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门 今夜月明星稀,三更地打梆声响起,站得笔挺如松地大内侍卫在趁人不备时打了个哈欠,再等两个时辰,他便可以美滋滋地回去睡上一整天了,他这般想着,强撑起精神。 然而,在这夜深人静之际,却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他撑起精神,望向前方,果真见到一行马车列队。 立在马上为首的有两名大将,身后是三品级镶嵌碎玉玛瑙的马车,再然后又是二八长队伍的大内御林军,高举着两面赤红色的东晟大旗。 一行队伍行至门前,为首的左将拿出紫金御令,高喝道:“我等奉皇上之命护送质子回北齐,开门!” 守城御林军仔细检查过御令,忙朝身后的人摆摆手。 铜铸高门从两侧缓缓打开,沉重的声音由深至浅,卫临长吁口气,为祁烨换过敷额头的巾帕后,又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看了眼窗外。 “终于……” “嘘——”福元白了眼他,卫临有些担忧地看着睡塌上的人,又忐忑地问了一遍,“殿下……一定会没事的,对吧?” “这还用说!殿下乃是岂像我等凡夫俗子?只是……” 福元话音未落,祁烨便皱了皱眉,薄唇微张,喃喃出声。 “殿下!可是哪里不适?!”卫临凑上去听,这才听清他微弱的声音。即便是如今不省人事,可唤的依旧是那人的名字…… “阿意,阿意……” 卫临顿了顿,凑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眉心这才稍微舒缓,声音亦没有那般迫切了…… 半个时辰后,方才守门那侍卫又打起了瞌睡,刚想着快天亮了要眯一眯,又是一道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他一脸无奈,低声抱怨一句,“娘的,怎的还没完没了……” 他握紧长枪,强撑起眼皮,看了眼马上身着大理寺官服之人,道:“可有鱼符?!” 那人从腰间扯下一块紫金牌子,递到他面前,淡默的声音带着些不知名的压抑,“吾乃大理寺卿郭介大人特封密使,需出城查一桩急案,速速开门。” 那侍卫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她,“平日里不是再急也要天亮么?怎么今日……” “呵呵,正好我还不愿办这苦差,不如我就此回去,直说是守城侍卫耽搁……” “诶!!别!别!这就开!这就开!” 沉重的城门有一次打开,方才那人的马如箭一般一跃而出!身后黑色披风随风烈烈而舞,如同飞鹰翱翔的双翅一般直击长空! 不过眨眼之际,那一抹身影便消失在了那守门侍卫的眼中,他有些好笑地挠挠头,心中不禁疑惑。不过是看到个背影而已,怎么还看出了一种‘飞龙岂是池中物’之感来了?今夜还当真是不凡啊…… · 夜色渐退,一骑烈马在东晟通往北齐的官道上绝尘而去,马上之人的面容亦渐渐清晰起来。姒意一手勒住缰绳,一手解开披风、帽子丢在路上,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明媚笑意。 终于……出来了! 再不用尔虞我诈步步为营,再不用提心吊胆虚与委蛇。 从今天开始,她是真正的姒意,她可以肆意,不用再委曲求全,卑躬屈膝。 若是她猜的不错的话,那小傻子他们的车队应当是在三更时出发的,若从这里走,现在应该在前方右侧路口所经驿管休息,她再骑快些,赶到驿站,便应当能与他相会了。 想起温玥说的那般情状,姒意感觉自己的心又被扯了一下,也不顾及这马匹颠簸,沉下心来,快马加鞭,直奔向右侧路口。 疾驰一路,天已蒙蒙亮,姒意眼见前面高挂东晟大旗的驿管,勒紧马缰,翻身下马,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她看了眼门口所驻的几架马车,急急上前问那看管侍卫,“大哥,护送北齐质子的马车可有停驻?” 那侍卫皱了皱眉,思忖了片刻,才道:“方才没有从皇城来的马车。” “没有?!”姒意大惊。 明明他们比她提早出发了一个时辰,可为何还迟迟没到呢?