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旋风真的做起来以后,一时间周寄榆感受到了坐拥天下的感觉。钱、权、性…… 像一群饿急了的蚊子似的往他身上扑。 以前陪着往死里喝的投资人现在拒绝都拒绝不过来,以前那些看他笑话的蜂拥而上,生怕巴结晚了分不到羹似的,个个都是“我看着你长大的”,“你刚生下来我就知道你小子以后一定有出息”,“老周真命好,有你这样的好儿子”…… 送上门的女人更不用说了,以前想当他小妈,现在每个都恨不得扒光他的衣服。 人们惯会捧高踩低,甭说外人一个个都变得和善可亲,连周正林的嗓门都小了。 过去时常给周寄榆提供“做人指导”的周正林,如今整天打着退休的算盘,虚伪地抱怨“儿子大了老子管不了”,然后笑哈哈地听人吹捧自己的儿子。 说完全不膨胀的话,那肯定是假的,二十啷当岁的少年郎,一朝扬眉吐气,挣脱了父辈的羽翼,自然是志得意满。 不过,周寄榆也没有飘飘然得忘乎所以。一切名和利都来得太快了,总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马屁刚开始听还挺有新鲜感,可当他身边每天都呼啦啦地围着不同的人争来吵去,真烦啊。他想起陪奶奶看过的《甄嬛传》,觉得自己像极了里面的皇帝,上班下班都不得安宁。 回到京城,社交达人周寄榆反而感到孤单。 他同龄的朋友很少,大学合得来的兄弟都被他拉上创业的贼船,而后纷纷下船,只有程昊这个在京城毫无根基的,在多轮投资人入局之后还留在旋风。 过去在京城的那些玩伴,包括他的表哥们,无一不是子承父荫,早与他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在他被送去湾市的时候,“帮派”里的其他人大多被送出了国,自此就在澳洲、北美定居。 剩下来的,有些是富贵闲人,有些是酒囊饭袋,有些人名字跟女星绑在一起上了娱乐版头条,有些人投资失败带上老爹的名字上新闻。 不要说京城的这代赶上时代大潮的富人们忽视类教育,就算是港城那些自小接受专业西式精英教育的富豪子孙,又有几个有好名声? 周寄榆很快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他开始怀念湾市的真诚和踏实。 躺在床上的时候,脑海里总能浮现出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眼睛,谄媚的、野心的、放荡的,一个个都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突然,他从中看见了时润清的眼睛,澄澈的、深邃的、神采奕奕的、灿若星辰的。 千百年来,京城一直是那座京城,寒风呼啸、天干物燥。 京城的家也还是那个家,父亲满心眼都是事业,母亲满心眼都是父亲,他像是多余的那个。 他想念那个气候宜人、空气清新的南方城市,永远都不会冷。 可周寄榆没有了回去的理由。他本是追随时润清而到京城,可时润清却不在这里。他只能一天天地熬着,因为他相信,如果是时润清一定不会丢下公司成千上万的员工于不顾。 除了熬,他别无他法。 周寄榆弄丢了时润清,像一只风筝,失去了拉线的人,便成了风的一部分,满无目的地飘着。 “我想起你的眼睛,总是灵动的,纯粹的,真挚的,好像在跟我说这个世界真美好。那时候我想,如果我高中就认识了你,追到你,起码我还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有一个卸下所有防备的去处,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 周寄榆无意识地掐着草莓茎,汁液染绿手指,“旋风对于我,早就从创业的激情变成了责任,甚至是负担,它带给我的,无非就是一顶模范富二代的好名声而已,” 有些人总是想当然地以为含着金汤匙出生,整日钟鸣鼎食的少爷小姐们享受着最顶级的资源,合该建功立业,站在父辈的肩膀上再攀高峰。 却忘了,他们其实和自己一样,都是一个脑袋配四肢的人类而已,边际收益递减规律平等地适用所有人。当手握的财富足够多时,财富便失去了吸引力,人类只对自己缺失的东西产生欲望。 周寄榆缺的,只有一样。 他等待着,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 “嚯,这时候才想起我。” 时润清虽不富裕,却神奇地与周寄榆所描述的厌倦感深有共鸣,她对物质并无温饱以上的追求,穷人乍富之后,很快就对无穷无尽的工作产生了厌倦。 “但是你说了这半天,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从来没有找过我哦!” “我已经回不去了啊…… ”周寄榆苦笑。 “阿清,我已经回不去湾市了,达恒和旋风紧紧地缠住了我的脚,我父亲计划着退休,而我妈……我看着她这些年的辛苦,虽然她说自己很幸福,可我怎么忍心自私地把你带进我的世界。” 气氛在周寄榆最后一段话中更加凝重。 他说:“喜欢是放纵,是满足自己;而爱是克制,是成全对方。阿清,你该属于湾市,那里湿润又温暖,连树都长得很高,一年四季绿油油的。京城萧瑟的冬天,不适合你。” 面对着周寄榆一反常态地低头,认真地消沉沮丧,时润清感动之余,不解风情地恶魔低语:“那现在就适合我了?” 周寄榆猛然抬头,眼眶泛着红,“你明明都懂,非要我说出伤人的话吗?” “你就直说,我配不上你呗,这本来就是事实。”时润清揶揄。 周寄榆瞪着眼,想大声反驳不是这样,可又心虚。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捂脸埋在膝盖上,悲从中来。