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进得胧酒楼时,掌柜就将猜测说与程舟承了。 故而程舟承此时听到越昭意味不明的话并没诧异,只神色平淡地歉意道:“草民近日或在得胧酒楼之事上有疏漏,还望公主指出。” 越昭将茶杯递至唇边,眼神看向关着的门:“上回来酒楼时,好像不曾见过二公子介绍酒楼□□小道里还有些包厢啊?” 程舟承毕恭毕敬答道:“公主所指原是那处啊,上回仓促,那里距离有些远,故而未向公主提起。既然公主近日说起,可还需要草民再向公主详细介绍?” 斜着眼看了看低着头的程舟承,越昭一时有些意兴阑珊。 “算了,过去看就不必了,酒楼建立之初应是有布局图纸的,图纸拿来给我看看就行。” 程舟承立刻就唤了掌柜去取图,那边掌柜立马应下。 他回过头来又问越昭:“公主可还有其他吩咐?” 越昭支起手撑着脸,直直看向程舟承的眼睛:“本宫近来也无事,想向程二公子讨教讨教这管理酒楼的本事,只是不知二公子愿不愿意教?” “公主吩咐,草民自是不胜荣幸,不若先由草民领着公主了解一番酒楼中的人事之事?”程舟承拱手道。 “不,”越昭缓缓启唇,“今日就从账簿开始。” 说完她的指尖就指向了堆叠在桌上的账本。 程舟承微微一愣,但也立马答了是。 说完就欠身执起放在最上边的账本,看了眼封面,正是一月份的账。 翻开细细看了几眼,程舟承才开始向越昭讲解。 和越昭自己翻看时猜测得不差,每个月的账册分为两本,一本记载酒楼的资产结存情况,另一本则记录每日的损益情况。 记载酒楼资产情况的账册称为“彩项结册”,记载损益的则成为“存除结册”。 并且每册分为上下两栏,“彩项结册”的上下两栏分别为来方和去方,“存除结册”的两方分别为天方和地方。 听完程舟承浅浅讲了些勾兑关系,越昭颇有些恍然之感。 这么一通下来,程舟承讲的那些例子里所载的内容并无差错,越昭在稍后翻看着巩固学习时,所抽着看的部分内容也并没有找出差错。 不过这只是第一步。 越昭在心里的计划本里打了个小勾。 见越昭自己在翻看账册,似是在复习方才所讲的平衡勾兑之法,程舟承稍作等待,静静看着越昭翻着账。 一时间里,厢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书页来回反动的沙沙声。 下午的阳光透过门外树叶的罅隙,再从薄薄的纸窗中落下,打出一道道光线,似有浮尘在光里跳动。 越昭侧着身子静坐在一道道光前,身后木制的窗牖、错落的光影、飘动的些许尘埃,好似一幅画。 程舟承一时有些愣神。 越昭将一本账册放到桌上时,书脊的一声闷响传来,他才回过神来。 “既然公主今日还需温习,那草民便先告退了。” “且慢。”越昭开口叫住他。 “陛下让本宫接手姬家遗留下的得胧酒楼的股权后,本宫似乎也并未看过姬家当初与程家合作酒楼时立的字据,上回来时不曾记得此事,今日正巧,不妨程二公子唤人拿来,让本宫过目一番,本宫对于这酒楼之事心中也有个底。” 程舟承听到这里垂下眼:“不是草民不愿将此交与公主,只是姬家之事…牵连甚广,初时官府前来调查时便将那份契约一同带走了,如今也不在程家手中。” “是谁带人来拿走的?”越昭皱眉。 程舟承似是在回忆:“回公主,是京兆尹。” 越昭不太了解前朝具体的情况,故而并不知晓京兆尹的情况,也不方便大剌剌地就这样上前讨要,只能先将此放在一边。 “既如此,你起份和姬家一样的契约,本宫签一份,虽是陛下下了旨,但其中关系陛下也并未提及,故本宫认为有必要起份契约,也能省去未来不必要的麻烦,二公子觉得呢?” 程舟承应承:“公主所言极是,几日后草民拟好了契约,便在此恭候公主?” “今日拟吧。”越昭当机立断。 “今日?”程舟承有些疑惑越昭为何这样着急。 越昭点头:“今日,此地。” “那…草民这就让掌柜叫上讼师前来拟契。”说完在越昭点头后就退出了厢房。 厢门关上的“咔”的声音后,越昭闭上眼,抱臂靠在了椅背上。 “扣扣,扣。”门上响起了三声敲门声。 “进来。”越昭知是桃夭回来,说了声进,维持着原先的姿势。 桃夭进门先是福了福身,而后低声道:“在公主吩咐后,奴婢先去叫了掌柜上来,后在酒楼中打听了方才给公主带路的小厮,并未有人认识他,但奇怪的是酒楼中对于此事并不诧异,祥问之下才知,酒楼中的小厮常常更换频繁,互不相识已是常态。” 