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1 / 1）

这是你头一次来九重天。

南天门前的两头狮子威风凛凛地踱着步，两个站得笔挺的天兵手持长戟，一脸严肃，显得比两头狮子还不近人情。

你扒拉着眼前的沙罗树，心中盘算着这两人两狮法术水平的高低，不知捏成一只蛾子飞进去会不会被打下来。

自己堂堂一个上仙，被两个天兵打下来了，委实有些……不雅观……

正当你纠结不已的时候，耳朵边却突然传来蚊子大小的一声询问。

“这位仙友，你也是在躲什么人么？”

耳边这两阵气声将你吓得一激灵，差点就将手上的避水剑端到了来者的脖子上。你瞪着眼前一身男式淡青色长衫的仙子，一眼就瞧出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娇娥。

你不满道：“九重天的人都习惯从背后吓人么？幸好我手收得快，不然仙子你今天怕是要吃点苦头。”

眼前的仙子却好似全然没听见你的话，突然间两眼放光，一把拉住你的手，另一只手就朝你脸上摸来。

这……

老天爷，这是遇见女色狼了？这一身女扮男装扮得这样清秀，原来竟是个不可貌相的变态！

可惜你年少无知，活了快六万年，还从未被哪个不开眼的揩过油水，是以今天这出戏，处理起来就迟钝了一些。待你一脸不可置信地回过神来，眼前的仙子已经心满意足地收了手，冲你兴奋地笑着。

“仙子真真是太好看了！我在这九重天上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好看的神仙！是以就忍不住摸了两把……”

见你表情风云变幻，很是精彩，她又忙摆摆手解释道：“小仙叫长依，是这九重天上的花神，小仙真的不是变态……”

你干笑两声，心里竟很不要脸地对她这番吹捧挺受用。

她很是贴心地凑过来问道：“仙子，你不是九重天上的人吧？不如小仙想办法送您进去？”

你奇道：“你就这么送我进去，就不怕我是什么歹人，闯进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将九重天捣个稀巴烂？”说完你自己也觉得好笑，自己顶了天就是一个上仙的水平，哪里有这种本事。

那小花仙却双手一挥，潇洒道：“谁还没个特殊癖好，就好像仙子也并未问我为什么一身男子装扮，小仙便也不问仙子为什么不从南天门正大光明地走进去。”

你暗自点了点头，油然生出一种相见恨晚之情。

“更何况，左右仙子长得这样好看，哪里会是什么歹人！仙子报个名号给我，我心中有个数就成。”

你哭笑不得地同她说了，她惊了一阵，说是久仰青丘的大名，三两句浮夸又真挚的赞扬将你并青丘一同夸得天花乱坠。你瞧着眼前眉飞色舞的小花仙，唔……倒是个讨人喜欢的妙人。

说了半刻，她才终于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同你商量道：“一会儿就委屈殿下化成我身上的一个小挂件，我近来同南天门站着的那两个冰块脸混得很熟了，你敛了气息，他们便不会注意我身上的东西。”

你忙表示不委屈。

长依做起这种事情来倒像是轻车熟路，自如地同两位大哥点头致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从他们身边过去了。

你显出形来，不免将她轻车熟路干坏事的行为赞扬一番，又问道：“对了，仙子方才说是在躲什么人？”

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凭借你多年在阿姐和折颜那里听八卦的经验，每当旁人露出这样的神情，你就知道自己是时候该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必定能从对方口中听到一个不小的八卦。

果不其然，小花仙小声道：“这件事我同你说了，你却不能告诉旁人……”

这个开场白你实在太过熟悉，忙不迭地应了。

“天族的三殿下，你晓得吗？”

你脑子里转了好几轮，才反应过来：“连宋君？”

“对的对的。小仙近来遇到一件怪事……就是小仙不管在哪里出现，总能‘恰巧’遇上这位连宋君。而这位连宋君不是来坏我好事，就是要同我拌两句嘴惹得我火从心起，”说着她又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继续道，“可怜我一个小小花神，哪敢得罪天族的三殿下？只得忍气吞声地受了。这不，近日已经开始过上四处逃亡的生活了……”

你心中对“忍气吞声”这个词存了八分的怀疑，若你料得没错的话，大概是连宋君他要常常在小花仙这里吃瘪的。

“今日呢，小仙有一桩大事情要做。怕又像前几次那样栽在连宋君手中，只好躲躲藏藏到现在……”

你好心好意地问了一句：“有什么大事情要做？不知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小花仙默了默，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

你立即悟了。

你心中固然对这个能让长依露出这样羞赧神情的男神仙有一万分的好奇，但你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越是步步紧逼，越是不能如意，左右你还要在九重天待上一阵子，不如以退为进，不怕这桩八卦不找上门来。

