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润清最近一直被狗仔跟踪。 这种事情很早以前也发生过，当时跟她的几组大哥硬生生蹲了她俩月，啥料也没拍着，最后连时润清都看不下去，把哥几个凑一起吃了顿散伙饭，然后狗仔换别人蹲，时润清重获清净。 自此，“Stella Tirole是一个无聊到恐怖的书呆子”一直在狗仔圈内手口相传，离开保镖单刷的她出门会去的地方永远只有片场、机场、学校、健身房和德巴谢先生的住所。 而现在狗仔们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闻风而动。 自以为算无遗策的时润清玩弄了一把媒体，立刻就被媒体反噬。 她太久没被跟过，差点都要忘了还会导致这个后果。 从洛杉矶回来之后，她硬生生又过回了之前扮演的无趣生活，接连取消和白蓉的吃饭和自习，也拒绝了许多同学、同事的派对邀约。 甚至不得不爽约与Loen的麦秋斯香水广告合作——她有推荐男搭档的权利，唯恐他一来巴黎就被蚂蝗似的狗仔叮上大书特书一番。 原本他们心照不宣的长期暧昧炒作的利益交换因为时润清高估自己的抗压能力而胎死腹中。 她不会再跟Loen公然“约会”以换取美国青少年间的曝光，Loen也不会再因为她而得到更多来自欧洲的代言合同。 她砍掉了一切正常人该有的社交娱乐活动，再度和狗仔队打一场持久战。 幸好她租的这套房子够大，有一个光影效果非常好的放映室，不然由奢入俭难，她还真不一定能耗得下去。 时润清的精神高度戒备，时刻注意言行举止，生怕露出一点蛛丝马迹，让狗仔尝到了甜头，那就真是功亏一篑，以后都不得不与狗仔队多人同行、相伴共生了。 为了尽快恢复相对自由的生活，她在i发布新的街拍的时候，配文道：footloose and fancy-free，以暗示自己单身。 几天之后，经过了网络上新一轮的发酵，时润清发现如影随形的镜头还是一个都没有减少。 她变得异常焦躁，每天上演现实版的绝地求生大跑圈，夜晚到家以后还会神经质地觉得背后有几支长枪短炮对着自己。 * “为什么？为什么？” 中午，时润清坐在Chloe的办公室里，她的面孔维持着旧贵族式的冷静，飞速在自己腿上敲击的手指却不慎泄露了真相。“他们难道已经当成例行公事了吗！” Chloe把一杯热气腾腾的玫红色液体放到时润清面前的茶几上，“也许应该习惯的应该是你。我不得不提醒你，即使不能跟他们搞好关系，也不要激怒他们。” 共事了几年，Chloe隐约感觉到时润清的性格可能并不如表面一般云淡风轻。 “我知道。”时润清拿起杯子嗅了嗅，很香甜的水果茶，她浅啜一口。 “时尚话语权已经从杂志媒体转到网红了，我还得仰仗这些八卦记者帮我转型呢。” Chloe递过来一个厚厚的透明文件封，最顶上一张纸是12月的月历，用三种颜色分别标注“当日既定日程”“正在洽谈的工作”以及“时间可调整的安排”。下面的一沓是每一项工作的具体细节。 时润清一天一天看过去，新一季的广告大多在10月和11月拍摄完成，12月的工作大部分都是固定时间的圣诞周期的大片和晚宴。 她把文件夹收进包里，“没有试镜吗？” “有一些，但是时间错不开。”Chloe可惜道，“去一趟至少要花掉两个完整工作日的时间，如果不是机会特别大的角色，不值得你违约跑一趟。Stella，你真的不准备签一个美国的演员经纪公司吗，虽然之前在美国拍广告的时候就给你注册了演员工会，但是它并不能为你提供人脉。” 她补充道：“他们可以让你从舞台剧演起，你能学表演，也能被导演看见。你知道，你能参与的项目，必定不是那么容易的。” 时润清颔首，没有说话。Chloe的意思她明白，她不会因为想尽快入行而自降身份接一个烂片，即使噱头足票房佳，那也只是她个人声誉的一锤子买卖。 可若是自视甚高，非名导名制片不见，那么想必获得青睐的难度也等比例翻倍。 