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从雅室隔窗望去,一轮皓月正当空。一曲毕,几杯酒下肚,花九天脸上泛起淡淡红晕,一双眸子却清亮如旧。 她单手托腮,看着案几上斟满的酒杯兀自出神,突然重屏后走出一名女子,一身宫缎素雪娟裙,飞天髻上插着一支镂空浅翠步摇,明眸皓齿,浅笑吟吟,一眼望去像极了暮春正盛的梨花。 待行至雅室正中央,她轻挥了下右手,底下人会意,抚琴的乐姬和伺候的一众侍从忙静声退了出去。 待门关上,这名白衣女子又向前行了几步,走到云珵下首,朝云珵躬身恭敬地行了一礼,起身道:“二公子远道而来,黛一在此等候多时了。”声音清甜却不娇媚,让人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云珵斜倚在软塌上,姿势未变。抬眸看了眼这名唤作黛一的女子,将手中一盏酒一饮而尽,方淡漠开口问道:“你家主人呢?” 黛一脸上笑意不减,毕恭毕敬地回道:“主人近几日不在金蒲城,离开前托我把一样东西交给二公子。”说罢侧头仿似无意地看了花九天一眼,便垂眸静立在下首等候。 花九天哪里是那不识相的人,正欲起身回避,不料云珵开口道:“无妨,你把东西拿出来吧。” 黛一闻言脸上闪过一抹诧色,转瞬即变成灿然如春风般的笑脸,微微颔首应是。径直走到云珵身侧,却是先蹲下身帮他斟满了一杯酒,而后方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两封样式不一的书信。 花九天远远地只看到云珵打开其中一封,匆匆掠过。又迅速打开另一封,只看了一眼,便将笺纸用力捏在手中,棱角分明的脸上一瞬间便透出一股冷峻,花九天心下好奇,不知这上面是什么内容,看一眼竟有如此大的反应。想他一路上喜怒不形于色,如今眸子里的寒意却是丝毫不加掩饰。 黛一比花九天离云珵更近,花月楼中的女子,察言观色本就更胜旁人一筹。见状仍维持着一副笑容,行礼便要退下。云珵也不看她,只淡淡道:“告诉你家主人,全部酬金,他日一并奉上。”说罢从软榻站起身,直接朝门外走去,花九天忙跟了上去。 一路上云珵一言不发,花九天坐在马车内,也有些伤神。往日在京都,每逢十五晚上,还能见师父一面,如今自己远在青州,师父也不知道身处何方。下次再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看云珵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还是假寐,想起白日里他说夜里要警醒些,心下恼火,这位二公子可真会挑时候,大白天不走,大晚上又要匆忙上路,这不是送上门让人家宰么。花九天双手枕在头下,无奈只能不断给自己心里暗示,小声自言自语嘀咕道:不要睡着、不要睡着..... 行驶了快一个时辰,花九天猛得一下睁开眼,手附在腰间,这是她感觉到危险时的惯性动作。云珵躺在另一侧,此时一双凤眸暗夜中蓦地睁开,也在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花九天耳力极好,高手过招,迅疾如风。不到一刻钟,马车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已归为沉寂。 原本以为可以消停一阵子,哪料每隔半个时辰,外面就响起一阵打斗声,长夜漫漫,这声音便显得格外刺耳。花九天偷望了云珵一眼,颇有些同情起这位云州二公子来。看这架势,想要取他性命的大有人在,怕是仇家太多,他都顾不过来了。 被吵了三四次后,花九天再也按捺不住。外面打斗声一起,蹭地一下起身,拔出腰间软剑纵身一跃潜入夜幕中。 一盏茶的功夫,和外面的护卫解决完战斗。回到车上,见云珵一双凤眸正看着车顶出神,花九天收了剑,神色有些凝重地道:“我们只剩下四骑了。” 云珵收回视线,眼角的余光扫了花九天一眼,悠闲地道:“不是还有你么?” 花九天讪讪地笑了笑,和高手过招,确实是痛快。这些个护卫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一起并肩作战的感觉好似还不错。 见云珵又在出神,花九天有些好奇地问道:“二公子在想什么?” 云珵躺在榻上,静默良久,缓缓道:“在想一个杀人的法子。”语气却是全然的认真。 花九天闻言,脱口而出道:“杀人自然是用刀剑,还有别的法子?” 云珵呵的一声冷笑,丝毫不掩饰嘲讽之意。花九天眼下小命在他手里,不好得罪他,站在他对侧,硬着头皮提醒他道:“快的话,我们明日就能到云州。