于是乎你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正经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去见见这位连宋君，将他拖上一拖，仙子先将事情办妥，再来找我？”

长依眼睛亮了亮，欢天喜地地同你道谢，同你指了条去元极宫的路，又邀你晚上去她的泾遥阁用膳，急急忙忙地走了。

你朝着她所指的方向走，满心好奇地左摸摸右看看。这天宫当真是……太有钱了，这满地的金砖，满墙的琉璃玉瓦，道路两旁是团团烟霞，珠围翠绕，五彩斑斓的，就差将一个大写的“钱”字摆在你跟前，晃得你眼睛生疼。

相比之下，青丘那黑乎乎的狐狸洞则显得有些磕碜……诚然，你也并不觉得这样金光闪闪的九重天是多么的有品味的一种装潢。

除了金碧辉煌以外，这九重天还有一大你们青丘没有的特色——绕。

方才长依给你遥遥指了一个方向的时候，你看见元极宫门口的华表上端坐着两只仙气卓然的朝天吼，心道朝着那个方向走怎么也不能走错，谁成想这九重天上的路弯弯绕绕，为了追求五步一景的形貌，常常走着走着就断了前路，你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两只瑞兽离你越来越远。

这实在是不太好办，你倒是无所谓，但万一你一个动作慢了没拦住连宋君，长依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左右人家带你进来一趟，就求了你这一件事都没办妥，你有些汗颜。

行至一座云雾缭绕的大殿门口，你预备着进去问问人元极宫怎么走，却不料不仅没有见到这座大殿的主人，甚至于连一个小宫娥也没有，大殿的中央是一个没有一丝波动的汤池子。

你这几日同温泉的缘分也忒深了些……

沿着这片温泉绕了一周，你也并未看见什么隔间，整个大殿就是一览无遗的温泉池水，并一前一后两个宫门。

凡间有个很有才华的诗人曾写过一句很有哲理的诗句，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作为一个多年来行至各处都要迷路几回的神仙，你读到这句时简直拍案叫绝，恨不能下凡去与这位诗人把酒问青天。你遵循着迷路时不走回头路的铁律，回回都能闯出个柳暗花明来。自己方才是从前门进的，现下就该走后门出去了。

果不其然，这条铁律屡试不爽，你眼前果然出现了一座崭新的“村子”。

这处外景与从殿内往外头看很是不同，大概是下了个什么障眼法，从里头看外面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园子，走出来了才晓得是一个阴风阵阵的天台。

这座天台不算开阔，这大殿的主人若是在这上面摆个棋盘下两局棋还行，多来四五个人怕是就有掉下去的危险。四面无挡，又空荡荡地架在云端，故而一踏上天台，风就比别处猛烈得多，吹得人摇摇欲坠。你朝下看了看，脚下是浓白的云雾，亦可以想象到隐在浓雾之下的就是滚滚万丈红尘。

对于你一个陆地上跑的走兽而言，见到此情此景，不免有些腿软。

台子很有心地摆成了八卦阵的形状，你阵法课学得还好，能大约看出这个阵法形貌，分出个乾坤震兑。绕了半刻，成功站在了破阵的角度上，往中间看了看，果然看到台子中央有个眼，眼里飘动着丝丝缕缕带着些浊气的红色气息。

大多数时候，好奇心太重是个缺点，在极其偶尔的情况下，也会是件好事。

比方说此时此刻，若是你恪守了做客人的本分，后头就要多出许多弯弯绕绕的麻烦。但你一个没忍住，往台子中间走了两步，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台眼底下设着一个简单的禁制，一只身体近乎透明的凤凰安静地卧在里面。

这……这天上地下的，哪来那么多的凤凰？除去十里桃林的那位，这里头卧着的，大约就是你跑这趟九重天的目标了。

你不由得仰天感慨，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还没机会将这句感慨说顺溜，一阵狂风忽起，将毫无防备的你掀得向后退了好几步，在台子的边缘才堪堪刹住脚。

台子中央的凤凰好似突然惊醒，开始猛烈地撞击那个脆弱不堪的禁制。

果然没有半刻，你就听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慌乱之中愈发对不齐阵法，困在阵里头跑也跑不出去，你咬咬牙，只得抽了避水迎上去。

那只凤凰一飞冲天的气势很是勇猛，一声长啸威风凛凛，果然是当年承了少绾女君一魂的元丹，即便是安在旁人身上这么些年，还是相当有气魄。

其实这只凤凰只是个形貌，并无实体，少了七魄时元丹祭出的真身亦很虚弱，莫说是你，即便是上昆仑虚之前法术水平相当不佳的阿姐，来挡一挡它也是绰绰有余。

只是它朝你冲过来的时候，你瞧见它赤金色的瞳中盛着汹涌澎湃的怒火，将那里头你的倒影烧得灼灼惨烈。

你突然想起来，这番场景，昨夜正在梦里见过。

除了那翻滚不休的玄炎湖水、雾一般的赤色细雨，以及岸边袅袅琴音。

利爪及身之前，避水剑猝然而起，将它两只爪从中间割破，它吃痛地啸一声，双爪在剑身上用力一蹬。避水剑剑身弹性极大，你又本就在这台子的边缘，你只听见避水弹出几声水珠落地的声音，便被带着向身后空空荡荡的万丈红尘中倒去。