说完这些,桃夭沉默几息,问:“所以公主,今日如那个带路小厮般的,得胧酒楼中已是常事了?” 越昭抿了抿唇,低着眉眼:“或许吧。” “那…这账?”桃夭看向桌上。 看了眼被程舟承临走前顺手整理好的账册,越昭回想了方才的情形道:“这些应是没问题的。” “有问题的,应该是私下那套账。”她沉下声音。 桃夭见此不敢说话,低下了头退到一旁。 程舟承和得胧酒楼掌柜的速度很快,当下门外就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是敲门声。 随着门“吱呀”一声,首先进来的是程舟承,他还是一副好像谦逊又好像孤高的样子,但待起人来又如春风拂面。 他向越昭介绍了他身后之人,是个留着小山羊胡的讼师。 “许讼师是草民今日请来负责拟契的讼师,他也是早先时候与姬家一同合约得胧酒楼的见证人。”程舟承介绍道。 越昭看了眼行礼的许讼师,点了点头:“起来吧。” 对着讼师道:“原来许讼师是那份契约的见证人啊,今日就辛苦许讼师了。” 许讼师说了几句惶恐,越昭就自然地请大家落座拟契。 这位许讼师落座前看了眼程舟承,但程舟承连个眼神都没回他。 这些画面都落在了越昭眼中。 程舟承拱手道:“既是复写当时的契,那草民就先让许讼师动笔了。” “自然。”越昭点头。 风擦着脸颊而过,厢房中一时沉寂下来,一屋子几个人,谁也没说话。 所有视线都聚焦于许讼师飞速流动的笔尖。 许讼师的手行云流水,不带半点磨蹭,但他自己受着几道视线齐齐的折磨,隐隐觉得脑门上渗出了些汗,却也不敢伸手拭去,只能微微屏息,写完纸上一行又一行的字。 终于写完一份了。 许讼师稍稍松出一口气。 他双手呈起刚写完的契约书,程舟承接过,迅速扫了几眼就转而呈给了越昭。 越昭没等桃夭,自己就伸手拿了过来。 许讼师虽写得快,但字迹工整清晰,遣词造句瞧着也精准专业,这样的水平,这样快就被程舟承叫来了,显然是程家平时养着的讼师。 不过程家经商,常年养着些讼师也没甚么稀奇。 看了几行,越昭就微微颦起眉头。 方才打眼扫去,确实是一份十分专业的文书,但这仔细一看,行文有些深奥复杂,句式极长,又不带标点,越昭看着有些头疼。 她原以为前几日在宫中被迫研读了几番宫规,对这样范式的句子早已习惯,可今日一看好像也并非如她所想。 但她也未曾见过其他的契书,故而难以判断是天下所有契书都长这般模样,还是仅是这位许讼师,或者说是程家,刻意所为。 不动声色地将几张契书放至桌子中央,越昭指着其中标注的一款道:“这里的‘分股而行’是何意思?从前与姬家的契书也是如此写的吗?” 越昭挑了个词句简单的,但意义不明的词语开个头阵。 程舟承垂眼:“回公主,此款解释的是公主与程家在收益之权上为六四分,此为首股。而次股便是程家全全负责其下的杂事安排。此前草民已与公主说过此事。” 回忆了下首次见面的场景,越昭发现自己当时就像是走个过场似的,好似模糊听过这些话,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又细细反复看了几遍那一行小字,越昭拧着眉,觉得有些不对头,可有好像没什么可以一把抓住然后抽丝剥茧的头绪。 脑中又浮现上回自己听到程舟承说的,永仪公主与程家六四分成,程家来打理酒楼之事时,自己好像还有些沾沾自喜,觉着自己占到了姬家的便宜,用着程家这样顺手的职业经理人。 职业经理人? 这个词从越昭脑中闪过。 可程家并不是职业经理人啊。 说起收益之权,程家也是分了杯羹的。 双层股权? 越昭好像有些明白程家打的什么主意了。 在这套运行机制的背后,永仪公主好像又成了最初宫里那个空有其表,实际内力空虚,任何人都能来摆弄的吉祥物。 越昭再次感觉到了那日她站在永昭宫空旷的庭院中央时的刺骨冰凉:寒风吹起她层层的鸡皮疙瘩,漆黑无星的夜空下,只有她独自一人暴露在空荡荡的庭院中,周围的一切都隐藏在阴暗的倒影里。 宫里宫外,并无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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