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夜,宫长玥和小姑娘交谈了很久。 宫长玥问她为什么独自一人出现在荒山野岭,家住哪里。 “你救了我一命,我以后一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宫长玥如是道。 小姑娘望着夜空,撑着下巴,笑着说她是灵墟城的人,她是征得大人同意才跑出来玩的,绝对不是偷溜出来的。 虽然她的回答漏洞百出,略去了很多他想知道的事情,但宫长玥没有深究,也没办法深究。 人与人之间,不应该只剩下猜疑和不信任。 互不相识的两人,因为这场相遇有了第一次交集。交浅何必言深,说不出口的都是难言之隐,深究只会让人为难。 “你家里不担心你吗?”宫长玥问小姑娘。 小姑娘回头看他,依然笑着,眸子里却满是迷茫,“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宫长玥自知失言,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可你方才说征得大人同意才出来的。” 小姑娘回问他:“大人就一定是家人吗?” 宫长玥无言以对,看着她干净的眼睛,莫名难过。 夜色渐浓,一大一小在离溪岸不远的地方燃起火堆,并肩坐着,宫长玥的衣服就晾在火堆旁边临时搭起的架子上。 小姑娘抱着膝仰望夜空,如玉如雪的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宫长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剔透晶莹的白色玉盘高悬天际,散发着莹莹清晖,耳畔是潺潺溪流和阵阵虫鸣。 这一幕给了宫长玥一种错觉,仿佛置身于他梦中的世外桃源,从此便可以不问世事,随心自在。 一帘山水,一知音人,若是再沏上一壶清茶,执起一卷墨香,便是所有。 宫长玥时常会想,他所求当真太多了吗?为何越是简单的念想,越是得之不易。 夜风清凉,吹拂起两人的发丝,墨色的发丝交错缠绕,呼吸轻轻浅浅,一大一小静默无言,各自赏月。 宫长玥感觉坐在他身旁的并不是一个小孩子,她那么沉宁安静,比他更像一个少年人,但是她的眼睛却那么干净透亮。 矛盾而又神秘。 宫长玥看了小姑娘很久很久。 柴火堆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过了许久,小姑娘忽而回眸,笑的眉眼弯弯,她对宫长玥道:“不如我叫明月吧,你是夜月,我是明月,多相配啊,像一家人一样。” 宫长玥一怔,听出了她对“玥”字的误会,却没有解释。 因为那一刻,小姑娘的眼角眉梢尽是暖融融的笑意,好像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就是那样简单而满足的笑容,驱散了宫长玥心头挥之不去的寒凉,让他相信这世间不仅有勾心斗角,还有简单和宁和,便是唤做夜月又有何妨,一个字罢了。 那一刻,宫长玥竟有些感激那些杀手,是他们让他遇见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姑娘,在他心底留下了一片清澈明净。 相遇仓促而短暂,分离总是猝不及防。 天亮之后,晨光熹微,光影散落在林间。 宫长玥大手牵着明月的小手在山林里穿梭了许久。 明月人小,走在丛林里还不太利索,但是她不让他背,坚持要自己走路,仿佛走路也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宫长玥并没有告诉明月他着急赶路,就想陪着她走这一程。 这次离开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也许后会无期也说不定。 路终究是有尽头的,出了山林,宫长玥看了一眼前方的道路,转身半蹲在了明月面前。 看着这张稚嫩却沉静的小脸,宫长玥将脖子上佩戴的锁心玉扯下,系在了明月的脖颈上。 揉了揉她有些凌乱的发丝,宫长玥承诺道:“我会回来报恩的,明月,你要好好长大,等我回来。” 明月弯起嘴角笑着,粉嘟嘟的脸颊上梨涡清晰可见,只听她脆生生道:“好呀,阿月哥哥,你是我结交的第一个朋友,等你回来的时候,你要给我好多带好吃的、好玩的,就是你昨晚讲的那些,不许赖账。” 宫长玥也笑了,也不知道明月是从哪里学来的“结交”,揪揪她的小发髻,宫长玥点头,“好,一言为定。” 到底是个天真的孩子,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 宫长玥哪里知道明月是很认真的在和他提条件。 昨夜在溪边,宫长玥说了很多外面的事情,好吃的,好玩的,明月好奇的不得了,便忍不住央求他给她多带些。 