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1 / 1）

才入夜。

山神庙门口亮起一盏旧灯。

灯下石阶上，虎妞伸着粗舌舔爪上毛发。在她旁边，小妖阿凉抱膝而坐，专注望着远处天际。

等将爪上打结毛发梳理整齐，虎妞起身，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之后招呼阿凉:“天黑了，咱们进庙里去吧？”

阿凉动也不动。

虎妞撇撇嘴，就知道会这样。

虽才相处短短几日，但她对这个叫阿凉的小妖还算了解。

小小一个，看起来才化人形不久，却又犟又倔。自从山神出门后谁劝也不管用，天天蹲在神庙门口，秋水都要被他望穿了。

“你身体还没恢复，”虎妞语气还算温柔，“要是再不回去，可又要像昨天那样晕倒了。”

阿凉垂头不语，抱膝的双手揪着裤子上沾着的一根细羽。

见他神情似乎有所松动，虎妞继续:“山神大人的本事，你还不放心？肯定很快就会回来的啦~”

正说着，远处天边突然有声音传来。

“前面就是神庙了！”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这声音虎妞再熟悉不过，忙抬头，惊喜:“山神大人回来啦！”

果见天边一道彤云，初时还远远看不真切，等喊完这句，就已经停在了山神庙上方。

阿凉喜不自胜，撑着身子想站起来。但没等他起身，云上的人就已经跳了下来。

“虎妞，”山神邬苗提了书生应遮的衣领，“你在这里正好，快带这书生去吃点东西吧，他快饿死了。”

“是，山神。”

虎妞一跃而起，将应遮驼在背上，风一样进了神庙。

旁边阿凉只呆呆望着从云上下来的另一道身影，哽咽:“熊大人……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一只毛绒大掌拂在他的头顶，熊之笑了笑，小声夸道:“不错。”

熊大人不善言辞，虽然只有两个字，但阿凉已经非常满足。他抹去脸上泪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旁边邬苗凑过一个脑袋:“有什么话不能进去说，非得站在这里？”

熊之毛脸微红，摸摸脑袋，一把提起阿凉衣领……

神庙里一切依旧，因为毕竟才过了不到两天。只不过与白日里相比，自然是安静不少。

众人一路进门，走过连廊。

邬苗道:“时间不早了，虽然你们一个个的不是修道的就是土地公和妖怪，但也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情也等你们恢复再说。”

老道邱元宝跟在师弟身后，左右四看这座神庙。

他修道多年，平日里跟随着师父紫薇道人也见过一些土地河伯之流，也曾伴师父去过他们的神庙里做客。

但之前去过的那些神庙，远远比不上眼前这间。

入目所及，花木繁丽，画栋雕梁，院落一重又一重。

若不是入门大殿里供着山神神像，不像神庙，倒像是哪家王府。

邱元宝叹:“都说千里玉皇山。我先前还觉得夸大，直到如今看到这间神庙，才知道原来有些听起来不可能的事，很有可能就是真的。”

神庙的大小，与神仙所辖地区呈正相关。

旁边邱全生抱着芸娘，抬头望连廊外的假山，以及假山下池塘里的游鱼，边笑:“以后的日子，能在这样的地方度过，想来也应该不会很糟糕吧。”

邱元宝一愣。

想起先前山神所说。

虽这一切都是乔生所为，但芸娘助纣为虐，余生都要被镇在山神庙下。

而邱全生对芸娘一片真心，肯定是会陪在这里的。可是邱全生已成魂魄，早点去投胎才是正事。

邱元宝望着旁边师弟，想着是否要让已经近百岁高龄的师父紫薇道人跑一趟，来给他做做思想工作？

这边做师兄的为师弟操碎了心，旁边邬苗也没停着。

她看走在旁边的熊之，好奇:“辖区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为何不早些发封灵信过来？”

熊之垂头，挠挠脑袋。

还是旁边坐在他肩头的阿凉开口:“熊大人不会写字，我的灵力又发不出来。熊大人性子内敛，又害怕山神大人白跑一趟……”

说到一半，阿凉停下，奇怪看熊之:“大人掐我作甚？”

熊之连忙垂头，两只熊爪互揪，看起来十分紧张。

邬苗奇怪:“不会写字？那你之前呈上来的奏折是谁写的？”

熊之不语，只抬头小心瞅了一眼邬苗。依旧是旁边阿凉道:“是小妖写的。熊大人这些年述职的卷折，都是小妖写的！”

邬苗差点跳起来:“什么？！”

熊之身子一抖，吓得熊头差点埋进胸口里。

堂堂一个土地，居然字都不会写？卷折都要手下小妖代写？

邬苗火冒三丈，停步叉腰，怒视熊之，吼道:“都是这小妖写的？！这么多年，你……”

本想喷两句，一回头，却见老道邱元宝和邱全生正呆呆望着自己，一脸惊讶不解。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山丑’大概也差不多。

邬苗定了定神色，清清嗓子，一脸严肃唤:“鼠叟。”

旁边黑影一闪而过，鼠叟一身黑衣现出身形，拱手道:“山神大人。”

邬苗道:“你带这几位找个院子歇息，我现在有点事情，要跟熊之大人好好聊一聊！”

说到聊一聊三字，尤其咬牙切齿。

然后不等鼠叟应下，衣袖一挥，便携熊之阿凉消失在连廊里。

身下几人面面相觑。

鼠叟也不明所以，不过好歹对山神有几分了解。忙正正身形，回头道:“既然山神大人都吩咐了，几位便随我来吧。”

邱全生几人虽不知鼠叟身份，但想来也是山神臂膀之类，遂都十分客气，拱手道:“多谢。”

大殿之内，烛火微黄。

正中一尊石像，于烛光明灭间敛眉垂眸，一脸慈悲。

邬苗本来最不喜欢自己这尊神像，雕得都不像自己，但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

她从怀里抽出那本问天书，指着‘问天书’三字问熊之:“来，你说说，这三个字怎么读？”

熊之耸拉着肩膀，双手交叠在腹部，抬眼瞅邬苗，眼神里三分害怕三分茫然，还有一分不知所措。

“这是……是……”

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个所以然。

邬苗死心，收了帛书塞进袖里，坐在椅子上，无奈又不解:“我说你个熊之，土地也当了好几十年了，怎么还一个字都不认识？”

熊之一张毛脸看不出表情。

倒是旁边阿凉小声道:“大人……识字的，已经可以从一写到十了……”

邬苗拍桌怒道:“当山神都当了几十年了，才能写到十，这也好意思说出来？！”

阿凉张张嘴，看邬苗一脸怒色，肩膀一缩，不敢再说什么。

殿内一片寂静。

良久。

邬苗扶额，道:“罢了，这些天，你也先不要回去了，在神庙养伤的时候顺便也跟着去学堂里学学认字吧。”

山神发话，熊之不敢不从。

垂首:“是，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