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才方亮,你阿姐就打着哈欠来了十里桃林。 据说昆仑虚的弟子们寅时就有晨练,若要拜师,必须赶在晨练之后,早课之前,方符合他们昆仑虚的礼制。 于是你被迫也起了个大早,与你阿姐一同神志不清地坐上了折颜捏的云头。 一路上你阿姐都恹恹的,你想着如此潇洒的阿姐这一去了无归期,对她的同情又长了几分。 你安慰道:“阿姐,听闻昆仑虚规矩甚多,墨渊上神也是不苟言笑严厉得很。若你实在被拘得难受,私下里就随意些,大不了就跑回咱们青丘,想来他们也奈何不了你。” 你阿姐回了回神,回道:“奈何?哦,你是说这个……他们当然奈何不了我。区区一个昆仑虚而已,这天上地下的,还有什么地方拘得住我?” “……有理。那你这个形容是?” “我只是心痛,今后我这潇洒的青丘女君就要变成昆仑虚弟子了,阶品陡降啊……” 你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的确。从今往后,你为非作歹将很是不便了。” 阿姐一副找到知音的表情。 “不过没了青丘女君这个身份,”你瞟一眼一旁的折颜,小声道,“你还可以打着折颜的名头,将来说不定还能有墨渊做你的靠山。所以阿姐,你务必要对你未来的师父尊敬一些,若你又不幸被翼界的巨蟒掳走,想要让你自救是没有指望的,届时来救你的,或许就是墨渊上神了……” 你阿姐心不在焉地“嗯”了两声,也不知将你苦口婆心的规劝听进去了几句。 当然,在她手持玉清昆仑扇指着墨渊,很是直白地评价他是小白脸时,你肯定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你化成个玉坠子,五识闭了三识,忧心忡忡地看着你阿姐拿着新得来的法器扇风,再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同子阑起争执,继而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转头就对墨渊说不拜师了。 你不由得感慨自己真是劳心的命,明明你才是家里最小的,却还要为家里不靠谱的阿姐操碎了心。 不过你吊在折颜腰上,从他的衣摆一直以稳定的频率抽着你的脸可以看出,他倒从始至终是非常淡定的。甚至于在你阿姐妄图靠折颜这个后门做子阑的师兄时,你的头顶也传来了他淡定又得体的拒绝。 昆仑虚的拜师仪式倒没有你想象中烦琐,你看着阿姐懒散地跪坐在那里拜了三拜,就算是礼成了,你忽然很老成地生出一些感慨与不舍来。 等回过神来,折颜已经慢悠悠地别了墨渊,出了昆仑虚的正殿,七绕八拐地往偏处踱去。 你认出来这不是方才上山的路,而是一条浑然天成的岩石铺成的小路,越往高处走,昆仑虚内随处可见古朴大气的建筑渐渐少了,四周也由开阔渐转狭窄。你闭了三识,只能听和看,石缝里趴着的青苔与回音缭绕的鸟鸣声昭示着此处已经鲜有人至。 你实在难忍好奇心性,观望四周无人,趁折颜不注意,捏个诀变回了人形。 折颜一副早就料到你迟早会耐不住性子跑出来的神情,也未对你的行为做出什么反对的评价,只无奈地望你一眼,便继续提步往更深处走去。 你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快步跟上了他。 你之前化作玉坠子的时候没有感觉,现在变回人形才觉出此处异常的冷,且有极重的水汽扑面而来。你们越走越高,却并非是在上山,而是走在一条悬空的石桥上。离石桥大约三丈宽的两侧耸着不大平整的石壁,上不可见顶,遮天蔽日,只有一道光从石桥上方的那道缝隙里劈进来。石桥下既看不见水也没有云雾,只是空空荡荡一片,深不见底。 你长年待在气候干燥温度宜人的东荒,不大习惯这般湿冷的环境,厚重的石壁与不可见底的深渊让你略有些不舒服。但毕竟折颜就在旁边,倒也没有让你感到很不安。 你下意识地转头望向这一路沉默得有些反常的折颜,却见他虽然脚步依旧是风雅闲散的踱着,表情却难得地展露出了一丝严肃。 你从小就认识折颜,这近四万年来,不论是笑嘻嘻地聊着旁人八卦、还是语调揶揄地谈天说地,他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瞧人热闹的模样,旁人越是折腾,他看得越来劲。