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一死（1 / 1）

冷风阵阵，大营内灯火通明，连成一片的墨色“云”字旌旗，发出簌簌声响，衬得周围越发清静。虽已近夏，冷风顺着衣袂袭来，花九天还是没忍住瑟缩了下。

她缓缓起身，手心和后背早已起了一层薄汗。就连自己的双腿都有些簌簌发麻，不是跪久了的倦困，而是强忍住的颤栗。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无措失慌。卫羡君步子如寻常般朝着玄甲军营帐而去，花九天吃力地迈开腿，木然地跟在他身后。不一会，两人就差了有五六步远。

也就是这当口，方才四名玄甲军卫抬着崔医女的尸身，后面跟着两名飞云卫，入了江阔的营帐。花九天听到了动静，却无心抬头细看。她心下焦急，可偏偏脑子却一片空白，越急越理不出个头绪来。

待到了江阔营帐门口，卫羡君停下脚步，转身等着花九天。花九天走到账门口，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不自觉地将手按在腰间软剑上又放开。卫羡君留意到她这个动作，眸色暗了暗，径直一掀帘子，先入了江阔账内。

这里是灵城大营，外有北府军，内有飞云卫，莫说只有自己一个人，就是此刻插了翅膀，若对自己下手，也难从这营帐内飞出去。花九天踌躇片刻，握了握拳，极力控制住自己有些发颤的双脚，跟了进去。

一入账内，花九天还未来得及抬头，只恍惚听到剑锋穿过肉皮的割裂声，再看素色的营帐帷幔上血迹溅出几片不规则的猩红，账内已齐刷刷倒下四人，均是一剑封喉。密闭的空间内，顿时弥漫着一股淡淡地鲜活腥味。

卫羡君立在一侧，看着眼前这一幕并没有什么神情。花九天却再也忍不住瞪大眼睛捂住口，用手扶着柱子。她见过杀戮，也参与过杀戮，可此刻她却面临着被杀戮。

一闪念间求生的本能胜过一切，忙朝卫羡君扑通一声跪下，晃着他的袖子，忍住哭腔求道：“卫将军，求你....求你，让我见二公子一面。求你...”声音都有些发颤。

卫羡君一身素衣，看她强忍着泪紧拽自己袖角，心下叹息，说出的话却无情至极：“九天姑娘，人各有命。主将怕是无空见过姑娘。”终是有些不忍，又加了句：“若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为传达。”

花九天闻言，有些茫然地跌坐在地上，即便让她见了云珵，此刻她心下乱做一团，也并不知要辩解什么。若说从前她不知道大公子身死另有隐情，算得上愚钝至极。此刻虽仍旧想不出救自己的法子，却对局势有清醒的认知。

和云珵朝夕相处好几日，她从未表露过自己分毫心志。如今垂死之际，自己来云州是机缘巧合还是别有目的，于云珵而言，根本无足轻重。亏自己还像个傻子一样，善解人意地苦等大公子发丧结束，再去找云珵要解药。

花九天越想越无助，心下害怕，胸中却觉得憋闷悔恨。再顾不得其他，坐在地上，泪水簌簌落下来，不顾形象地哭骂起自己来：“我怎么这么笨....什么九还丹，我还眼巴巴地等着要解药，活该到今日这步田地。”思及主子和师父，把头埋下来呜咽着一遍遍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卫羡君看她这个样子，虽早已动了杀意，可她一介女子，想到她夜里怡然酣睡的神态，终是有些不忍，缓了下令。二哥并未明言要如何处置她，只随意和他提了句是苏鹤云的人。于当下云州局势而言，抛开苏鹤云与林相的师生渊源，就是李鹤云、周鹤云，派个人来云州也绝留不得。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卫羡君不再犹疑。正欲开口花九天却猛然站了起来，双目有些泛红无神，人却冷静了不少。

花九天视线落在地上四名玄甲卫身上，又看了远处江阔的尸身一眼，最后停留在一旁躺着的崔医女身上。营内烛火明亮，崔医女赤着身子，遍身伤痕，有被鞭打的，有被强行的，许是生前被折磨地太过惨烈，一双眼睛死后并未闭合，似紧盯着什么，看着有些瘆人。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花九天蓦地想到了护国公府被乱棍杖毙的冬笑，想到了此刻的自己。

花九天这个人，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就会立足当下，遵从本心。譬如此刻，明明下一个一剑封喉的就可能是自己，想不到不死的法子，所见及所思，看着崔医女，只能先想自己死后的事，思路便一下清晰起来。

崔医女虽做错了事，如今也得了应有的酷惩。人死如灯灭，同为女子，花九天指着一堆尸身，突兀地朝卫羡君问了一句：“他们会埋在哪里？”

