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还没过，估计还要等一会儿人才能醒过来。”刘院长又道，“回病房吧，有什么事情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陈丹华又对刘院长感谢了一番之后，跟着桑林的病床，几个人都回到病房。这间病房是特护病房，面积宽大，像宾馆的房间一般，里面只有一张病床，冰箱电视空调齐备。 桑林的脸色依旧很苍白，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鼻子上罩着氧气面罩，身上连着很多监控仪，监控着他的心跳、血压、血氧饱和度等指标。 在他的床边，陈丹华、桑梓余和吴然分坐两旁。七年前，吴然曾经作为桑林的女朋友和陈丹华见过面，虽然那次桑梓余没去，肯定也知道这件事，但到最后却成了一场空。今天，三个人又这样面对面坐着，气氛有些尴尬。 虽然吴然到现在也不知道琪琪为什么会突然跑到胡同口，但想到桑林是为了救琪琪受的伤，心中满是愧疚。 “对不起，他是为了救我的女儿受的伤……”吴然鼓足勇气说道，她已经做好了接受桑林父母责骂的准备，没想到陈丹华却语气平静地说：“你的女儿不也是桑林的女儿吗？那就是我们的孙女。桑林救她是应该的。” 吴然吃惊地看着对面的陈丹华和桑梓余，没想到桑林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父母。 陈丹华接着说：“桑林都告诉我们了，你把孩子生下来了。” 吴然低下头，算是一种默认。 “好几年了，桑林一直很想念你。”陈丹华缓缓地说，“当初是我们阻止他和你结婚的……你父亲坐过牢，所以我们不太喜欢你……桑林和梅雪结婚大概是一时冲动，后来过得并不好，总是吵吵闹闹的。他和我们说过好几次，他喜欢的人是你。他和梅雪离了婚，想和你结婚。可是，你接受不了他……现在他成了这个样子，我们不怪你。这件事要怪只能怪我们，当初如果桑林和你结了婚就不会有这些事……” 陈丹华的话语缓慢，声音裹挟着悲伤。 吴然再一次睁大眼睛，她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原因，她一直认为桑林甩了她只是简单的移情别恋，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因素，这让她更加不好受，觉得这么多年以来都错怪了桑林，误解了桑林。 “他这么多年一直没和你联系也是因为害怕遭到拒绝，不管怎么说，他当初都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今天，终于为你和孩子做了点事，我相信这是他的心愿，是他心甘情愿的……” 吴然的胸中涌动着一种感动，她没想到桑林竟然默默承受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她把头埋得很低，不敢抬起来，泪水在眼眶里积聚。 “孩子怎么样？有没有受什么伤？”陈丹华问道。 吴然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孩子没什么事，就擦破了点皮。” “还好，还好，总算是万幸！”陈丹华的语气中透着由衷的高兴，“如果撞到孩子身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每个父亲都是爱自己孩子的，桑林是一个好父亲……” 这句话又让吴然心中一酸，眼泪扑簌簌落下来，这样的谈话她有些听不下去了，准备先行告辞。 “叔叔，阿姨，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桑林。”吴然说完刚要起身离去，桑林的头忽然动了一下，然后微微睁开了眼睛。 见桑林醒了，吴然也停住脚步，三个人都凑到他的近旁。当桑林看到吴然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吴然……”桑林把氧气面罩拉下来，干涸的嘴唇翕合着，传出微弱的声音。也许因为受伤的原因，也许因为过于虚弱，桑林的声音听起来完全变了，就像换了一个人，听得吴然一阵心痛。 “我在。”她轻柔地答道。 “琪琪，她……” “她没事，就擦破了点皮，你放心！” 桑林轻轻点了点头，微笑着，就像一个慈祥的父亲。