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意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你……不记得我了?!”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太多可能,她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只化作了一句,“真的不记得了?” 宗政宣眯了眯眼,后脑伤口隐隐刺痛起来,他不禁皱了下眉,趁着他手上失力之际,姒意突然出手打开他的桎梏,后退了一步。 宗政宣正欲上前,那伤口又隐隐作痛,头脑发晕,眼前发黑,双腿无力,竟半蹲在了地上,抬手抚去,手上也沾染了一片腥红。 姒意也是一惊,大步上前扶着他,急道:“你受伤了!先清理伤口!” 宗政宣一把推开她,自己也倒在地上,可言辞却依旧冷漠,“不必。” 姒意此刻当真是哭笑不得,她既庆幸他不记得,又恼怒他这般多疑不近人情,一如最初,他总是想着自己要谋害他似的。 她索性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真是和以前一个德行,我要是想害你,就直接把你扔在这一走了之了!还会想着帮你看伤?你这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尽管她言辞犀利,可宗政宣依旧挣扎着起身,要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 眼前密林雾霭沉沉,这个女子又来历不明,他如今又浑浑噩噩,还需得早些离开这里才是,可是又该去哪呢?他又是谁?他为何什么都想不起了? “喂!宗政宣!” 身后的女子突然高声唤了一句,他终于扶住身侧树干,回身看她,但见她一张莹白如玉的脸气鼓鼓的,无奈地抿唇叹息,大步朝他走来,“让我替你包扎伤口。” “不……”他本能地拒绝,可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却突地一痛,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姒意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宗政宣,得意笑笑,“不你个大头鬼。” ◎ 宗政宣在睡梦中便觉一股灼热,好似身处火中,火光与浓烟就在眼前似的。 “咳咳咳……” 姒意回身一看,便见他皱着眉头已挣扎着要起身了。 “你醒啦?”她扶他起身坐好,眼见他原本白皙俊容被熏得一脸黑,便忍俊不禁。 “你头发太湿了,我又拖不动你,只好把你挪到火堆附近烘一烘了。”她说着,一把提起他乱糟糟的头发,“差不多了。” 宗政宣板着一张黑漆漆的脸,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颇有些不悦地看着她,沉声道:“不得无礼。” “……” “噗……哈哈哈……”姒意忍不住大笑起来。 “女子该笑不露齿,你这般成何体统?”他上下打量她一眼,这才发觉她只穿了亵衣,裤腿还挽着,露出一截白嫩的小腿,还有光溜溜的脚丫…… 他皱了皱眉,连忙撇开脸,冷声道:“将衣服穿好。” 姒意白了眼他,根本懒得理,直接拿着做好的叉子趟进河里插鱼。 天色渐渐晚了下来,静谧的树林中又腾起迷雾,除却蝉鸣鸟叫,便只听得她的‘卧槽?’‘诶我去!’‘靠!’几个字了…… 宗政宣虽不太懂这些词的意思,可也差不多能猜到,终于,他还是回头—— 被晚霞映红的河面上,她单薄的背影似乎成了一条线,及腰的长发微微散着,随风飘飞,身影晃着,那露出的手臂,竟有一种独特的纤细柔美。 宗正宣叹息一声,挽起裤腿,趟进河水,拿过她手上的鱼叉,“我来。” 姒意倒也不觉得意外,“怎么?不讲究那些礼教了嘛?” 宗政宣看了眼她,没说话,继续叉鱼。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的准头倒是比她好了不知多少倍,三两下的功夫,几条大鱼就到手了。 片刻,夜幕终降,两人围坐在火堆处烤鱼,姒意仰头看了眼夜空的繁星,心中不由想起了祁烨与花姻。 