若当真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她也该能撞见的…… 思及此,姒意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大哥,你好好想想,真的没有么?” “没有没有没有!”那侍卫有些不耐烦了,“如今北齐与东晟是何等关系,近两年都未曾往来,莫说是一架明晃晃的马车,便是一条狗,我们也会看到的……” 姒意心一沉,祁烨若在路上又出了什么状况,几个护送侍卫必会恐慌,当真送个死人回去的话,莫说是他们,东晟和北齐定然难逃一战…… 她脑中轰然一声。 “糟了!” · 天边厚重的云被初生的日光一点点鲸吞蚕食,赶了一夜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卫临给祁烨喂过水后,再掀开车帘一看,惊了。 眼前根本不是他们曾来过的驿馆,而竟是一片慌林,几个侍卫正在一个废弃的木屋前吃吃喝喝,低声说着什么。 卫临踢了脚福元,给他使了个眼色,“你去问问。” 福元点点头,下了马车便冲那几个人开口道:“几位大哥,这好像不是去北齐的官道啊,是不是走错了? ” 那领头的糙汉回头淬了他一口,不屑地道:“你一个阉人懂什么?!如今你家殿下正是病重之时,走官道要废不少时辰,我们这条路是捷径。” 福元一滞,讪讪笑后,同几人赔礼道谢才又上了马车。 软塌上的祁烨依旧昏迷不醒,福元叹了口气,满脸担忧地道:“主上,属下们都相信大祭司,您定然能躲过此劫……” 几人说是休憩片刻,可一晃一个时辰过去了,几人却没有想走的意思,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卫临皱了了皱眉,正要下车再问,忽听林中传来一道烈马嘶鸣之声! 几个在破旧木屋前的小憩之人豁然睁眼,纷纷起身,握紧了手中的刀,循声看去—— “呵呵,终于来了,娘娘猜得果然不错。”为首那侍从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马上那抹瘦弱的身影上。 姒意翻身下马,冷笑一声,“我还以为羽贵妃一党当真会放过我,不想在这等着呢。” 卫临一听这声音,眼中一亮,猛地掀开车帘,“姒太医!!” 姒意朝他笑笑,一派轻松姿态,“小傻子怎么样?” “他一直在等你!” 姒意点点头,“再多等片刻。” 姒意说着,又看向眼前的几个高大壮士的男人,指尖银针已然握紧。 她如今没有武器,也只能拼死一搏了!那为首的侍卫头头冷笑一声,手中长刀已然出鞘,“找死——” 一众人一拥而上,举刀朝姒意砍了过来,她翻身躲避,手中几抹银光闪过,精准地刺向其中几人的要害穴道。 “啊!!大哥!小心!是暗器!”那说话之人片刻便倒在了地上,其余之人警醒起来,出招更狠! 姒意身上银针有数,没有武器又饥肠辘辘,此刻已经头晕眼花了。 “呵呵,想不到你功夫还不错,不过没什么用了!”那带头侍卫直朝姒意踢了过来,姒意翻身一躲,脚下踩空,跌在了地上。 “哈哈……”带头侍卫狂笑,高举长刀,狠戾地道:“你们这一对也算是苦命鸳鸯!我先送你上路,再让他去陪你!” 姒意眼见那抹银光闪过,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她突然侧身一躲,手中最后一根粗长的银针直插进那人的右眼! 只一瞬间,猩红的血液四溅!那人长刀掉落在地,紧紧捂着自己的右眼,嘶声高喝起来,“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贱人!!我杀了你!!上,给我杀了她!!” 姒意迅速捡起刀,正打算与他们拼死一搏时,卫临和福元不知何时冲了出来,紧紧地抱住要行凶的两人,冲她喊道:“姒太医!快!快带着殿下先离开!!” 姒意爬起来,“可是你们!” “不要管我们了!!只要您能护得殿下周全!我们死而无憾!快走!求您了!!”卫临嘶吼开口。 姒意含泪奔到马车前,眼见其中一个黑衣人又要砍了过来,她扬起马鞭,狠狠一抽!那马瞬间狂奔起来!! 姒意不忍回头去看,她死死咬住唇,强忍着泪水,握紧马缰,快马加鞭。 · 马车毫无方向地颠簸了一路,黄昏时分,终于停在了一处村落。 姒意身心俱疲,倚在车边,喃喃道:“终于……安全了。” 