“我们没有刻意隐瞒,连我也是第一次参加宴会……退一步讲,就算芝谷家动了别的心思,我有必要让自己置身与庶民同样的险地吗!” “我也是同样的感受,英士少爷,没想到魔女之宴竟然真的会发生。”大暮鸣一坦然承认。 “上一次的魔女之宴发生在20多年前……我们都知道,当宴会来临时,我们必须按照传说处死所有的魔女信徒。” “要是你说的是真的,魔女的仆人一开始就藏在我们中间,他们只是迫于宴会的规则,才无法把我们一网打尽。”铃木鹿紧张地说完,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向我问: “纱梨子小姐,葵音消失之前,你也在场听见了她说的话,你是怎么想的?” “葵音告诉我们,魔女并不是敌人,她让我们一定要拼尽全力活下去。” 我说出自己的猜测:“我想葵音恐怕是知道什么,为了找到活下去的办法,才会突然消失的吧。” “真的吗?”茉莉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眨着眼:“……魔女不是敌人?” “是的,我跟铃木先生都听到了。” “跟魔女有恩怨的是芝谷家,报仇也该对着芝谷家来才对吧!” 铃木鹿嚣张地说。 相沢问:“茉莉,她说的是真的吗?” 这是他在今天的宴会上第一次开口。 茉莉微微摇头,低落地问:“葵音姐姐还说了什么吗?” 我向她略一点头,说:“请不要再伤心了,其实葵音的话给了我启发。我是咒术师,从咒术师的角度,这里毫无疑问是【结界】内部。” “结界?” “是的。”我站起身看向窗外。 月光的照耀中,气温在迅速地下降。外面的世界干净,安静,像是诡异的坟墓,很难让人不意识到有什么在黑暗中挣扎。 “噢!我知道,结界最初是佛教用语吧。”戴森医生忍不住打破沉寂:“在日本文化里,结界是修行道场的区域。” 迦南的领域,这就是结界最初的含义。 我回头说:“是的,我想黑井小姐应该比我更懂结界的作用。” “别卖关子了,快点把情报说出来吧!”松丸急切地说。 “结界的出现,通常跟仪式有关,它的作用是隔绝外界空间。” 黑井像是并不多愿解答似的,快速又冷硬地解释说:“结界的【界】,是空间场域,要出现必须有所依凭,必须有现实的标的物,施法于空间之中,即【标】和【相】。” “要创造出这个机制有两步,第一,在现实世界里划出空间场域,第二,对原本的土地施法,改变环境。” 黑井美里果然如我所料的,与咒术师因缘深厚。 她对结界术的了解,甚至远超过绝大部分辅助监督。 以我的眼光看,结界并不是一种高明的技术,它是通过欺骗感官来实现【拟造环境】的效果的。 所有擅长结界术的家伙都是高级骗子。 因此对完全没有经过任何特训,第一次涉足其中的人,恐怕很难分辨问题,哪怕察觉到异常,也会很快忽略过去。 如果不依靠外力打破,我们会以为,这个世界就是我们看到的样子了。就像电影里楚门的世界展示的那样,我们所以为的绝对现实,其实全是演员和布景。 “无论结界原本诞生的目的是僧侣休息也好,消灭恶魔也好,它都是通过某种方式,隔绝与外部的空间,就像一个巨大的【茧】,使得空间内部之人的认知出现扭曲。” 我闭上眼。 “我们所能看见的世界,我们眼睛所能接受的可见光,连整个光谱色系的1%都不到。我们认知的上限,被我们的接收器官锁死了,我们所感受到的是一个主观世界。而客观世界,就包含在那隐藏起来的99%之中。” “我们看到的是认知的世界,而不是世界本身。这就是我们常常说到的【信息茧房】,互联网绝大多数的争吵也是因为这个,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 “我们现在说的是魔女,如果你想说这个的话就大可不必了吧。” “我说这些是为了铺垫。”我无奈地说。 “有必要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吗……”铃木鹿说。 “无论神明也好、恶魔也好、诅咒也好,只要背后有人的影子,就逃不开人的手段。” 我打断他,郑重地说:“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们看到的这个世界有可能是假的。” 这个世界是假的。 因为五条悟消失了,我只是单纯这么想而已。 其他人好像呆住了,目光呆滞。 有的人甚至握紧拳头,表现出愤怒。 相沢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 我压低声音:“有的人感知器官比一般人更敏锐,所以能够收集到更多信息,虽然大部分人既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它是客观存在的。” “一旦操纵了人所能感知的信息,就可以反过来操纵人的认知。” “魔女之宴的规则,我愿将之称为【束缚】。通俗地说,你们可以把它看作是等价交换,越是严格遵守,能够强化规则的效力。” “什么!” 