两人此刻定然急死了,今晚休息过后,定然得赶紧找出路,出了这里才好。 正想到这里,身侧突然传来他清冷的声音,“你我相识。” 这是肯定的语气,并非疑惑。 姒意一愣,下意识地否认,“不认识。” 宗政宣神色一顿,侧头看她,“撒谎。” “你既猜到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姒意懒懒地道,又翻了下鱼,继续烤。 “你与我……是何关系?为何会掉落在此?”半晌,他又接着道。 姒意想了想,回道:“你是债主喽,我躲你的债,你穷追不舍,结果跟着我一起掉下来了呗。” 他轻笑一声,竟对她这回答颇为满意,“这般说来,是你欠我的,多少银两?” 一条命值多少银子?能用银两换算么? “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银子?”姒意歪头看他,有些好笑地道。 他脸色微沉,“我又不是奴隶下人,如何能用银两恒定?” 啧啧,虽说不记得前程往事了,可下意识地依旧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清楚呢,人的习惯,还是可怕。 “你的鱼焦了。”他开口提醒,随即握住他的鱼叉将鱼挪出火堆,依旧是一副冷傲的模样,“我既是你的债主,在未曾想起你欠我多少银两时,你便得跟着我了。” “……” 姒意大吓,“不行!” “为何?”他挑眉看她。 “孤男寡女,你不顾礼教了?” “无妨,再者,债主与负债之人亦无甚礼教之说。”他上下打量她一眼,“我既与你追债,想必银两不会太少,你逃债,想来也还不起……如此说来,你应该以身抵债才是。” “……” 姒意听着她越说越离谱,一时之间倒觉得无法反驳,不想这家伙失忆后竟也这般清傲狂纵,振振有词。 正想到这,密林深处隐隐约约突然传来一道嘶吼声,姒意豁起身,转头逡巡片刻,问一侧的宗正宣,“方才……你听到了吗?” 他此刻亦是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姒意甚少这般野外求生的经验,所以心里有些发怵,忐忑地道:“我听着好像是熊或者是……老虎豹子之类的,要不,咱们找个山洞先躲躲?” “也好。” 两人刚挑出火把,那低吼声又传了过来,不远处的树丛窸窣作响,倒像是藏了什么东西一般,姒意吞了吞口水,往后退了几步,宗政宣挡在她的身前,低声道:“莫怕,有我在。” 姒意看他乱糟糟的头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如今都这般狼狈模样了,竟也不忘逞英雄。 正当两人举着火把往后走时,那窸窣声却越发大了,连带一侧的树叶都抖了起来。 宗政宣眉眼一凛,直将那火把照在树丛处,沉声喝道:“何人?!” “咳咳……呸!呸!”是小孩的声音。 姒意与宗政宣面面相觑了一眼,宗政宣大步上前,一把掀开眼前的树丛,却见是个梳着双环髻的女娃娃,一双黝黑的眼睛溜溜的转,黑葡萄似的,正打量着他。 姒意见到这女娃娃后,更是震惊,“是你?!丫头?!” “嘿嘿,好巧好巧,姐姐。”她指了指自己的脚踝,“方才出来走的急,不慎被这藤蔓绊倒了,姐姐,帮我解一解吧,求求了。” 姒意叹了口气,这才上前,“差点被你吓死,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么晚了,竟还敢一个人出来,不怕熊把你吃了?” 那小丫头笑笑,“我就是来找熊的!对了,姐姐,我相公为何没与你一起?你怎的带了一个叫花子?还凶巴巴的。” 她说着,短粗的手指了指一侧的宗政宣。 “……” 宗政宣抿抿唇,脸色有些沉,可却也不屑与这孩子计较。 呵呵,叫花子?他如今看起来有那么狼狈么? “一言难尽啊!对了,你找熊做甚?” “我……” 小姑娘还未曾开口,便听一道咒骂声,“丫丫个呸的,这死丫头不知又躲哪去了,害得我好找……死丫头?!” “爷爷!在这!你看我碰到谁了!爷爷!” 华老头用拐杖扒拉着树藤,循声而来,看到丫头后刚要骂,可看到姒意后又闭了嘴。 “华前辈,许久未见啊。”姒意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 华老头冷哼一声,都不搭理她,抱着那丫头就要走。 “诶,华前辈,您这是怎么了?我记得我可没得罪过您吧?