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交谈之间早已察觉有人出现,只不过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他。 李寻欢微笑道,“傅姑娘,这位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游龙生。” “有过一面之缘。”傅瑶环颔首,随即扬声说,“游少庄主今次又是来挑战在下的吗?” 游龙生面色铁青中带着窘迫,显然是想起之前被耍的毫无还手之力的狼狈模样,险些没维持住姿态。 好在他很快收拾好心情,冷声道,“在下怎会自取其辱,只想知道傅姑娘带走李寻欢,可曾想过有什么后果?” 自从与傅瑶环酒楼相遇,游龙生就有些心不在焉,连平日里想想便浑身血脉喷张的和林仙儿的约会也似乎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只时不时回想当时发生的每一件事,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越想越觉得丢人,可谓是自尊心受到全面打击,只想一雪前耻。 他私下打探了傅瑶环的消息,发现对方除了在华山出现过外就行踪不定,决定应林仙儿所请帮兴云庄埋伏阿飞一事结束后就立刻回藏剑山庄,一边让人细细探查,一边苦练剑法,好找她再做挑战。 却没想到竟在兴云庄一瞥对方身影,游龙生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促使他不顾一切追了上来。 “游少庄主身为龙啸云请来的帮手,却私放我二人离去,又想过有什么后果吗?”傅瑶环不为所动地平静道。 兴云庄布置的人手虽然实力不济,却胜在人多,各处都有把手,方才两声轻响便是来不及通风报信就给人打晕在地。 游龙生抬了抬下巴,冷笑道,“他龙啸云是什么人,我游龙生又是什么人,还轮不到他来使唤我。” “大丈夫有胆量做事,自然有胆量应承。”他顿了顿,有点难为情,但还是说出了口,“我假作受缚的李寻欢出手偷袭,实在不是君子所为,他便是自这条路逃走的,很快便会撞上我们早已准备好的陷阱,你们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李寻欢方才受他言语冒犯,丝毫不以为忤,却在听到这番话后立刻冷下了脸。 阿飞对江湖险恶所知不深,又情急救人,怎会料到自己所救之人会反手偷袭。 游龙生剑法虽然比不上阿飞,但也是武林中一流的好手,在当代年轻一辈中颇负盛名,让他如何不担心。 他有心刺对方几句,最终还是叹道,“多谢游少庄主前来报信,就此别过了。”人已站起身来。 傅瑶环还有事要问他,跟着李寻欢一同转身,身后人下意识阻拦,“傅姑娘请留步。” 她回过头,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看游少庄主又换了一把宝剑,何必对夺情剑念念不忘呢?随他去吧。” 游龙生苍白的脸也似红了红,气恼地说,“我、在下......在下只是想提醒姑娘,夺情剑乃在下家传宝剑,是一定要夺回来的,在此之前,希望傅姑娘能好好保管,不要交予他人。” 等你找我报仇时,说不定我早就离开这个世界。 傅瑶环应了他,又随口勉励一句“好好练武,等你报仇”,招呼李寻欢走了。 纵然此刻十分担心阿飞的安危,李寻欢也忍不住觉得好笑,当时他在冷香小筑前教训游龙生时这高傲的年轻剑手可不是这副模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依他看,游龙生的意思并非将来要夺回宝剑,而是希望傅瑶环能好好收着,最好是随身带在身边,看到宝剑就能想起人。 其中复杂心情,他自己都未必能明白,过来人却一看便知。 也难怪,给一个美貌姑娘打败比之给一个中年老酒鬼打败,苦乐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 阿飞是被呛醒的,他感到一股热流自喉间流下,卡的他大声咳嗽了起来,一咳嗽就带动着被心眉大师偷袭打伤的心肺一同阵痛。 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他仿佛回到了那片荒原,漫天的风雪,恐怖的严寒,在几乎淹没了半个身子的雪地里拖着身体艰难移动,找不到任何食物,饥饿,孤独,痛苦…… 忽然间,全身的血液在无尽的寒冷中燃烧了起来,野火在体内蔓延,几乎将他的躯壳烧干,药力一刻不停地修复着伤势。 “唔……咳咳——!” 阿飞感觉自己被人扶了起来,一个人的手臂搂着他结实的脊背,环过他的肩膀。 勉强睁开双眼,烛火照的那张白玉似的脸庞附上一层柔光,虚幻的好似不是真人。 他的喉结忽然滚动了一下,一股热火自脊柱燃烧而起,让他下意识捏紧了拳头,骨节用力的突露,苍白的手背也暴起青筋。 一看到这张美的毫无瑕疵的脸,就感觉对方又要给自己几个耳光。 “你……”阿飞嘶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想翻身坐起,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这一惊令他完全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着,因痛苦而痉挛,阿飞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傅瑶环掀翻,按倒在地,却偏偏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他听到有人吮磨牙齿的声音,发觉是自己紧紧咬着牙关,几乎咬出了血。 