她掀开车帘,看了眼里面已从软塌下跌下来的祁烨,连忙上前将他扶好,喂了些水。 “祁烨,怎么样?可以听到我说话么?” 祁烨依旧昏迷不醒,身上滚烫,姒意忙拿出带来的固元丸给他服了一颗,抱着他道:“我是阿意啊,我来找你了,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祁烨……”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在了他的脸上,倒像是从他眼中落下似的,姒意吸了吸鼻子,正想为他把把脉时,车外却传来一道老者的声音。 “唉,就算你把眼泪流干了,也没用的!” 姒意一惊,撩开车帘一看,原来是一个戴着斗笠的老者和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女娃娃,两人穿着朴素,倒不像是什么坏人,应该是这里的村民。 姒意松了口气,那老者上下打量她一眼,“小姑娘,没得用饭吧?我们方才钓了几条鱼,把你那快死了的相公拖出来,一起吃点。” “……” 姒意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也懒得回怼这老头了。这毒蛇的劲儿,还真和她那个死鬼老爹有的一拼。 那老头见她不说话,抬脚踢了踢眼前的小姑娘,笑着道:“妮儿,去,帮一下姐姐。” 小女孩噘噘嘴,不情不愿地爬上马车,当她看到祁烨一张清冷绝美的脸时,兴冲冲地叫了起来,“爷爷!我找到相公了!嘿嘿!爷爷!快来看!” 姒意有些震惊的地看着那小姑娘, “你认得他?” “认得啊,是我相公!”那小女孩理直气壮地道。 方才那老头子也爬上了马车,对着小女孩地后脑弹了一下, “靠一边去,昨日你还唤村里的陈二狗是相公,怎的,这就移情别恋了?!小小年纪,成什么样子嘞?!” “可他长得美啊……”小女娃一脸委屈地道,“爷爷不是说妮妮以后能嫁个美相公么?” 那老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啧啧点头,“确实美哦,死了真可惜了了……” 姒意看他年级大,原本不想理他,可他一嘴一个‘死’啊死的,她有点忍不住了。 “老大爷,我们要赶路了,你们下去吧。” 老者笑笑,指了指她,对身侧的小孙女道:“你看,你看,生气了,哈哈……” 姒意懒得与他们周旋,正要推他们下车,那小女孩却直接上去摸祁烨的脸,一脸兴奋地道:“爷爷!好滑溜哦,像玉……” “你干什么?!小屁孩!住手!”姒意有些生气,正想上前阻止她,那老头也偷偷摸了下祁烨的脸,“嘿嘿,确实好皮相,就是有点热啊……” 他抬眼对女娃娃道:“妮儿,你抓得东西呢,给他玩玩。” “嗯!”小女孩点点头,在姒意惊愕的目光中,从荷包里竟然掏出一只通体蓝色的蟾蜍! 她摸了摸那蓝蟾蜍的头,轻轻开口,“宝宝乖,嘿嘿……”、 她将那蓝蟾蜍放在祁烨的额头上,姒意正想阻止,那老头却按住她的肩膀,笑得有些诡异,“你该不会真的想任由他发热而死吧?” “……” 过了小半炷香的功夫,方才放在祁烨额头上的蓝色蟾蜍,身体已经变得通红,姒意连忙去触碰祁烨的手,烧果然降了下来! 姒意差点喜极而泣,她看着面前的两人,平复许久的情绪才开口,“大爷,方才晚辈有些无礼,还请您老多多包涵,只是我这朋友的痼疾,还请您出手……” 那老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日之幸,或许便成来日之难了,你当真让我救他么?” 姒意看向躺在软塌上的祁烨,有些不解那老者的话,半晌才道:“他生性善良温和,怎会如你说的一般?他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我不想旁的,正想让他余生过得平安顺遂,自由自在。” 老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罢了罢了,金鳞岂是池中物啊?待到来日,你莫要后悔今日的决定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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