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来吗（1 / 1）

云珠跪满了一个时辰回去时，天已经极晚了。

她跪得腿脚发僵，却还是紧赶慢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到了清漪宫地界。

清漪宫门已经关上了，想来是值守的小太监想要提前下值，早早关上门回屋里歇着去了。

云珠上前敲门，没人应声。

春日的夜还是挺寒凉的，她穿得不够厚，冷风一吹打了个寒噤。

“小五子，开开门呀。”她又敲了敲，扬声喊了一嘴。

磨磨唧唧半晌，小五子终于拖着脚到宫门上来了，一开门瞧见是她，脸色显见的不好。

“我当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值得这般不停地叫唤。”他看起来睡眼惺忪的，也不知是躲懒多久了。

云珠先跨进门，笑道：“你都已睡下了，我不喊大点声，如何能叫得醒呢？”

小五子没好气道：“既知道是扰人清梦，下回来晚了便别回来了。”

偷懒还偷得如此理直气壮，云珠上回见这样的事，还是在她刚刚被罚跪之前。

不过她不是纯妃，罚不了小五子的跪。

“我是去两仪殿送汤才回来晚了，离宫门下钥还有一会儿呢，可没有把人关在宫门外的规矩。”进了宫门云珠便踏实多了，趁着站在门口缓缓腿脚，也有功夫边捶腿边顺道跟小五子说上两句。

小五子不吃她这套，嗤了一声，“送汤送汤，见天地送汤也没瞧见陛下领情，这阖宫里都没听说哪家娘娘送的汤陛下用过，你算哪门子人物，还指望着送个汤便能一飞冲天了？快醒醒吧。”

他没好气地把门重新关好，“没出息就是没出息，满宫里不招待见，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被派来这个宫里当值。”

话音落下，他把披着的外套领口一紧，趿着鞋转头回屋里去了。

云珠看着他充满怨愤背影，啧啧摇了摇头。

随后她伸手捏了两把腿肚，跺了两下脚，也转身回后殿去了。

走到后殿院里，她一眼就瞧见了披着披风，站在门边开门等她的苏云晴。

“怎么在这等着呢，多冷呀，”云珠弯唇一笑，迎上去，“快进去，我有好消息要和你说。”

云珠唇边挂着笑，拉了苏云晴进屋。

“姐姐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都担心死了。”苏云晴面上纤眉微攒，紧紧握着她的手，担忧地问。

“一点小事。”云珠扶她到榻上坐下，晃了晃壶里的水。

不多，且是凉的。

看样子她不在，果然没有人会管这些了。

不过聊胜于无嘛。

云珠倒了杯凉水，因为有点凉，所以捧在手里满满咂摸着喝，倒也品出几丝甘恬的味道。

她刚才走路的样子略有些僵，又这么晚回来，苏云晴怎么能看不出她遇着事了，但云珠一直就是这样，遇着什么事不往外头说，脸上总一副什么事都云淡风轻的表情，多问两句还要反过来哄人，叫人拿她没有办法。

不过这般惨淡的境遇，能有这样好的心境，总好过像她这般整日担惊受怕，日渐消瘦的好。

她这边又开始愁云惨淡，云珠瞧见了，匀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她的手背。

“想什么呐，你听见我说什么了没？”

见云珠笑眯眯地看着她，苏云晴愣了下，回神，“什么？”

“我说，明日陛下会来清漪宫小坐，我一会儿把你最好看的那条裙子找出来，明日给你好好拾掇拾掇，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云珠又咂了一口杯中的水，“争取让陛下见一面就不可自拔！”

苏云晴这回是真愣住了。

“陛下要来清漪宫小坐？”她琉璃似的眸里闪出无措的光彩，压抑了一点慌乱的情绪，“怎的这么突然，真是姐姐的汤起了作用吗？”

她先前虽然应了云珠送汤争宠的提议，实际上随着这么久过去，加上昨日纯妃的警告，她今日都是不同意云珠再出去送汤的，却没想到偏就是今日，竟叫云珠带回了这么一个消息。

云珠说是啊，“陛下喝了那汤觉着甚好，想起咱们清漪宫来，于是便说要来看看。我想着陛下一诺千金，该当是不会诓人来着。”

“这么说来，姐姐见着陛下了？”苏云晴问。

云珠啊了一声，说是。

苏云晴有些忐忑，“那姐姐觉着陛下如何，可好说话吗？”

她对于面见圣驾这件事终究是心里发憷的。

云珠认真回想了一下，没觉得皇帝就比旁人多出三头六臂来了，“威仪的确是有的，但守着规矩交谈，应当还算是很好说话的。”

只凭他应了自己的请求这一点，就足以支撑这个结论了。

“你本就是极好的，谁瞧见会不喜欢呢？”云珠看出苏云晴面上的担忧，安慰道，“不必担心这些，只要陛下能来咱们宫里坐上一坐，日子就能暂且好过许多，往后的事情顺其自然，总会慢慢好起来的，你也不要压力太过。”