怎么见着我们就要走啊?” 华老头上下打量她一眼,又看了看一侧的宗政宣,疑惑地道:“那个‘祸水’呢?” “什么?”姒意不解。 “你姘头!长得比你还美那个!” “……” “我说华前辈,这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再说,上次不辞而别的是你,我还没与你计较呢。”姒意知道这人向来古怪,做事说话也摸不着头脑,所以懒得和他计较。 “哼,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最有数。”他思忖片刻,又看了眼宗正宣,不禁开口,“怎的?你俩个没一路同行?你如今倒换了口味了?转投丐帮了?” 宗政宣:“……” 能不能马上沐浴?! 姒意愕然片刻,叹口气,“华前辈,此时说来话长,如今我还得求您帮帮我们才是……” ◎ 浓重的夜雾掩住了月光,原本在众人面前那狭窄幽暗的入口,此刻也变得模糊不清,即便是持着火把,也驱不散眼前的模糊。 “主上,此谷底地形错综复杂,白日黑夜,浓雾闭目,怕是要等到十五,月明星朗之日,才能入谷。”原繁恭恭敬敬地道。 祁烨微微侧头看他,“十五?” “正是三日之后。” 祁烨神色微滞,半晌才道:“倒是我低估了宗政宣,更不该纵着她在此逗留这许多时日。” 他语气虽淡,可原繁却也听出了几分焦灼与无奈,这对于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祁烨来说,已然是破了例的。 “师兄那里如何了?” “听闻南昭国师府如今已调派了许多高手,里三重,外三重的给护起来了,国师他更是对外称病,即便是连公主选夫之事,也是交与属下传信呢。” 祁烨笑笑,“他向来如此,倒也不必大惊小怪。” 他话音一落,仰头看了眼朦胧的月色,淡声吩咐,“去做准备,三日后入谷。” “是。” ◎ 宗正宣原本那一身锦衣,已脏污不堪,他也只得在沐浴后穿上了这华老头的深灰外袍,虽有些短小,可倒也还算整洁干净。 他顺着小路走到前方的木屋,推门入内,还未等说话,眼前便旋风似的扑来一团物什! “哇!相公!!香喷喷的相公!” “……” 几个大人错愕一阵,姒意却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对华老头道:“丫头这娃娃了不得,日后相公少不了的。” 华老头无奈叹息,瞪着丫头,佯装凶狠,“过来!死丫头!” 宗政宣也不由皱眉,推开了眼前的这小胖团,走到姒意面前坐下。 他如今虽有些不记得往事了,可言行举止却未改一分,坐着这两腿长凳竟也坐出了一股万人之上睥睨万物的气势来。 华老头上下打量他一眼,啧啧两声,用手肘怼了下姒意的胳膊,调侃道:“你这相好的不简单,看面相贵不可言啊,不知你那姘头看了作何感想呢……” 姒意如今倒懒得理他这等胡言了,直接切入正题,“他受伤了,如今不记得往事,晚辈知道您医术高明,堪比再世华佗,能不能……” “诶!不治不治!”华老头连连摆手拒绝,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为什么?那上次……” “上次是上次,这次门都没有!收留你们都不错了,还想着得寸进尺!门都没有!”他语气坚决,说完便抱着愣在那里的丫头走了,边走边嘟囔道:“死丫头,日后不许找好看男人,好看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姒意正想着这老头方才的奇怪言行时,身侧却突然响起了他清冷的声音,“你的姘头,是谁?” “……” “什么鬼?那老头胡说八道的,你还真信了?!” “若非空穴,岂会来风?”他目光灼灼,显然是不信她的话。 姒意倒懒得与他辩解,起身要走,他却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仰头看她,一字一句地道:“无论你从前与那人是何种关系,日后,不必再来往了。” 他霸道依旧,又与她记忆中的样子重叠了,倒勾起了她许多不好的回忆。 姒意神色冷了下来,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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