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苍思礼,是父皇的庶长子。 母妃原本是父皇潜邸时的旧人,父皇登基后却只得封最低级的选侍,连个赐号也无,何等奇耻大辱。 原本我不该是庶长子的,当时凛皇后如玥盛宠有孕,母妃偶得临幸,即传喜讯,父皇面上却不见喜色,听母妃说,那时整个皇宫殊无喜意,人人谨慎。 十月之后,父皇的担忧成真——凛皇后诞下长公主,母妃诞下庶长子。 自此之后,父皇再未去过别人宫里,他日日宿在长乐宫中,皇后接二连三的传来喜讯,然而次次都叫父皇失望——“凛皇后诞下二公主”,“凛皇后诞下三公主”。 我在重华宫中从牙牙学语长到蹒跚学步,父皇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 仿佛他已经忘记了他还有一个儿子。 母妃常常抱着我安慰我,她说父皇不是不在意我,只是政事太忙无暇顾及。 我信以为真,天真的等着父皇想起我。 宫里再度传来喜讯,凛皇后再度有孕。 而这一次,她诞下了双生子。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我明白了父皇并不是不喜欢儿子,他只是不喜欢我。 我是他的一个错误。 庶子出生于嫡子之前的错误。 我的二弟叫苍思政,三弟叫苍思泰。 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原来这才是父皇对他的儿子的期许。 那我是什么呢?父皇是担心我违背礼法仗着年长与嫡子相争吗? 我从未见过父皇如此开怀的样子,他抱着两个婴儿意气风发,二弟的百日愿与抓周都办的无比隆重,在他两岁时更是直接被册立为太子。 原来这才是父皇对儿子的喜欢。把一切都捧给他,把一切都留给他,整个帝国任他予取予求。 如果说母妃原本还有些小心思,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了,而我也按捺住了所有的情绪。 我不需要争强好胜,我不需要出类拔萃,我只需要作为陪衬就好。 于是我不学无术的长大,浑浑噩噩的度日,终于长成了一个平庸而凡俗的人。 直到那一天,我16岁的生辰来临,礼部奉上三幅女子画像,让我挑选。 我看着面前的画像,随手指了一副,父皇摇摇头,选了另一幅画像:“选她吧,她看起来更好看一点。” 我无可无不可的应了,我知道,我和二弟、三弟是不一样的,他们两人的皇子妃是父皇早就搜寻好藏在储秀阁里备着的。 哦,是太子妃和三皇子妃。 婚期既已定下,我少不得要去拜访未婚妻家以联络感情,我择了个好日子登门拜访,岳丈倒也通情达理,去唤了他女儿前来,我与我的未婚妻上官霞梅相谈颇欢,我不由得对未来的日子产生了一点期待。 很快,我们成婚了,三朝回门时我陪皇子妃回门,归前霞梅她有些私事要处理,我便一人在上官家后院中静待。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你便是大姊夫么?今早大姊姊回门时我在母亲身旁,你还记得吗?” 我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娇俏灵动、不胜风流的女孩穿着一身鹅黄八仙裙站在垂花门下,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我一时间不由得看呆了。 她“登登登”地跑上前来,绕着我转了几圈,笑嘻嘻道:“不错,不错,不愧是龙子风孙,也算是配得上我大姊姊。” 不待我开口,她又说道:“我是上官家二小姐,你唤我二妹便好了。” 我被她将住,拘束地站在原地,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还好这时皇子妃前来救场,她斥责二妹胆大妄为,一个人四处走动,身边来个侍从都不带,还冲撞皇室。 看着皇子妃恨铁不成钢的含怒模样与二妹讨饶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无比落寞。 原来这才是正常人家兄弟姐妹的相处吗? 皇子妃向我告罪,我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二妹如此活泼可爱,我又怎么会怪她。 过了一段时日,有一日皇子妃愁眉不展,我不由得询问,皇子妃叹气答道:“还不是那个二妹,她年纪也大了,父亲母亲正在为她的婚事发愁。她自幼离经叛道,从不循规蹈矩,扬言要自己挑夫婿。若真随了她的意,谁知道她会挑出什么样的夫婿来,可若不随她的意,硬将她嫁过去,那岂不是成了结仇而非结亲?” 