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学着时润清的样子变得上进又努力,创办了旋风,否则,他现在只是一个在国外混完四年大学的废物富二代,早就发现Stella Tirole,他们之间就不会有缺失的五年,十八岁的他们也不会考虑这些现实问题。 他们本该是一对少年恋人,她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他啃家里的分红,围着她转就好。 可现在,他变得如此龌龊,龌龊地用现实来权衡感情,龌龊地隐瞒这份小心思,试图对横贯在他们之间的五年视而不见。 时润清见他如此可怜,心生恶念,不愿就这么放过他,用自己的膝盖撞撞他的,“欸,欸,那如果你遇到了我,但不是巴黎这个Stella Tirole,而是国内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读书考研,你还会缠着我吗?” 她捏着自己的下巴故弄玄虚,“嗯~达恒的太子爷,旋风的掌门人,那种情况下我还真是会怕死呢!” 周寄榆的声音从手掌中传出,闷闷的,像极被欺负了的大型犬,“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时润清大笑,她戳戳周寄榆的头,“怎么,聊伤心了还?对不起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 即使忽视止不住的笑声,这个道歉也很没诚意。 闻言,周寄榆惊喜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你不生气吗?” 时润清坐回沙发,放松地盘起腿,“我为什么要生气,答案我早就能想到,问你只不过是想听你亲口说而已。” 还有便是看看周寄榆会不会用甜言蜜语糊弄她,过了这一关,以后,她不会再怀疑他的话。 时润清不会因为真话难听而动怒,但会让甜蜜的谎言出局。 “你还是太委婉了。”她冷漠道,“这个问题如果换我回答,平行时空的我遇到了只是普通人的你,我一定不会跟你有什么联系。本就萍水相逢,连认识都不认识的陌生人,搞什么非卿不可也太虚伪了。就让平时时空的他们俩互相在一起吧,谁也不用自卑,谁也不用承受风言风语,谁也不用融不进对方的圈子。” 说罢,她还把周寄榆上下打量了一番,“就算是这个时空,如果你只是达恒的公子,酒囊饭袋,我连你微信都不会加。” 她的音色像蔡琴,腔调却像邓丽君,如此美好的声音却说出如此残忍的话。恋爱脑上头的周寄榆顿时清醒了,被当成累赘的旋风骤然变得可爱起来,他暗吁一口气,庆幸自己好歹折腾了点东西出来。 时润清补刀,鄙夷地说,“最讨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她高高地昂着头,跟高中时代的周寄榆一样臭屁又骄傲,“还得谢谢你这么清新脱俗,才有了此刻与我并肩的资格。” 周寄榆看呆了她,这是五年后,两人重逢五个月来,他第一次重新在时润清的脸上看到了过去那灿烂鲜活的样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优雅美丽,而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该有的青春耀眼。 恍如隔世,他记忆里的那个女孩,终于和眼前的人重叠在了一起。 “谢谢。”周寄榆喃喃自语。 时润清的“谢谢”是玩笑话,而此时的周寄榆并不甚清明他谢的是什么。 后来他才知道,是为了他们这五年各自的成长,也为了始终如一。 “我回去喽!”吃饱喝足问了话还逗了帅哥,目标达成,时润清觉得这个气氛里,坐下去也是尴尬,捧着花就要闪人,“再不卸妆要中毒了。” “这就走了?”正挑电影的周寄榆猛地抬头,时润清都已经走到门口穿鞋了。 “走了,谢谢你的款待,有缘江湖再见啰 。”时润清打开门,拦住要一起出去的周寄榆,“别送了,就一条街,别害我被拍,惹麻烦。” “我……”周寄榆停住动作,“那你到家以后给我打个电话。” 时润清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嗤之以鼻,转身把门关在周寄榆面前,留下他在原地不明所以。 哪怕是普通同事,报平安也是正常的社交习惯吧,怎么突然不高兴? 答案五分钟后便揭晓,周寄榆收到时润清发过来的照片,夜幕下的楼房,画面正中心赫然是他的客厅,孤独地亮着灯。 他哑然失笑,走到阳台,正对面的人影见他出现,示威似的挥拳,他立刻举手投降。 隔空对战一回合后,他低头发信息。 【周:我没那么变态,所有在售的房屋离你最近的只有这一户】 对面秒回。 【阿清:哼】 【阿清:无所谓啰,反正我以后也不住这里,后会无期】 隔着一块绿地,如若牛郎织女遥遥相望的氛围下,周寄榆仿佛看见了对面那道修长窈窕的身影,正挂着一张嫌弃得皱在一起的脸。 【周:搞不好,我们很快会再见呢】 他双臂撑在栏杆上,笑眯眯地用前置摄像头拍了一张鼻孔怼镜头的直男自拍,咧出八颗大白牙。 【周:你信不信,有缘人会有神仙牵线】 【周:[图片]】 时润清手指轻点屏幕里傻乎乎的男人,拉上窗帘,没再回复。 曾经,她害怕两人之间会以花冠女神那封著名的信件——“今天,见到您时,我发现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幻觉。”——而终结,可逐渐地,她发现脑海中那身披霞光被层层雾气缠绕的幻影逐渐清晰,缓步走出,流淌着奔腾躁动的血液,是那么热烈又真实。 和眼前人对比起来,竟分毫不差! 他们的青春期所共有的那份走廊上的美丽躁动逐渐变质,也许会平息成高贵的回忆,也许会酿造出火热的爱情。 她才不信什么神仙牵线,倒是蛮期待,周寄榆这个凡人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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