如果她不能打通人脉利用某种私人关系获得角色，就必须像一个新人演员一样一次次地参加试镜竞争。 两相抉择，怎么选似乎已经很明朗了。 “Chloe，帮我找一个戏剧老师，顺便介绍个美国经纪人吧。” Chloe见她已经有了主意，便不再过问，毕竟她并不是什么只手遮天，人脉四通八达的经纪人，她的主要工作范畴还是时尚领域。 “两个月前你在我的办公室里说，你不会演戏。现在为什么改变？你在导演领域已经展现了天赋，为什么不继续当导演？即使转而去拍剧情电影，应该能获得足够投资。” “那太慢了。”时润清用戏谑的口吻说了一句真心话，她似笑非笑，“而且你我都清楚，《鲸歌》的成功90%的功劳属于我的制作人、摄影师、剪辑师等等，剩下的10%要感谢德巴谢先生帮助我加入团队。” 时润清坦然地承认，所谓“天才导演”的殊荣不过是证明了德巴谢先生的包装能力而已。 在好莱坞，不乏13岁的童星担纲电影制片人的例子，时润清清楚地明白，《鲸歌》的存在归因于她，可它的成功100%归功于团队。 Chloe对这话浑不在意，这句话她已经从时润清的嘴里听过无数遍了，包括颁奖礼的获奖致辞，她每次跟时润清提起这部电影，时润清都会这么说。 她完全不能同意时润清的说法。时润清有独到的思考，同时对电影语言和镜头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她很好地表达了自己，奖杯正是她实力的体现。 毕竟，并不是每个人带上100分的队伍都能打出100分的比赛。 时润清从未辜负德巴谢先生的期待，所以她才配得上德巴谢先生给的机会。正如她自己，在家族人脉的支持下进VI当经纪人，不仅继承甚至还壮大了家族的关系网。 她耸耸肩，换了个话题，“你录的詹森秀播出时间应该就在这几天吧？” “……好像是明天晚上，周六。” “那就是11月3日？离你生日很近。” Chloe飞速思考能如何顺势在网络上曝光一番，“我好像还没有收到你生日派对的邀请函？” 时润清笑得像是卸下千斤重担，“如果你想要邀请函我可以送你一张，不过今年没有派对了。” “没有？去年办得那么大，今年没有了？” “我太忙啦！那天是周二，我上午上课，下午可能得改论文。” 她不自觉地瞧上右上方，回忆着日程表，复而窃喜道：“而且你知道，我最怕喝酒了，提起派对就头痛！还有那些记者一直跟着我，办生日会太不方便了……Da！”时润清一拳捶上自己掌心，“我打赌他们一定是在蹲点我的生日，看看那一天我会不会和Loen见面！” Chloe视她水深火热的被跟拍生活为必须承受之代价，冷漠地命令：“那你无论如何都要找个时间开场直播，跟你的关注者聊会天。” 时润清苦着一张被迫营业的脸，“D’accord.” 当时润清被问到节目何时播出时，尚且要停顿思索一番，而若被问的人是周寄榆，他则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出精确到时区和分钟的时间。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京城吗？ 室外的气温只有两度，树木萧瑟，行人寥寥，这座城市陷入了短暂的休眠。 周寄榆和华国遥远的另一端的时润清的站姐不谋而合，都起了个大早看电视直播。 是的，Loen十分好用，除了I涨了几十万关注之外，时润清如今在微博上都有站姐了。 剪辑后时常一小时的节目充满了高能爆点，虽然周寄榆能明显感到节目组对另一个嘉宾的偏重，但还是在2度的气温和26度的室温中深陷追星的狂热无法自拔，不时被三人的妙语连珠逗乐，时时为时润清的优雅从容着迷，头脑发热得宛如无数个小火山喷发——除了看到主持人“为难”时润清，当场放出她身“穿”颜料的封面照片时。 