众人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了。 “胡说八道!”芝谷英士高呼:“难道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在反过来帮助魔女复仇吗?” 戴森医生:“咒术师小姐,这太可怕了!会不会哪里搞错了?” 当然没有,越是极端化,越容易蒙蔽住自己的眼睛,看不到显而易见的出路。 “医生,禅院小姐说的都是对的。”黑井失落地说。 “诅咒就是这么残酷的地狱。” 多亏了芝谷英士说的话,给我提供了灵感。 “虽然道理是这样的,并不意味着我们什么都不做,任由规则束缚住我们的手脚,让我们白白丧命。总之,任何涉及超自然的问题都可以询问我,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大家的。” 在长久的沉默后,大暮鸣一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投票就按照座次进行吧,相沢,你是第一个。” 相沢默不作声地喝着酒。 他环顾四方,玻璃酒杯突然在他手中碎裂! “我、怀、疑、禅、院、小、姐。”相沢一字一顿地说,吐字清晰。 愤怒冲出他的眼睛。 如果不是身份所限,他甚至想往我脸上吐唾沫。 “……”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脸上。 我也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哪里露馅了。 相沢低垂着眼睛,咬住舌尖:“三井先生如果还活着,也会觉得她可疑,这就是我怀疑她的理由。” 哪怕是我也无法反驳的理由呢。 多亏三井先生不在了,不然我已经牢牢占据两票。 “我知道了,我接受你的投票。” 相沢背过身,任由茉莉给他挑出掌心的玻璃碎片,再用纱布细心包扎。 紧张的气氛由他蔓延至每个人。 我们要在今晚决定接受处刑的人,这是心理和道德的双重审判。 第二个人是黑井美里。 “我选东堀,理由么……这家伙太神秘了总是独来独往,甚至并不像我们这样积极地参与调查,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的人绝对是最可疑的。以他专业保镖的身手,想必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吧。” 轮到我了。 “异常是我抵达洋馆以后才发生的,这个事实我无法否认。如果你们因此怀疑我,我不会怨恨任何人。” “我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所以我选我自己。” 我轻率地给出自己一票,其他人都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信奉上帝基督徒亲自朝自己心脏开了一枪。 我补充说:“如果你们觉得很为难不知道选谁,你们可以投票给我。” “不行!” 黑井美里立即反对。“我不允许你这么做,禅院小姐,你是五条先生的同伴,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黑井说的对,无论你有任何打算,也不该直接放弃才对。”戴森医生忍不住擦汗。 “请听我说,黑井小姐,昨天被拆散四肢的人偶,是我的咒具。在我离开卧室的那段时间,放在房间里的咒具也全都不翼而飞了。我现在已经没有战斗能力了,我的身体素质跟普通人是一样的。” “但是,我跟普通人毕竟不一样,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哪怕步入三井先生的后尘,我也有办法为大家留下有用的线索。” “别说了!听着,您的性命并不仅仅你一个人的,珍惜你的人把心意寄托在上面,它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黑井打断我:“我已经完全理解您的觉悟了!过去五条先生保护过我珍惜的人,我也会保护你,请务必理解我的觉悟。” “灰原先生很强,他跟我是不一样的。” “听说我,如果今天晚上必须处决一个人,那就选我吧。我今年已经40岁了,相比起你们这些年轻人已经活得足够长了,而且我也想亲自试探一下‘也许并不是敌人’的魔女。” “……” 意料之外的展开啊。 这位姐姐是吃了不老仙丹吗?看上去明明只有30岁出头的样子,竟然我们绝大多数人年纪都大。 连处决名额都要争抢,这个地狱未免卷得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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