你闭着眼睛过了一遍捏朵云来接着你的诀，还没念出口，腰上就被人轻轻一带。

话本子里头描写的男女主角相拥旋转含情对视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来人大约是嫌搂着你碍着他施法，你立即被毫不客气地扔到了一旁的地上。

你坐在地上瞧着眼前这个施法念咒的白衣青年，觉得老天爷对你实在是客气得很，这一趟迷路，助你将身上担着的两件事都办妥了。

来者手上一把折扇潇洒地上下翻飞，将那凤凰激得连连后退，它看见来人后，也显得很没有斗志，除去中途几次想要朝你袭来时凶狠了些，被他挡了后，竟挺温顺地回到了台眼中。

嚯，还是只欺生的凤凰。

青年指尖祭出几个阵来，将方才破了的禁制下得固若金汤，这才转过头，很是潇洒地将折扇一开，笑意盈盈地朝坐在地上的你伸出手来。

你干笑一声，伸手扶了，老老实实地同他问好。

“哈哈，好巧，连宋君。”

连宋君打完一场小架，脚下没挪动半寸地，气也不带多喘一口，看来传言中天君那个不成器的三儿子是个只晓得花天酒地的纨绔实在是桩离谱的谣言。

谣言一副看戏的神情将你打量着，也不问你为什么在这儿出现，只啧啧两声道：“每回瞧见仙子你都是有些狼狈的形容。仙子可是来报复连宋上回闯了你的后花园，今日便来拆九重天上清境的么？”

你腹诽了一番眼前这位连宋君的脸皮之厚，端出一个假笑来，客气道：“连宋君，多虑了。”

他轻笑了声，没再言语。

倒是你揣了一肚子疑问，此处瞧着不像是什么禁地，门口连个把守的天兵都没有，你一个不留神就闯了进来。地上的阵法简单得很，台眼的禁制更就是做做样子，这凤凰如此烈性，就不怕让它逃了出去伤人么？

沉默间，他已领着你出了天台的阵法，眼前又是之前的那片汤池子。

你想着他好歹是天族的三皇子，对这只在九重天锁着的凤凰应当比你了解些，便将心中的疑惑虚心地问了。

他却也露出了些想不通的神情，摇头道：“此处无人看守，乃是因为不需要人看守。上清境八卦台通向三十二天宝月光苑法台，那处常开法会。有时个把神仙去得晚了，从正门进去不大像样，就会从此处借道，偷偷溜进去。故而这里养着一只凤凰，全九重天的神仙都晓得。”

“你方才也瞧见了，这八卦台上布了个阵法，按照某一特定的阵法走就能走到三十二天去。有时一个不留神走错了乾坤，那凤凰也就是窝在里头长眠，就算你扒在它跟前它都不会有一丝反应。”

他望你一眼，因思索而微拧的眉又复展开，一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模样，不在意地笑道：“大概是它同仙子你比较有缘，今日才难得地烈性了一回吧。”

你心中对这个“有缘”不敢苟同，那恨不得将你撕了的眼神现下还历历在目，即便是有缘，恐怕也是场要不得的孽缘。

连宋君见你还站在原地，将扇子收在手中轻敲着，问道：“仙子还要去何处？”

你还未回神，随口答道：“哦，对了，我原本是要去元极……”

话到了嘴边你才尝出些不对劲来，你摸摸鼻子，尴尬地望向眼前这位元极宫的主子。

连宋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轻笑一声，笑吟吟地等着你解释。

你只好端出之前走在去元极宫路上就找好的借口，将怀中仲尹给你的折子摸了出来，递到他跟前：“小仙本就是为了上清境这只凤凰去找三殿下的。呃……小仙阶品不高，直接找到凌霄宝殿怕是不成体统，想着同连宋君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相识一场好办事嘛……便带着折子去找三殿下了，谁承想竟误打误撞走到了上清境。”

他接过折子，草草地看一眼，又不甚在意地将折子递了回来，开了折扇潇洒道：“仙子上次还说本君声名远播，当知我是个不管闲事的纨绔，接折子这种事，我还是带你去见一趟我那代管着九重天大小事务的二哥吧。”

你正愁不知怎么拖住这位三殿下，听他这么说，忙道了谢，跟着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