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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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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凛冽的北风,空气中水汽迅速凝结,来不及反应的松枝定格在了苍翠中。

冬至降临。

民间家家户户忙乎着打年糕、熬肉汤,南边汤圆北边饺子,各种仪式寄托了对丰收的愿景。

皇家祭祀更为隆重,头天夜里就有侍卫在城郊搭了祭坛,旁边竖着天灯杆、笙旗。

天微微亮,太子率王公大臣们出发,沿途遇庙宇不鸣钟,不擂鼓,不放鞭,以示对苍天恩德的敬慕。

太子依旧大摇大摆走在最前头,跟在后面的直郡王瞧着他的背影,气就不打一处来。

前阵子皇阿玛杀索额图,还以为太子再没了指望,谁知今年冬至居然遣他代为祭祀?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这等于给太子吃了颗定心丸,暗示所有人这棵大树扎根在那,不可撼动,下面的人谁都别蹦跶了。

走在队伍里的皇子们都沉默着,身上披着黑狐裘却不觉着暖和,尤其八爷,一贯风轻云淡的笑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他已经好久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这些年,府上的拜帖就没断过,无论大小官员他都竭力维系拉拢,有时会客会到后半夜去。

八福晋日日担忧,再这么熬下去他身体怎么吃得消,疑心府里没孩子就是这个缘故。

事到如今,所有的辛苦像是一场笑话。

老九见不得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趁没人往这边看,赶紧凑过来低语两句。

“八哥你急什么,日子还长着呢。”

是啊,停下来才看得清前路方向,熄灭了才有后面的复燃。

只要他变得更强,只要大臣们都站在他身后,就不信皇阿玛还能视而不见?

八爷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老九的肩,“走吧。”

隆重的祭祀大典后,臣子们都得去乾清宫吃宴。

三百多个铜锅子陆续上桌,脸盘大的白釉碟子上铺满了牛羊肉、袍子肉、鹿尾,还有些珍稀禽类。

对于下等官员来说是难得的口福,他们每年的俸银就那点,养活一大家子都勉强,这种稀罕物平时还真吃不到。

可事实上,他们宁愿呆在家吃饽饽,也不想遭这个罪。

随着赞礼官一声声“跪”、“叩”、“起”,除皇上外,所有人都开始重复相同的动作,一遍又一遍。

这个过程很累人。

就连年轻力壮的皇子们都勉强,更别提有些大臣已过耳顺之年,几个轮回做下来,眼前止不住一阵阵发黑,感觉马上要升天。

早在半月前,岁数大的就偷偷在家练习跪拜,每日进祠堂磕三十余下,为的就是今日的冬至宴。

要是在大殿上体力不支昏过去,那丢人就丢大发了。

良久,四爷终于坐下来,浑身早发了一身汗。

乾清宫下设地沟,连通外面烧火的灶膛,热气透过方砖向上涌。

穿得厚本就闷热,周围又挤着三百多人,还有三百多只冒着热气的锅子,蒸的人喘不上气。

天不亮他就忙着出发,早膳没来得及用多少,这会儿瞧着满是油花沫子的汤锅,一点胃口都没有。

但吃不下,逼着自己也得吃,不然就是对上天不敬,对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满。

大部分人都这么想,埋头开吃。

宫宴的锅子没有蒜汁酱醋,不然跟旁人攀谈张嘴一股冲鼻的大蒜味,太不雅。

不蘸调料的肉片涮好了塞嘴里,淡淡的,还一股子膻腥味,吃几筷子就腻了。

远处的芝麻官还好说,悄悄放下筷子并不起眼,越是官位高的,越是皇亲贵胄,坐的距离皇上越近。

他们不仅要吃干净,脸上还得挂着得体的笑,感恩戴德又不过于谄媚。

宫宴持续了两个时辰才结束,皇子们陆续出了宫门。

三爷扶着墙像是要吐,五爷更是连马都上不去,被两个奴才扶着搀回去的。

“怎么年年都要遭这份罪啊,宫里的规矩就不能改改?”老十四叫苦不迭,接下来好几日都不想再见肉了。

“宫规你说改就改啊,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八爷笑着瞪他一眼,“你瞧四哥,人家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老十四撇撇嘴,轻哼一声,“跟谁比我也不敢跟四哥比,他多厉害啊。”

四爷路过时恰好听见了这句。

这会儿胃不舒服,没工夫跟他生闲气,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蹬上了马车。

老十四这下更憋屈了。

装什么啊,主动跟他说句话会掉块肉?