陛下也不是咬死了只来一回，一见钟情行不通，日久生情也未尝不可呀。

苏云晴对自己从来是没自信的，但到了这份上还能说什么，机会云珠都给她挣来了，她临到头再说怕这怕那的，虽都是真心话，但对不住他的苦心。

于是第二日，她依着云珠的说法，将带进宫来最体面的一件浅蓝绣花的裙子穿上，由云珠给梳了随云髻，因不知陛下是预备午膳还是晚膳时来，从一大早便开始熬着心等。

她进了宫来，还少有这么特意打扮的时候，春瑶一眼便看出来了，不知道她这是起了哪门子心思，只是嘲道：“先头鸡汤没送出名堂来，如今这又是搞什么幺蛾子？连件好衣服都没有，还是歇歇那心思吧。”

云珠她们弄汤送两仪殿的事，春瑶也是知道的，知道了只当没看见，原想着如今的日子的确不大好过，若她们出头了，自己也能跟着蹭点好。

不成想事儿没成便罢，云珠还没用地叫纯妃娘娘拿住了，连带她也因为知情不报挨了一顿数落，真真儿是亏到姥姥家了，如今是断断不能再纵着她们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了。

苏云晴面皮薄，被春瑶这么一说，脸刷得红了，却又不好辩驳。

“这日子不好过，心里也总得有盼头不是？”云珠很懂得闷声发大财的道理，也不与春瑶争辩，只是和气地弯着眼笑，“偶尔打扮得漂亮些，心气儿舒畅了，说不准这福运也就临头了呢。”

这话一出，春瑶更觉好笑了，讽道：“自个儿有没有福气，这么些年还瞧不出来吗？”

从前在苏家是不受宠的庶女，进宫固宠后也两头不受待见，清漪宫这么偏远，她以为自个儿闷在屋里打扮打扮，馅饼就会从天上砸下来吗？

别是这两个月在宫里头闷坏了，直接要疯了吧。

她嘴里没一句好话，云珠不想在这好日子里继续触霉头，抿唇笑了一下，“春瑶姐姐，小主想打扮打扮而已，应当也没犯什么忌讳吧？”

这话倒是真的，春瑶思忖了半天，终究是没再接话，看笑话似的又打量一眼苏云晴的扮相，转身走了。

“终究还是要姐姐替我出头。”苏云晴赧然，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云珠却很看得开，“小主漂漂亮亮地迎人就是了，又不是要讨好春瑶，她说什么都不相干，你不必放在心上。”

苏云晴有些动容，“若不是有姐姐，我一个人在宫里当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既然都已经一块儿进来了，再说这些也没必要。”云珠摆了摆手，“将来小主把机会把握好了，再升几个位份，叫我的月例也跟着涨上一涨，出宫前能多攒些银子，也就成了。”

苏云晴说好，嘴上没说，心里却又在云珠身上记了份恩，想着将来有机会定要好好偿还。

只不过一切设想都是好的，但过了中晌皇帝没来，临到晚膳也依旧没见人影。

殿里其他人渐渐懈怠，春瑶每每路过时眼神愈发不屑。

直到膳房将今日配膳的食屉送来，还不见人影时，苏云晴又开始感到不安，被安抚的情绪重新惴惴起来，坐也不是卧也不是，抓着云珠的手紧张地道：“已经到了用膳的时辰陛下却还没来，是不是不会来了？”

云珠心里三分有底七分没底，嘴上却说叫她安心，自己替她到宫门口瞧一瞧去。

这时辰已经晚了，清漪宫的几个小宫女小太监到了这会儿都吃饭偷懒去了，出了殿门连个人影都瞧不见，转过一道回廊才看见春瑶坐在廊下哼小曲，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这是预备出来瞧瞧陛下仪仗？”春瑶一看见云珠过来，心里大约清楚她是出来干什么的，靠着廊柱朝她笑，“别费力气了，我都替你瞧过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先前瞧你们那派头，我还以为真要升发了，改明儿该换我叫你姐姐呢。”

云珠心里对赵璟今天来不来这事如今也并不十分拿准，但相信他总会来的。

更何况无论他来与不来，她在外人跟前姿态还是要端住的，于是她停下脚步，回以一笑，“姐姐这就打趣我了不是，你年纪比我长，若唤我一声姐姐，叫我怎么好意思生受呢？”

春瑶听了扬起下巴蔑她，语气很不痛快，“你这是在说我老？”

暗里隐喻可以，明着回话不行。

故而云珠比权量力，并不打算回这话，只向她微福了身，转头便打算走了。

可春瑶被人骂了，哪里能歇了这一口气，反应过来便即刻去追云珠，两三步追上了，便扯住她的胳膊作势要来掐她。

一下两下的，那手直往云珠脸皮上怼，看样子是对她那张细嫩的面皮儿心存不满已久，打算借机发作来着。

云珠没防她竟动手，脚下被她扯得趔趄一下，险险躲过她的手，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往地上重重一跪，整个人便两手撑地，行大礼似的面朝宫门口趴跪下去了。

说来也巧，也就是在这么一个时候，遥遥的宫门口忽地跨过一片明黄色的衣角，身前身后簇拥了一片宫人，适逢其时地当头撞见了这么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