也就是她身死后，会埋在哪里。

卫羡君起先一愣，反应了片刻，扯了扯嘴角，冷脸道：“大概会扔到后山吧。”

花九天抬眸确认道：“是北府军校场南面的后山吗？”

花九天在大营里走动勘察过，距离近的就是南面的后山，远眺深林茂密，阴蔽遮日，就是大白天都有野狗的犬吠声。

“是。”卫羡君打量着花九天，略微有些不耐。

花九天点了点头，不再看卫羡君。将自己腰间软剑解下，又顺着领口，将外面云珵给她的墨色锦袍脱了下来。又将刚才解下的软剑，束在自己里面的黑色中衣上。

卫羡君起先有些不明所以，直到看她跨过玄甲军卫尸身，走到崔医女面前，耐心地给她穿上衣服。而后又默默伸手蒙上那双有些骇人的眼睛，才知她的用意。他并非无情冷血之人，与崔医女还算相熟，看花九天如此举动，除了怜悯，对她还多了些许赏识。

待做完这些，花九天径直来到卫羡君身前，再次跪了下来。只是此刻的神情除了强忍的悲戚，还多了几分赴死的从容。她叩首请求道：“卫将军，我误入云州，自知如今不论如何辩驳，也难逃一死。只是我身为女子，存世不易。死后不想曝尸荒野，成为丛野猛兽果腹之物。想为这些人，也为我自己，挖几处葬身之地求个全尸。将军放心，此请求既不是逃脱借口，也绝非为了拖延，还望卫将军怜悯成全。”说罢抬头看着卫羡君，目光澄澈坦然，只静候一个结果。

卫羡君轻叹了口气，初见花九天，她女扮男装，只觉她容貌清秀，唯独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灵动惊艳。后来知道她的来历，看她对自己处境毫无察觉，又觉得她有些蠢笨。如今生死之际，她倒一下子透彻起来，只是这转换太快，倒让卫羡君有些看不透，对她竟多了几分好奇。

“姑娘既如此说，我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如此，我派几个兵卫带上家伙什和你一道去后山。”卫羡君朝静立在一侧的飞云卫摇头示意，率先出了江阔营帐。

正是中夜，后山不比营帐内，卫羡君特意吩咐人贴心准备了火把。一众军士浩浩汤汤，卫羡君和花九天走在前面，随行军士抬着五具尸体，后面跟着飞云卫。谁也不敢议论多言什么。

花九天看了看方位，她不懂风水，只觉得地势高总是好一些。再三斟酌，选了一处开阔地方，去了杂草，开始埋头拿铁铲挖了起来。

卫羡君看她神情专注的样子，愈发觉得有意思起来。身为女子，临死之际，还能如此镇定专注，旁若无人，就是装都很难装出来。顺手指了指站在一侧的北府军，吩咐道：“愣着做什么，一起挖。”几个抬尸的兵卫忙不迭的在花九天不远处挖了起来。

卫羡君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花九天挖了一大半，眸光顿了顿，转身离开。过了约半个时辰，才又出现在南面的后山上。目光所及之处六个整齐的长方形土坑有模有样地排列着。其中四个挨着，已经安置了玄甲兵卫的尸身，只差回土掩埋。另外两个隔了些距离，花九天正和北府军抬着崔医女的尸身正在其中一个里安置。

待忙活完，看花九天几步朝自己这边走来，卫羡君眸子里竟难得带了几分笑意，大方开口承诺道：“你放心，所谓送佛送到西，我既答应了姑娘，自然不会让你们曝尸荒野。”

花九天虽心下郁闷，却也不好再辩驳什么。天色已近四更，花九天虽只着一身黑色中衣，挖的却有些身子发热。她虽已知结果，却不想如待宰羔羊那盼任飞云卫一剑封喉。利落地拔出腰间软剑对着飞云卫，抱着死志看着卫羡君道：“动手吧。”

卫羡君并未下令，眸光逼视着花九天，一步步走近，细细审视她脸上神色。片刻后，指着地上的土坑，朝立在一侧的北府军吩咐道：“你们把剩下的事做了。”看着花九天道：“你，随我来。”

花九天本早已做了殊死一搏的打算，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好像有了一线生机。可又不敢抱太大的期待，正犹豫间，卫羡君已催促她快点，花九天胡乱拍了拍中衣上的泥土，忙跟了上去。

到了中军账门口，外面仍旧跪着众人，花九天还未从方才命悬一线的场景中抽离出来。脑子较之前的一片空白，多了几分茫然。卫羡君看她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忍不住低声提点道：“这个时候愣着做什么，把握住机会。”语调带了几分调侃。

花九天这才警醒过来，卫羡君竟是带了她来见云珵，忙点头如捣蒜般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