二公子天生贵胄,菩萨心肠,别忘了到时给我解药。” 然后气鼓鼓地靠坐在自己的硬木板上,再不看云珵,双手抱膝,把头埋在怀里等着天明。 等到云州境内,已是次日傍晚时分。云州地处大魏北境,过了云中关,再行约一个时辰,就到了云州大都灵城。 花九天第一次来云州,第一感觉是天气比京都要寒冷很多。纵是四月的天,却不似京都的微风细雨,多了些粗犷和萧瑟。 待到了云中关外,远远望去,关门处无一人行走,城楼上面插着数十支银幢,每面丧旗上面一个大大的墨色“云”字,在白色的衬托下格外醒目。落日余晖照映到厚重的檐角上,有种压抑着的庄严肃穆。 待走近,下了车跟随云珵入关,花九天才看清身着黑色盔甲的卫兵林立两侧,约有百人,皆神色肃穆。看到云珵走近,皆垂眸跪地行礼。 待入了关内,黑压压又跪了百十来名兵卫。兵卫前面是三位将领,见到云珵,恭敬地跪地行礼:“玄甲军左营副将江阔、玄甲军右营副将沈逐风、北府军统领卫羡君,恭迎二公子回城。” 云珵微微颔首,随口道:“都起来吧。” 玄甲军是云州在北境边境的驻军,北要对抗戎族,西要提防狄族。北府军是云州镇北王麾下亲军,负责云州境内安宁。卫启均是当初镇北王手下的得力干将,花九天大胆猜测,卫羡君应该就是卫府的公子。传闻云州还有一支飞云卫,都是精心选拔的高手,可惜无缘见识到。 花九天偷偷将这三人打量了一番,最左侧的江阔是典型的久经沙场将军模样,皮肤黝黑,身形魁梧,神态刚毅。中间的沈逐风,虽是将军却着一身白色素服,看着倒有些君子风范,只是面色冷若冰霜,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相较之下,右侧的卫羡君便显得亲和许多,容貌清秀,少年英姿,看到云珵丝毫不掩眼中的激动惊喜之色。 “二哥,快换衣服吧。叔父派人来催了好几回了,让接到你后,速回灵城。”卫羡君言语有些急切,边说边示意一侧的兵卫将一个黑色暗金细纹锦盒呈上来,里面是一身缟素。 云珵将腰间的白绫宽带随手递给花九天,卫羡君这才留意到花九天的存在,盯着她打量了一番,已看出她是女扮男装,有些探究地问道:“二哥,不知这位公子是?” 云珵回头看花九天正将递给她的白色绫边系在自己腰间,不假思索地敷衍道:“她是我的近侍。”话音一落,不仅是卫羡君,连一旁的江阔和沈逐风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花九天心下骂了云珵八百遍,可想到若是自己在云州从军,这几位将来都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忙浅笑作揖施了一礼,算是友好回应。 待换好丧服,云珵一双凤眸微沉,朝着卫羡君冷声吩咐道:“传我的令下去,大哥初丧,边境不平,一月之内云州全境封锁,只准进不准出。若有违者,格杀勿论。”他语调平静,神色从容,可说出的话,旁人听来却自带威严。 江阔和沈逐风静立在一侧,默不作声。卫羡君眸光动了动,躬身领命。花九天心里盘算了下,大公子身陨是四月初九,如今头七已过,云珵却在这个时候封锁云州全境,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一时又想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一行人翻身上马,直奔灵城而去。直到进了云州大营,花九天才反应过来,大公子的灵堂竟没有设在镇北王府,而是设在了军营之中,心下顿起了几分敬意。 待到了中军账外,江阔,沈逐风,卫羡君都自觉地跪在了账外。花九天停下步子,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也跟着跪了下来。抬头忽然瞥见云珵掀账门的手明显蜷缩了下,而后才走了进去。 花九天心想,自己虽与他相处好几日,却依旧看不懂他。京都三年,他隐忍蛰伏,收敛锋芒。金蒲城中,他视礼法如无物,喜怒难测。如今回到云州,大哥离世却见不到最后一面,众将士等着他来主持大局,他虽是二公子,却也是云州的新主人,心中纵有万般心绪,怕是也无法向他人表露分毫。 中军账内,云珵视线停伫在面前的灵柩上,一双凤眸辨不出丝毫情绪。一掀衣袍笔直地跪了下来,用力地叩了三个响头。而后侧身跪向坐在一侧的镇北王爷云定兴,垂眸道:“父亲,儿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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