你四哥总评价折颜是“为老不尊”的老凤凰,说他活了数不清的年岁竟还这般不稳重。 故而不得不说,此情此景,你有些被他的表情唬住了。俏皮话在嗓子眼里滚了两轮,你还是很实相地选择了沉默。 折颜那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主动开了口。 “此处名叫‘回音谷’。” 你有些茫然,想着他带你走了这么久,总不至于是特地来向你介绍此处的地名,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但你这人有个良好习惯:为免场子尴尬,绝不让别人的话掉在地上。故而你环顾一圈,虽不明其意,还是没话找话地接了。 “可这两侧石壁围绕出的空间狭小,应当不易产生回音才是,为何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呢?” 折颜摇摇头,指了指下面,示意你往桥下望去。 你这才发现此处与方才来的路有些不同,两侧的石壁呈“八”字形,上窄下宽,你们所在的石桥虽然瞧着空间较窄,但越往下越可见两侧宽阔。石桥下方的空间,像是山谷内藏着的巨大腹部,很是壮观。 你刚想惊叹,就听到从谷底传来一声平缓的琴音。那声音仿佛有形一般,反复撞在两侧的石壁上,以几近包裹着你的姿态传入你耳中。明明只响了一声,却因此处是回音谷而余音缭绕,你感觉自己似乎浑身上下都浸在有形的琴音里,一时竟如溺在水中一般,听不到任何旁的声音。 你愣愣地呆在原地,只觉得这琴音仿佛在哪里听过。 待琴音袅袅飘散,谷内幽远的鸟语虫鸣之声才渐渐回到你耳畔。 你忽地反应过来,传说中“伏羲响,万籁寂”,原来这就是上古神器,伏羲琴。 “这是……伏羲琴?” 折颜点点头,忽然抬起左手,双指指向石桥下的谷底。衣袖翻飞间,你看见一道金色的光自折颜指尖朝谷底射去,你认出他施了个你看不大懂的法术。待到他收掌,便看到伏羲琴自谷底升起,几个呼吸间已经停在了你们面前。 琴身上迎面扑来熟悉的仙气,你下意识将手脚都放轻了,不知是什么力量引着你,轻轻抚过琴身。 触到的那一刻,心口蓦的一空。 你却仿佛着迷一般,手掌紧紧贴着它,半刻舍不得离开。 回过神来,却见折颜一言不发,在一旁深深地看着你。 你感到奇怪,不论伏羲琴让你感到多熟悉,自己确是第一次在书卷以外的地方看到上古神器。飘浮在眼前的伏羲琴看起来与平常的古琴无异,七弦十三徽,琴身呈深棕色,质料非金非玉,甚至于比你曾在西海那位很有品味的二皇子宫中看到过的雕漆镂花的白玉琴都要质朴得多。 你不由得感叹,如此不起眼的一把古琴,竟就是传说中可寂万籁之响、净万物之灵的伏羲琴。 当然,你也知道,“传说”里还包括这件上古神器的主人——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 你从未见过折颜的法器,如今四海升平,没什么打架的机会,况且以折颜的水平,你没有机会见到他祭出法器也实属正常。但你却不知,原来伏羲琴竟不在十里桃林,而埋在昆仑虚这湿冷偏僻的回音谷底。 你疑惑道:“伏羲琴是你的法器,怎的会在昆仑虚?” 折颜却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只问你:“阿谣,你可知道昆仑一座仙山,却为何要取名‘昆仑虚’吗?” 你摇头。 “天地初始,一片混沌之时,神众中最古老的父神母神便是居住在这昆仑山上,依存天道移四海,化五族,砌六合,筑八荒。此后神众魔众们次第临世,天分五族,各族征战,战了十多万年。父神垂暮之时,为保五族和平,在昆仑之东,立了五族学宫——水沼泽。” “上古史我虽学得还算好,但也不很清楚当时的细节。我约摸记得书上说,父神身归混沌后,五族依旧战了数十万年。故而这‘水沼泽’,大概并没有保住天下太平?” 折颜点点头道:“五族之战由当时实力最强神魔二族开始。天下动荡,较为弱小的人、鬼、妖三族逐渐也不得不卷入。数十万年后,神魔二族尚可支撑,但被迫卷入的三族却是生灵涂炭,几乎要阖族覆灭。” “五族大战的最后一战,就是在昆仑山下。