温暖的药汤一点点灌进阿飞口腔中,每喝进去一点就有一股岩浆流入血管。 混乱的精神让他一会儿回到正与傅瑶环厮杀的时刻,恨不得咬穿她的喉咙,一会儿又回到瓢泼大雨中,被愧疚和彷徨填满了胸腔。 大雨的那个夜晚,他根本不会点穴和解穴,自然也完全冲不开傅瑶环点中的穴道,只能躺在温暖的草垛中一动不动,听着外面哗啦啦似乎要涤净整个世界污垢的雨声。 穴道自动解开后他就冻病了,不躺上个两天不能完全康复。但阿飞的身体简直就像是铁打的,不惧任何苦痛折磨,第二天行动自如。 他还活着,但生命已不属于自己,他欠了别人一条命。 “咳咳咳……咳咳!!” 又是一口药灌进嘴里,阿飞大声咳嗽,声音十分嘶哑。 咳嗽完后他忽然安静下来,靠在傅瑶环的臂弯里,看着她。 时间停止流动的时刻,不知哪一瞬间胸腔里的心脏蓦地恢复了生机,一下一下咚咚跳动起来。 阿飞的眸子又黑又明亮,眼睫也很浓密,令傅瑶环想起邻居家养的那条德牧,眼睛也是这么黑,这么乖。 她心虚地放下碗。 吸取了教训以后,她是点了阿飞的穴才给他喂药喂水的,以免自己无意间被袭击。 没想到灌药真是件技术活啊,明明医院护士看起来那么轻松,自己却搞得病人痛苦万分还喝不了多少药,这可是她花积分买的疗伤药,浪费了实在可惜。 傅瑶环终于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照顾人,事实上她能照顾好自己,就已是件很不错的事了。 而之所以这项任务落在她身上,完全是因为李寻欢比她更差,他是连自己都完全照顾不好,喝酒喝到没了铁传甲在身边根本就是一团烂泥。 度过药力发作的前奏后伤痛肉眼可见的减轻,阿飞喝了药昏睡过去,她推开门,见李寻欢身前又多了好几个酒囊。 “李兄若是醉了,我的疑问便不知还有谁能解答。” 他喝酒的速度其实并不快,比起一些江湖侠客大碗豪饮,显得既风雅又悠然,但却可以不停地喝不停地饮。 一边喝还一边咳嗽,以强大的续航能力脱颖而出。 “我这一生酒喝了不少,醉的次数却不算太多。”李寻欢摇着头笑道。 傅瑶环无奈,“说正经的,梅花盗的事你知道多少?” 提到梅花盗,李寻欢立刻正色起来,“有一些头绪,请问吧,此事我绝不会有半点藏私。” 当下她将自己如何遇到丘独,追踪围杀阿飞的高手,跟着轿子找到林仙儿,发现少林藏经失窃的事情和盘托出,并且早在几日前丘独便忽然暴毙在华山云云。 “没想到此事竟然还牵扯到了少林。”李寻欢轻轻咳嗽着,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我知道你想从林仙儿身上找到幕后之人,但也许,根本就没有幕后之人呢?” 体会到他的言下之意,傅瑶环直言道,“我很不喜欢这样的猜测,但涉及到七八十件大案,还请李兄继续说下去。” 李寻欢眼中带上了欣赏之意。 他将从关外回来遇上身携青魔手的林仙儿到冷香小筑设局诬陷一口气说完,如此之多的证据,再加上他们一心想将李寻欢押往少林,打的必定不是让心湖大师主持公道的主意,想必少林寺中又设下了天罗地网,作为他的末日来临。 对于那些既不为名也不为利的人,能打动他们的,必然是绝色之红颜,倾国之美色。 “我也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他叹息着道,“但事实上,女人对女人的恶意往往更大。” “女人对女人的恶意再大,也敌不过千年来男人对女人的剥削和压迫。”傅瑶环哈哈一笑道,“杀无数女婴、将青楼开遍、逼寡妇上吊、充女婢作军几还吃人肉作军粮的,总不是女人吧?” 她语气转为平静,“李兄不妨猜猜,林仙儿和甘愿为她做下这罄竹难书之滔天恶事之人中,有几个女人,又有多少男人呢?” 李寻欢苦笑着喝了一口酒,“看来我又说错话了。” 确实有失偏颇,林诗音看林仙儿可怜将其接到家中,悉心照顾,还曾因担忧对方而对他冷语相向,她对林仙儿难道有什么恶意吗? 或许正因他厌恶林仙儿欺骗诗音的感情,才会发出这般感慨。 “无妨,这话我只当没有听过。” 纸片人人设崩了,被冲的从来只有创造TA的人,有谁会舍得对自己老婆老公发脾气呢。 她与李寻欢只是朋友,但这种逻辑却是共通的。 “真相如何,将林仙儿捉往少林一看便知。到时候也可趁机洗刷你身上的冤屈。” 傅瑶环心情糟糕起来,刚举起李寻欢为她倒的酒又重重放下,“还有她指使糟蹋妇女的那些畜生,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即使是林仙儿操控傀儡,但这种事难道还能有人逼着他们去做吗?说他们心里不乐意,傅瑶环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两人简略商量了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觉得有点苦,没什么滋味。 “阿飞身上的伤到不了晚上就能恢复,你不必担心。” 李寻欢郑重道,“多谢。”他已将这恩情记在心里。 轮到他看着阿飞,傅瑶环挥挥手,先回房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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