周寄榆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系列照片，事实上他家中电脑的壁纸正与那一期的《Voue》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周寄榆本人当然是以绝对的尊重来欣赏时润清无与伦比的美丽，可他同样也是男人，他知道别的男人会把目光放到何处，他知道那层颜料如同皇帝的新衣。 是艺术、是情|色、还是色|情，在不同人的眼里有不同的定位。 周寄榆更知道，时润清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眼光，以及此番过后，免不了的卷土重来。 时润清对Jason的回应让周寄榆心疼不已，他迫切地想要陪在她的身边，站在她身前，为她挡去所有攻击和蜚语。 如周寄榆所料，这套对雕塑的致敬之作又火了。 事实上，由于时润清本人如今的名气，也得益于大众传媒的发展，它们比两年前流传更广。 时润清的社交账号一时间涌入了大量的留言和关注，不过这次他们不是在问“这就是Loen的新女友吗？”，而是点亮了无数颗小红心。当然，也有许多不受欢迎的评论，对裸露的身体指指点点。 不同于两年前的她，扑面而来的汹涌舆论便是遮天蔽日的滔天巨浪，她只能惊慌失措地跟着德巴谢先生亦步亦趋，这一次时润清完全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她很忙，忙到根本没有时间关注网络上的流言蜚语。 除开工作和上课，她还在利用一切可挤出的时间读文献。过去她在开车的路上听摇滚，现在她播放的是白蓉给她录的课。 这种多进程多线程的工作模式，人工智能都要高呼人类进化了。 哪怕是时润清22岁生日当天，她也没能给自己的CPU放个假。 因为时差，时润清在入睡之前便收到了父母的祝福微信，母亲在祝她健康平安之余依然是叮嘱她“一定要好好的”，父亲则是简单的生日快乐外加一个微信红包。 时润清回复谢谢，然后点开了红包。钱不多，按年龄和收入的对比来看，时润清不该再收父母的钱了才对，可她知道收下父亲才会高兴。 天公作美，上周的周二下午用一个考试结束了一门专题课程，在下周同一时间另一门课开始之前，今天下午是学院召开的关于法国天体物理学、论文和资助的宣讲会，翻译一下就是：没课。 时润清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在IG上直播一小时。 除此之外，时润清还有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提前半小时到了学校，坐进迦德教授的办公室里。 “我看到你按照我们之前沟通过的，放弃考虑磁场、核反应这些复杂的过程进入理论模型框架，很好。” 坐在办公桌另一侧的迦德教授是法国理论天体物理领域首屈一指的大拿，一个月前时润清毛遂自荐做他的科研助理，在无法保证每日工作时间的情况下，她毫无意外地被拒绝了。 不过，做她硕士论文指导老师这个请求，时润清还是得到了首肯。毕竟，硕士论文指导过程中，绝大部分细节上的工作还是由教授座下的博士生来完成。 这一个月里，时润清不断与迦德教授邮件沟通，当然，很多讲解自然是面对面效率更高，恰好每周二上午迦德教授都要给时润清所选的专业上哈密顿系统动力学导论这门课，于是他们通常都顺理成章地约在上课前半小时。 经过几次推倒重建以及大修小补，时润清最终在上周发送了四页纸的大纲和两页纸手写的方程式，也就是教授刚刚所点评的基本模型。 时润清选定的研究对象为高温物质向Schwarzschild黑洞的球对称塌缩过程，作为一篇60页的硕士论文，抓住最本质的属性，建立一个简洁的模型即可。 在迦德教授的指导下，时润清放弃了一些被他点评为“过于有野心”的部分。 “三个问题，”迦德教授把几张纸推到时润清的面前，是他打印出的时润清所发的文件，上面有红笔醒目的标注。 “第一，这里，我建议你用Paczynski-Wiita重力来近似广义相对论。” 他顿了顿，给出思考的时间，抬头看时润清的反应。 迦德教授粗大的指关节下指甲修剪的整齐，指在一道方程式上。 时润清回答：“可是，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理论是最准确的描述方法。” “它确实最准确，但是数学工具过于繁琐和复杂。你如果引入它，那么建立基本模型和得到解析动力渐进解就是一篇独立论文的体量。” 迦德教授指向另一片方程式，“这种自相似变换方法也不再适用，你需要用更复杂的方法来得到互相耦合的非线性常微分方程组，以及后续不同性质的自相似解有的将不再存在。” 时润清有点失望，点头应道：“好的，我会做出修改。” “很好。第二个问题是在用标准四阶龙格-库塔法来构建数值解时，你要格外注意声速临界线的分析以及不同条件下EWCS解的寻找。这类解对黑洞的动力形成至关重要，这将会是你的创新点——在盘吸积模型之外提供另一种效率更高并可能互补的吸积模型，你的大纲上没有这一部分。” “是的，我还没有准备到具体的数值解的工作，我标注在括号里了。” 时润清细长的食指点在A4纸上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 迦德教授凑近仔细看才发现，“嗯……我看到了，他们应该是你这篇论文的重点，用黑体加粗显示，不该挤在如此小的括号里。” 时润清诚恳接受指正，“谢谢，简化模型之后，我会更加关注用Matlab建立数值解。” “这便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三个问题，Stella，繁琐的数学分析并不是重点，这是物理学论文，你的任务是抓住致密天体的主要物理性质。你接下来该做的是利用这些解的特征，具体分析你的模型在天体物理各方面的应用。你的方程组会描述高温物质在向中心黑洞塌缩的过程中的行为特质，这不是终点，更有意义的是这些特质将如何帮助我们理解巨大物质库中心黑洞形成和大质量行星形成过程。你还可以把理论模型应用到大质量恒星的原恒星形成初期等等领域。” 迦德教授讲得细致，时润清听得认真，她放在包里的手机震动了几声，谁也没有发觉。 迦德教授早已年过半百，镜片后的眼睛依然清澈锐利，他总结道：“我不怀疑你的数学能力，我有过几个来自华国的学生，他们总是喜欢挑战数学。但是，对于一篇物理学论文来说，数学只是工具，你的雄心壮志要用在使用物理语言去解释所有的解。” 时润清似懂非懂地点头。 迦德教授把桌上散开的布满红色标注的纸张收拢，递给时润清，与她一起去往另一栋楼的教室。 迦德教授的大班授课和他的一对一指导一样，深入显出、事无巨细，本人又风度翩翩，一副学者风范，时润清对他的课的出勤率高得离谱。 一整个上午她都十分专注，上课时聚精会神地听讲，课间全神贯注地和同学社交。 她的生日就写在百科词条里，一些人过来祝贺寒暄，她丝毫不敢怠慢。 十二点半下课，她出教室后还婉拒了好几个排队邀请终于脱身，一直到近一点才坐进车里长吁一口气，习惯性地拿出手机。 上午又有几个许久不曾联系的男同学祝她生日快乐，她粗粗划过。 突然，她停住了快速滚动的页面，找到了周寄榆发来的信息，只有两个头像的群组标注了一个红艳艳的3。 她有些紧张，感觉自己接收了那么多次“生日快乐”，却还一直在期待这个人的。 她轻触手机，果断点开对话。 周寄榆只发了寥寥数语。 【周：时小姐，生日快乐！】 下面是一张照片，正中央正是见证他们道别的路灯。 【周：如果你愿意，我在说再见的地方等你。】 时间是近四个小时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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