我沉思片刻,而后笑道:“我也识得不少京中子弟,不若我去问问二妹,她想要个什么样的,再行牵桥搭线如何?” 而且,我还有另一个缘由,自从那日见过那个娇俏风流的女孩后,我便久久不能忘怀。 皇子妃又叹气道:“也好,她似乎挺喜欢你的,我去问她她总是不说。” 我得了“懿旨”便去了岳丈家,皇子妃替我打掩护,我与二妹坐在凉亭里谈话。 我问出了口,却见二妹拿了一个果子歪歪地倚在凉亭的柱子上,手指搅弄着凉亭边的轻纱,一边啃果子一边笑道:“我觉得大姊夫这样就很不错啊” 二妹又啃了一口果子,说:“大姊夫长得这么好看,又是皇室子弟,将来也不会有什么三宫六院,对大姊姊又那般好,可惜你已经娶了大姊姊喽。” 她看着我逐渐发红的脸,又补充了一句:“还容易害羞脸红,多可爱。” 我这才明白皇子妃说她离经叛道什么意思,不由得“腾”地站起来,面红耳赤:“二妹、二妹,你……” 她将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眼中有波光粼粼:“不要叫我二妹,我叫玉蕊,上官玉蕊。” 我已经彻底混乱,结结巴巴道:“玉蕊、不是,二妹,你、你,我……” 她攀附过来,一手撑着桌子,明明没有接触到我,却仿佛如缠绕的藤蔓一般衣袖相依。 她附在我耳边,吐气悠悠:“三日之后,礼佛寺,我等你。” 我怔在原地,而她翩然离去,宛若一只毫不恋栈的蝴蝶。我下意识伸手去抓她飘动的衣带,却只是徒劳。 回去之后辗转反侧,我心知此事不可为,然而到了三日后,却浑浑噩噩地来到礼佛寺。我仿佛有一半魂魄飘浮在空中,看着自己和她拥吻在一起,直至衣衫褪尽,青丝纠缠。 荒唐至极。 回府之后我坐立难安,生怕二妹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我害怕着什么,却又期待着什么,连我自己也为自己这个无耻的心思而感到不齿,然而玉蕊再没有来找过我,那日的礼佛寺相会仿佛只是我绮丽荒唐的一场梦。 我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落寞,察觉到自己心思我立刻狠狠地唾弃了自己。 然而就在一个多月后,一切归于平息之际,玉蕊却突然找上了我,她看见了我,眼中立刻落下泪来,开口便让我慌乱无措。 “我有孕了。” 她在我发懵的空档补充道:“我在你之后并无他人,脉象也对得上。” 我怎么会怀疑她呢?可此刻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立刻握住她的手道:“明日我便去上官家提亲!” “不可!”玉蕊立刻否绝了我:“上官家的女儿绝不可为人妾侍,况且姐妹共侍一夫,何等奇耻大辱!父亲不会答应的。” 我急了,“那我便去求父皇赐婚!” 玉蕊依旧否决:“无缘无故你求娶妻妹,父亲立刻会猜到你我私通,为证家风,他只会让我立刻‘病故’。” “那怎么办?!”我急得团团转。 玉蕊突然反抓住我的手,抬起脸来,眼中虽然因泪而显得粼粼波光,却已经止住泪现出一种决绝。 “为今之计,只有一法。” 我如蒙大赦,迫不及待道:“什么办法?” “马上便是三年一度的重阳诗会,按惯例每次的重阳诗会头名会被皇上收入后宫,届时在陛下开口之前,你便向陛下求娶今年重阳诗会头名!你是现今唯一一个成年的皇子,陛下应当会答应你。倘若陛下不应,我便以有心上人为由自尽!绝不令上官家与皇室蒙羞!” 我一愣,这的确可行,重阳诗会采取匿名制,每年都是先定名次再公布人选,而往届头名之中亦不乏有情郎不愿入宫而自尽者,而我以慕才求取头名,求到才发现是自己的妻妹也只能说是阴差阳错。况圣旨已下,在我二人无过错的情况下上官家若仍处死玉蕊便是藐视圣意。 只是其中有两处不妥,一处是人人都知重阳诗会头名会被收入后宫,玉蕊为何要参加怕瞒不过上官家,玉蕊却说在她们闺秀之中重阳诗会也是一个刷才名的场子,只是大家都憋着劲不敢拿第一,只要她使了全力一举夺得桂冠并非难事。 二处是我是父皇第一个成年皇子,此前并无先例,并不知父皇会作何反应。 玉蕊握紧了我的手,眼中显出狠意:“倘若你不来,我当真入了陛下后宫,这孩子……你就不要怪我了。” 我大惊,把她抱进怀里:“玉蕊,你怎么会如此想?!” 我向她许誓:“我一定不会叫你陷入那般境地!” 时间很快来到重阳诗会那一天,诗作如雪花般飞来,比试过了一轮又一轮,头名终于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决出。眼看父皇就要挥手,我赶紧上前道:“父皇!儿臣看上了这名女子了,还请父皇成全!” 我忐忑不已,父皇一愣,哈哈大笑,一挥手道:“转眼我儿也能与朕抢女人了,那便赐予你吧!” 