马车里,宝春等的昏昏欲睡。

车帘掀开又落下,冷意顺着缝隙钻了进来,一个激凌她猛地清醒了。

“爷您回来了,”宝春嘟囔一声,凑过去闻了闻,小眉头皱了起来,“喝了不少酒哦。”

她凑过来脱他外褂,胤禛低垂着眼皮,任她摆弄。

刚睡醒,宝春脸蛋红扑扑的,脖领毛茸茸一圈兔皮,衬得本就不大的脸更小了。

两人靠得近,她忽而抬起长睫与他的视线对上了,怔愣一瞬,像是没料到他在看自己。

紧接着柔软的笑就漾了开来,像外面的山茶花。

“外面很冷吧?”她嗓音有点哑,说不出的娇软。

胤禛低低应了一声,不自在地别过头去,耳朵莫名有点烧。

宝春瞧见他隐隐泛红的耳廓,心想看来真冻得不轻啊。

赶紧为他披上烤热乎的厚披风,又给他塞了个手炉,才开始慢吞吞脱他的靴子。

回府的路还有很长一段,沾了雪水的鞋子烤一烤,下车就能直接穿了。

省的穿脏两双回去还得刷,怪费事的。

车里炭盆烧的旺,胤禛双脚踩在绒绒的毯子上,长长舒了口气。

车里内壁上挂着《九九消寒图》,九个苍劲有力的空心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

一看就出自四爷的手笔。

“爷的字真好看!”宝春小小拍了个马屁,“这个图有什么用哦?”

瞧着她亮晶晶的眼神,胤禛心情愉悦。

“冬至过后,每过一日便用朱砂填充一笔,等所有字成了实心的,春天就来了。”

宝春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小时候背的“一九二九不出手……”

应该是一个道理吧。

她兀自陷入小时候的回忆中,现代的事像是隔着好远了……

脸颊突然被掐了一下。

宝春吃痛,无辜地看过来,有点懵。

“怎么不穿袜子?”方才他瞥见了她的衣服下摆。

“袜子湿了,蹭爷的炭烤烤……”

车里空间逼仄,宝春跪坐着方便,屁股的重量全落在后脚跟上,小腿的线条绷着,露出几个脚趾头。

“那也不行,裸足怎可示于人前?”

尤其还是女子的脚……

宝春瘪了瘪嘴,“这里又没旁人,爷看了又不会说出去……”

说着她还勾了勾脚趾,奶白的趾头像小块莹润的玉,肉嘟嘟的。

胤禛眸子黯了黯,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不可叫旁人瞧了去。”

“哦。”

宝春忍不住腹诽,四爷果然驭下严格,连太监穿不穿袜子都要管啊。



待日头完全西沉,夜里更冷了、

院子里的玉兰缩着花苞却未凋谢,风霜像是在为生命加冕。

戴铎在书房等了一下午,终于等到了四爷回府,他快走两步迎上来,“主子辛苦了。”

两人分居条案两侧,胤禛想了想白日里的事,才启了个头,突然被打断。

“主子,这……”

戴铎看向宝春的方向,她抱着鸡毛掸子窝在书架旁,像是睡熟了。

近日都是如此,四爷外出带回来新消息,两人聚在一处分析形式,也好有个谋算。

此等大事以四贝勒谨慎的性子,定不会允许旁人在场,谁知四爷却只是笑了笑。

“无妨,先生继续讲吧。”

戴铎心惊。

宝春这小太监是四爷心腹无疑了,一点不设防啊。

两人谈及皇上是否厌弃太子,戴铎比了个二的手势。

“大清入关前从无太子之说,可那位还在襁褓中就被立了上去,两岁稚子小儿,前程未卜,主子可曾想过,圣上这么做是为何?”

四爷沉思几秒,答:“立太子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三藩之乱那会儿,吴三桂席卷了半个国家,皇上为了凝聚人心,争取汉人老百姓的支持,只得依照汉人的传统立嫡子为太子。

戴铎点了点头,“立太子既然是动乱时期的被迫之举,如今四海升平,满洲勋贵们又怎会罢休?”

所以拥护直郡王的不在少数。

所以老八才能轻易收买人心。

在勋贵们眼中,天子世世代代由他们推举出来的,如同太宗皇太极、世祖顺治爷,不也是他们商讨定下来的么?

如今再不用看汉人脸色,汉人那套立嫡子的说法,自然也没了威慑力。

那么储位该立谁?

立长就选直郡王,立贤就选八贝勒,怎么都好过立一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酒色之徒吧?

四爷突然就想通了关键,“皇阿玛再护着他,他也坐不稳了。”

太子那副鬼样子真是大失人心。

戴铎起身,向他深鞠了一躬,“主子英明睿智。”

四爷走到窗边透气,冰冷的空气吹散了所有浮躁。

冬至,一年中最漫长的夜。

带来的却不是绝望,而是对渐长白昼的希望。

连草木都知道收敛大地之上,往地下深处蓄藏,呆在暗湿的泥里,等的不就是一个出头的机会么?

他有的是耐心等着,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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