这样一个为了救孩子受伤的男人看起来是这么虚弱，而他醒来的第一件事还是在问孩子的情况，吴然的心里既温暖又痛，都是因为桑林。 “你千万别……责怪孩子……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去找你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桑林胸部一起一伏，似乎每呼吸一次都要费很大力气。 “你别说话了，医生让你好好休息，不要多讲话。”吴然的泪水瞬间滚落下来。 “别哭……”桑林努力笑了一下，喘了一口气又道，“我不值得你为我流眼泪……我是罪有应得……我对不起你和琪琪……”桑林看起来很伤心，一滴眼泪从眼角无声无息滑落。 桑林好像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身体剧烈颤抖，捂着眼睛呜呜地哭起来。吴然被桑林深深打动了，就像那次桑林被父亲打倒在地，忍着痛对她说他爱她，她也相信了。一个人承受着这么大的痛苦，用那么真诚的态度说出来的话，就算是一个石头人也能被打动，何况吴然不是一块石头。吴然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的心和他的心好像已经缠绕在一起，桑林此刻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深信不疑。 “你别说了……”吴然哭着说。 一阵滴滴嘟嘟的声音传来，吴然循声望去，是桑林身上插着的一个监控仪突然报了警，那个显示血氧饱和度的指标变成了红色，在一闪一闪的报警。 吴然紧张起来，喊道：“桑林，桑林！你别激动！” “桑林，先别说话了，别哭！”陈丹华也劝道。可是桑林好像根本控制不住，还在掩面痛哭。那个血氧饱和度指标也还在下降，尖利的报警声一直没停。 “医生！医生！”桑梓余跑出去喊医生。 “桑林！桑林！”陈丹华掰开桑林捂着眼睛的手，用命令式的口气说道，“你刚做完手术，不能激动！” 桑林被陈丹华按着双手，满脸是泪。他口唇发紫，猛地喘了几下。 这时，一个医生匆匆走进来，见此情景厉声道：“病人刚做完手术，你们在干什么？不要让病人激动，他需要好好休息！” “对不起医生，我们什么都不说了。”陈丹华道。 医生把氧气面罩又给桑林戴上，严肃地说道：“桑林，你刚做完手术，注意情绪，不要激动，不要多说话。你的麻药劲儿已经过了，一会儿如果觉得很疼就叫我，可以给你上一个麻药泵，听清了吗？” 桑林的情绪平静了一些，点了点头。随着情绪的恢复和持续吸氧，仪器上血氧饱和度的数字也平稳上升了。医生站在病房又观察了一会儿之后离开了。 吴然也擦干了眼泪，决定离开这里。 “桑林，我走了。你听医生的，好好休息。”吴然对桑林说。 “等等吴然……”桑林抬起一只手，朝吴然伸过来，似乎还有什么一定要说的话。他痴痴地看着吴然，目光中满含着希望，说道：“你能原谅我吗？” 吴然会心地微笑着，即便桑林不问，她也已经在心里原谅了他。吴然点了点头，桑林的脸上终于又浮现出笑容，笑得很灿烂。 吴然再次拉起桑林的手，亲昵地抚摸着：“今天真的要谢谢你救了琪琪，谢谢！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吴然看桑林的眼神里再次有爱了。他那么奋不顾身的救琪琪，吴然相信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他是一个爱孩子的好父亲，而他流着泪说出这么多发自肺腑的话，她相信他对自己的爱也是真的。吴然从心底原谅了他。 “爸爸，妈妈，孩子，咱们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在回儿童医院的路上，桑林早上说过的这句话在吴然心里不停重复着。她决定了，等桑林的病好了，就和他结婚，让琪琪有父亲，他们组成一个完整的家。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烟消云散，既往不咎…… 来到琪琪的病房门口，吴然发现关永健坐在琪琪的病床上紧紧抱着她，关永健肩头耸动，他正在哭，哭得好像很伤心。关永健的眼泪似乎也和自己有关。一瞬间，吴然又心疼起这个胖子了。 吴然停下脚步，贴着墙站在门外，没让关永健看见她。 “琪琪，你妈妈不喜欢叔叔了……”病房里传来关永健的声音。 “我喜欢你，胖叔叔。我会告诉妈妈，让她也喜欢你！” 关永健看着琪琪，多么天真无邪的孩子，如果真能像琪琪说的那样该有多好。 “琪琪，好孩子，不用告诉你妈妈。你妈妈生叔叔的气了……” “叔叔，你别哭了。”琪琪轻轻帮关永健擦掉眼泪，问，“妈妈为什么生你的气了？” 关永健摇摇头：“叔叔也不知道……” “那我帮你问问妈妈。” “不，不用，什么都不要跟妈妈讲……谢谢琪琪。” 站在门外的吴然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得她心里不是滋味。 刚才吴然离开后，关永健心里很失落，他看得出来，吴然的态度很客气，很陌生，就像一个病人在对待一个医生，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情感。 关永健一直微笑着，默默做着所有事，什么都没说。能见到吴然，能和她说话，能给她帮忙，他好像就满足了。 可是吴然离开，把琪琪哄睡之后，他独自一人回到办公室，一种孤独之感像荒原上的野草，从四面八方疯长起来，包围了他。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不开心，他想要的不是这种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他想要她的温柔的目光，她温暖的怀抱，她的爱和她的心。 可这些都好像渐行渐远了，他很悲伤，无法抑制的悲伤。 当他再次来到琪琪病床前，琪琪好像有感应一般睁开了眼。 “叔叔！”琪琪翻了个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心地看着他。孩子的目光是那么清澈，关永健从琪琪的眼神里看到了她对他的爱，心中稍感欣喜。可这种欣喜稍纵即逝，他现在只有孩子的爱，失去了吴然的爱。 关永健坐在琪琪床边，一把抱住了她，好像想从孩子软软的小小的身体里找到吴然的影子，找到一点心灵的慰藉。可他把它抱得越紧，就越能感觉到吴然渐行渐远。抱着琪琪的关永健竟然伤心地哭了起来，说出了刚才的那些话。 吴然轻咳一声从门外走了进来，关永健赶紧扭脸擦了擦眼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问道：“你朋友怎么样？” “还好，手术做得很成功。”吴然答道。说完，她注意到琪琪的床头柜上放着一袋子外卖。 关永健道：“这是我刚才帮你和琪琪点的餐，你看看合不合胃口。琪琪刚才睡了一小会儿，还没吃午饭，我估计你也没顾上吃饭，就帮你点了！” “谢谢！”吴然感激地说。时间确实到了午饭时间，而一上午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根本没顾上吃饭，没想到关永健已经贴心地帮她点好了。 吴然和琪琪吃饭的时候关永健默默离开了，他是一个正在上班的医生，有很多事情都在等着他。 吃完午饭，吴然觉得该和琪琪说说桑林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想把桑林介绍给琪琪，可该怎么说吴然有点犯难。想了一会儿，她决定还是先委婉地介绍一下，以后再慢慢让琪琪接受他是爸爸的事实。 “琪琪，今天早上那个叔叔是桑叔叔，是他救了琪琪。桑叔叔为了救琪琪受了伤，住院了。等琪琪好了，咱们一起去医院看桑叔叔好不好？” “我不喜欢桑叔叔！我喜欢胖叔叔！”琪琪撅起小嘴说。她和桑林只有早上的一面之缘，而且她能感觉到妈妈不喜欢那个桑叔叔，所以琪琪也跟着不喜欢起来。 吴然哄着琪琪道：“不要这样嘛，桑叔叔为了救琪琪都受伤住院了，骨头折了好几根。”看琪琪还是不说话，吴然又道，“桑叔叔也很喜欢琪琪，他是为了救琪琪受的伤，如果不是桑叔叔挡着，那辆车就撞到琪琪了，所以琪琪一定要去看看桑叔叔，好吗？” 经过吴然的一番劝说，琪琪终于点了头。 “琪琪，下次一定不要乱跑了，今天太危险了，吓死妈妈了……” 在吴然看来，琪琪就是自己乱跑过去的，谁也没看到那个被桑林故意扔出去的不起眼的小球，而琪琪一向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孩子，她大概也知道自己错了，什么话也没再说。 桑林的诡计真的得逞了，他用一出几乎完美的苦肉计，再次欺骗了吴然，彻底挽回了吴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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