我分明地看到父皇眼中有几分放松,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却只是跪下来谢恩。 有宫人引玉蕊入内,霎时间众人哑然,而父皇又怎么会知道这一层关系,在座诸人也无人敢提醒父皇叫他自打脸面。 诗会后玉蕊自归家安抚父母不提,我提了重礼向岳丈去告罪,好说歹说才终于将此事揭过叫他信了此番“阴差阳错”。因是纳妾并非明媒正娶,约了个日子派人来接再办个家宴便是,只是玉蕊身份特殊,少不得在规制上逾越几分,我与岳丈商议至烛火通明方才歇下,此事也算圆满。 第二日我回府后,看到府门前正在等我的皇子妃,我忽然发觉此事于她而言同样的惊骇,而我为了玉蕊一丝风声也未向她露,何其残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走向前握紧她的双手,霞梅仰头看我:“殿下,此事再无转圜之地?”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终究点了点头,霞梅低下头去,我清晰地看到地上出现两点湿渍。 我难过不已,正要安慰她,霞梅却已抬起脸来,眼中亮晶晶的,强撑着笑道:“应是我上官家与殿下有缘,竟赔了两个女儿进来。殿下,玉蕊过门也非小事,妾身先去料理了。” 玉蕊怀着三个月身孕,待过门产子如何瞒得过霞梅,我有心要追上霞梅坦白,却怕她此时心绪不宁迁怒玉蕊,只得悻悻离去。 玉蕊过门一事操办得匆忙,十几日后便行了礼将她接过了门,虽说只是纳妾,但玉蕊毕竟有个侧妃的名头在,况又有我与岳丈重礼,也是正经走过六礼、下了媒聘的,过门那日也及得上一场小型婚宴,总算是全了各方的面子。 然而我的“洞房花烛夜”却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旑旎,玉蕊选择在这一天对霞梅和盘托出。 霞梅大惊,随即冷静下来将我赶出去,我虽好奇她们二人在说什么却不敢贴上去去偷听,只是待房门打开时她二人手挽着手笑盈盈地走出来,宛若一对双生花。我惊奇于玉蕊究竟说了什么竟叫霞梅能与她重归于好,玉蕊和霞梅却相视一笑对我缄口不言。 玉蕊既有着身孕,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况且他生在玉蕊名下,来日就是我的庶长子,这让我想起了我自己,不由得便更关注这个孩子,对他生出了无限怜爱。 很快便到玉蕊生产之日,我在产房外焦灼地等待着,足足三个时辰,产婆才满头大汗的向我报喜:“恭喜殿下喜得麟儿!” 我大喜过望抱着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孩子,我才17岁,便已做了父亲。父皇当年也17岁有的我,这个孩子,当真如同另一个我一般。 有奶娘保母接过孩子,我不顾阻拦去看刚刚生产完的玉蕊,她已然昏了过去。我心疼之余,更是怜爱不已。 待玉蕊醒来要看孩子,我叫人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看,玉蕊抱着那个孩子,面上浮现出一种温柔的、慈爱的笑意,我恍惚间忆起当年母妃也是这么对我笑的。 不经意间我回首望见窗外剪影,我知道那是霞梅。我跌跌撞撞扑出去,霞梅正立在窗边静静瞧地瞧着我,眼中忧郁。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霞梅,我也对不起玉蕊,他们都是很好的女子,是我辜负了她们。 我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愧疚不已:“对不起,霞梅。” 霞梅反握住我的手,仰头看着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说:“殿下若愧疚,就给我一个孩子吧。” 我大为感动,握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只好用力点了点头。 十个月后,霞梅诞下了一个女孩。 两年后,我看着府中跌跌撞撞奔跑的孩子们与他们身后的母亲们,不由得再次感慨上天何其有幸,让我与她们相遇。虽然它剥夺了我的父爱,却给了我这样好的两位妻子与家。 我看向玉蕊与霞梅相视一笑,一切都已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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