五族几乎用尽了兵力。那时的昆仑山下血流漂杵、堆尸如山,曾经紫气与青气缭绕一团的仙山下唯余杀戮,各族踏着同伴或者敌人的尸体,前赴后继地死在战场上。最后墨渊提着一柄凝了他百万年修为的轩辕剑,将魔族首领庆姜的头颅斩于剑下。剑风扫过之处无一活口,昆仑山被剑气劈塌了一半。当年五族之战的战场,便随着陷到地底的那一半昆仑山,永埋于此。” “剩下的那一半,便是如今的昆仑虚?” 他突然叹息了一声,传在回音谷里,显得空旷而清晰:“昆仑虚,实际上本是叫做昆仑墟的。这仙气腾腾天族圣地之下,埋的是五族的累累白骨;这四海八荒最气派的神族学宫,是建在荒芜了千万年的废墟之上的。” 你故事听得入神,一时也忘了伏羲琴的事。你出生这近四万年以来,四海已和平多年,从未见过真正的战场。折颜所述的那场浩劫以这般惨烈的方式收尾,于包括你在内的很多小辈而言,却只是学堂枯燥的课本上划过的几行字罢了。 再望向这深不见底的山谷时,你不由得唏嘘两句、感慨两句。 “难怪昆仑虚的弟子们皆以护卫天下安宁为己任,原来昆仑虚下竟还埋着这样的过往。” 你望着远方遥遥露出一角飞檐的昆仑虚大殿,想象着墨渊领着众弟子与魔族斗争的情形,语调中难免露出一些钦佩。 折颜未置可否,只低眉轻抚过伏羲琴右侧吊着的琴穗。 “阿谣,你可知,只要是战乱,就必会有权力的争斗。洪流裹挟之下,无论是哪一方,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神魔二族,从来不是天生就为正邪两立的。” 你心中震了一震,你只知发不义之战者为邪,灭不义之战者为正,却从未想过这中间的界限。你突然想到,水沼泽为当时五族才俊汇聚之地,大约他们在成为仇敌之前,也曾是同窗好友。 而折颜那时,应当也在水沼泽中与他们朝夕相对吧? 你呆呆道:“你不愿在这正邪二分的争斗里择一方而立,所以在五族大战时封了法器,归隐十里桃林? 他顿了一顿,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你倒是很聪明。” 你犹豫道:“你今日到回音谷来,是要将法器带走吗?” 他却摇摇头,道:“我既将伏羲琴封在昆仑虚下,便不会再将其带回。”他抚着眼前的伏羲琴,叹道:“好的兵器易造,但法器这东西其实是很难得的,它会自行认主,只讲究一个‘缘’字,认定了便生生世世都是你的。故而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少不了。连墨渊这十万年来,除去东皇钟,也就得了这一柄玉清昆仑扇,它却认了小五做主人。” “算起来,伏羲琴也已沉寂在这昆仑虚的回音谷下,数百万年未曾有人拨动过了。” 他转过身来瞧你一眼,再复看向伏羲琴的时候好像又多出一丝莫名的温柔。 “但有人陪着它几万年,它大约也不会孤寂。” 你不明所以,瞧着折颜这个模样着实很反常,明明标榜不理世事,今日竟因为阿姐得了一把神器就勾得他伤春悲秋至此,短短几刻就叹了好几回。你望着他,突然想到他当年封印法器归隐的选择。或许正是因为他曾常常经历在意却又无法阻止的事情,经年累月地失望过,如今才较旁人看得更开些。 你心下有些戚戚,不由自主地想逗他一逗,便刻意不顺着他的话头继续伏羲琴的话题。 你佯装刁蛮道:“啧,你与墨渊的法器是上古神器也就罢了,我阿姐怎的运气也如此之好?师还没拜就得了墨渊一件这样好的法器。我那法术怎么说也强过阿姐一些,怎么到头来就我一个人什么都没有?” 他无奈笑笑,说你这么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 “不过,你想要个法器,我送你一件便是了。” 你一个没站稳,脚上一滑,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 “我……我就随便说说,你你你,你何时变得这么阔气了吗?” 折颜很满意地看着你震惊的表情,笑道:“走吧,回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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