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她第一次出门,就遇见了这个会温柔的笑、会摸她头、会给她讲故事的阿月哥哥。 而这一切,宫长玥一概不知。 就这么匆匆忙忙告了别,宫长玥翻身上了等在道旁的坐骑,马鞭一挥便是许多年。 灵墟城在他离开的那天夜里化作了一片火海,顾氏满门被灭,死伤无数,活着的百姓四散奔逃,灵墟城成了继崮原以后的又一座空城。 宫长玥回到朔阳后得知这一消息,又惊又急,可是他没有办法去找明月,更没办法确定她是否安好,甚至没有时间去关注灵墟城覆灭一事。 因为他的父皇还未等他回来便溘然长逝,母后挥剑自刎在了父皇床前。 宫长玥看到的,只有两具冰冷的尸体。 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像一场噩梦,逼迫着一个风华霁月的温雅少年迅速蜕变成长。 父皇母后的逝去,明月的生死不明,沉甸甸的压在少年人脆弱的心肠上。 自此,宫长玥每夜都会做同一个梦,梦里一片血腥,他在乎的人一个接一个倒在他面前,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束手无策。 开国帝后本该享有最高规格的葬礼,擎云却是例外,匆忙又简单。 葬礼结束后,宫长瑾登基为帝,宫长玥自请为将,镇守边关。 三万兵马蜿蜒而行,途经灵墟城的时候,宫长玥勒马停下,满目皆是焦黑的断壁残垣。 昔日的繁华无比的朝灵圣地已然化作一片死地,毫无生气。 那片他和明月相遇的树林也有一半化作了尘埃。 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宫长玥知道他可能此生再也见不到明月了。 遣退随侍,宫长玥独自待了许久,将灵墟城的一切深深烙入脑海,尘封在了记忆深处。 马鞭扬起,就如同当日告别明月一样,此一别,不知归期。 三国边关,宫长玥的威名迅速崛起,十四岁重挫两国联军,获封超品亲王,修罗战神的威名自此响彻昆吾。 无人知道,宫长玥再也没有用心笑过。 一去经年,宫长玥从未与人提及遇见明月的那一段往事,大哥也只知道他被一个小姑娘救过。 他想把明月留在他一个人的记忆里,虽然记忆中的她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明月是他生命中最干净温暖的一束光。 一别六年,直到两年前,宫长玥在边关见到了萧家才寻回四年的大小姐,萧玉涵。 萧玉涵是陪着萧老将军迎回萧如风的灵柩的。便是那时,宫长玥无意间看到了她脖子上的锁心玉。 母后说过,锁心玉,世间只有一枚。 宫长玥按捺住几乎冲出胸膛的心脏,来到萧玉涵面前,试着唤了一声,“明月?” 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喜出望外。 萧玉涵浅笑颔首,顿了片刻才应了一句,“王爷,多年不见,可安好?” 刹那间,宫长玥只觉得自己冰封的心脏重新恢复了生机,那些埋藏在他心河深处、恍若被遗忘了的记忆瞬间觉醒。 只需轻轻一触,便会如同停滞万年的齿轮重新开始轮转。 可是后来的事让他火热的彻底冰凉,心底的齿轮再度被冰封。 萧玉涵告诉宫长玥,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以后叫她玉涵便好。 宫长玥本该替她高兴的,却始终摆脱不了明月这个刻骨铭心的印记。 他对明月的感情无关姓名,只要是明月就够了,他的夜玥是个假名,又怎能强求她保留明月这个对她而言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名字。 不过,宫长玥看着举止得体、笑容浅浅的萧玉涵,看着她游刃有余的和每个接触到的人相处,陌生感淹没了他。 明月不该是这个样子,他就是有感觉,就是知道明月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所以自始至终他从未回应过萧玉涵的任何一句长玥,明月都是直呼夜月或者叫他阿月哥哥的。 萧玉涵却从未提起过夜月这个名字。她根本就不知道吧。 虽然知道萧玉涵极有可能不是真的明月,但宫长玥并没有戳穿她,也没有深究,至少她的存在让他知道明月在灵墟城覆灭后曾经活在世上过。 只因为这个他便不会把萧玉涵怎么样,何况她是萧如风的亲妹妹。 好友尸骨未寒,他怎么能违背好友所托。 萧玉涵他必须护着,这是他对好友的承诺。 时光真是无情,就那么不留余地的匆匆淌过。当年的承诺似乎是个笑话,宫长约无力兑现。 也不知道明月在离开灵墟城后过的怎么样?有没有新的名字,有没有拥有家人,有没有结交新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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