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莎曾经觉得迦南像只大型犬。 而现在,他真的成为了一条大型犬。不,准确来说,是“狼”。 “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太可爱了吧!” 柏莎搂住“狼”毛茸茸的脑袋,挨近“它”使劲蹭了蹭,过了会,她感到自己的脸颊湿润了一片,是“它”在舔她。 “这是什么呀,魔物的习性吗?”她笑着说道。 因为她想,迦南本人是不会想要这么做的。 不,他想。或许也有着受到魔狼野性的影响,但他认为,他的行为更多地是出于他对她的感情。 他想抱住她和她一起在地上打滚,想拿舌头胡乱地舔她,想用湿漉漉的鼻子蹭她的头发…… “魔狼”迦南的欲|望无穷无尽,但严格说起来,又都是些很纯洁的事情。 可惜,再纯洁的欲|望也无法在今夜得到满足。 他们尚有任务在身。 - 迪夫好不容易挤进舞厅,见到的却只有埃莉卡一人。 “你看到迦南和柏莎了吗?”迪夫问道。 “我没有看见迦南先生,”埃莉卡回答,“至于柏莎大人,她刚才还从这里走过,说是要去找罗兹教授聊聊,他们两个就在那里——” 迪夫顺着埃莉卡的指向看去,接着,他们一同发现,柏莎和罗兹都已不见踪影。 - 巴洛城的郊外正上演着一场狼与狼的追逐战。 两匹灰色的魔狼,在前后地追赶着,呼啸的风声随它们的奔跑在它们身旁鼓动,它们不知疲倦地你追我赶,仿佛永远不会停下。 直到前方—— 它们共同发现,一位银发的女性和一具狼的尸体,这场追捕倏然停下。 后一匹魔狼踩着爪子向前走了几步,毛发这时候伴随魔法的白光从它的身上褪去,它逐一露出了褐色的眼睛、坚挺的鼻子、人类的胸膛、手、脚…… 他已完全变回了人形,却还是维持着四脚着地的姿势趴在地上,他痛苦地发出了类似狼的呜咽,身形微微摇晃,褐色眼眸里满溢出了悲伤。 “全部……全部,都死了。” 银发的女性听见他的自语,她的神情和他一样痛苦,但又怎么能同他相比呢?她至多是在感慨一位人类的死去,而他,他曾是“它们”的老师。 “罗兹教授,”柏莎呼唤了他,“很抱歉,我来晚了。” 也许她该道歉的不只这点,她还该为她和迦南自作聪明的计划道歉。 迦南在今晚变成了魔狼,徘徊在圆厅附近,等候着主动接近他的人。 他们在计划之初便考虑到了,接近他的人,可能是罗兹,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那匹他们正在寻找的“魔狼”。 如果遇到罗兹,他们会选择避开。如果遇到“魔狼”,他们会考虑引“它”去安全地带交谈。如果遇到第三人凶手,柏莎会在暗中出手,制服凶手。 结果,他们遇到了“魔狼”,他们认为这是最好的结果,以为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直至某一刻,柏莎忽然意识到,想到这个计划的人未必只有他们,要是罗兹也想到了相同的事呢? 那么,正在追赶迦南的那匹“魔狼”究竟是他们在寻找的、还是罗兹教授变成的呢? 如果是罗兹,他们在寻找的那匹“魔狼”又在哪里? 想到这,柏莎立即作出了行动,她四处搜寻第三匹“魔狼”的踪迹,这并不难找,她很快就找到了,只是她找到的时候,那匹“狼”已是一具尸体…… 对于他们的计划,她还什么都没有说,就已不必再说。 那位教授只是将眼神略过从狼的身躯变回青年的迦南,就已将他们的事猜出了大半。 但他没有责怪他们,这并非是出于一种长辈的宽容,而是情况就是如此。 “这件事和你们无关。”他蹲伏在尸体的身旁,说道,“好好看看这具尸体吧,它早就死了,也早已被人‘布置’过了。” 柏莎蹲下去,和罗兹一起检视尸体,不久,她明白了罗兹说的“布置”是什么意思。 法师们总是能根据见到的魔法,认出施法者的特征,越熟悉的法师,便越容易辨认出。 柏莎没那么熟悉罗兹,在仔细看了一会后也认出了上面的痕迹。 “这上面的,是您的施法痕迹。”她颤抖着声音说道。 如果说,曾经她对凶手是罗兹还抱有了一丝怀疑,在这一刻,最后一丝怀疑也已被打消。 无名的屠杀者当然无须在意尸体上的施法痕迹,但像罗兹这样的知名教授,怎么会愚蠢到让痕迹就这样留在上面呢? 这毫无疑问是阴谋,是栽赃—— 罗兹也肯定觉察到了这件事,可他的回应异常平静,他只是轻哼了一声“嗯”,接着宛如自暴自弃般坐到了尸体旁边。 柏莎不理解地看向他,“您……不打算去找寻凶手吗?等魔法塔、魔法生物保护协会的人发现这具尸体,您可就要被带去骷髅囚牢了!” “我知道,让他们带我走吧。” “为什么?” “因为我本就犯了该被送去那里的罪过。” 柏莎知道他做了什么,“是,我想就是您将他们变成的魔狼,也是您将心脏带走的吧?但教授,即使如此,杀人者也不是您,您为什么要替凶手背下这一罪过呢?这只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不是吗?” 面对柏莎恳切的质问,罗兹却只是更加沉默,他低垂着头,仿佛已沉浸在了他自己的世界里。 “罗兹教授……” 柏莎不愿放弃地又一次呼喊了他。 终于,他有了反应,他抬起头,褐色的眼睛看向柏莎,又看向迦南。 “想听故事吗,孩子们?欧恩说过,最寡言的法师,也会在去骷髅囚牢前变得聒噪,因为有些话,再不说,就永远没人能听见了。” - 十四年前,我的妻子凯希得了一种肺病,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医生们说他们毫无办法,让我们寻求高级治疗魔法的帮助。 我是学院的教授,要想找到修道院提供这一魔法协助,不是难题。但我那时候,已发现治疗魔法……不值得信任。 我和妻子交谈后,她也拒绝接受这种魔法的治疗,但同时,她的身体也在日渐衰弱,我必须要想别的办法……恰好这时,我发现了一位法师的变形学论文。 他曾是一位著名的连环杀人犯,同时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法师,他的论文著作都是基于恐怖的对人实验后写下的,我不赞成这种极端的实验方法,至少那时候我不赞成,但在他的某篇论文里,我找到了治疗我妻子的希望。 那位法师在论文中写道,当人变形成动魔物后,除了心脏之外的器官都会变成动魔物的器官。不仅如此,如果一个人某个器官有损坏,在他变成动魔物后,他变成动魔物的器官也会有相应程度的损坏。 拿肺来举例子的话,如果一个人类病人,肺部损害了30%,他变成的动物,所具有的动物肺上也会有30%的损害,且这种同等损坏是可逆的。 可逆,又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假如说,我们在某个肺病病人变成动物后,将那个动物的肺更换成健康的动物肺,那么当他从动物变回人,他的肺也会因而变得健康。 这个例子也正是,我后来对我的妻子凯希所做的事…… 十四年前,大家都以为我的妻子死了,其实她没死,她只是变成了一只猫留在了我的身边。不,不是现在的那只。猫的寿命没有那么长,在五年前,她就已经离我而去,你或许会想问我,她为什么要一直留在猫的躯体里,不再变回人呢? 因为基于那位法师论文的变形治疗方法,极易产生一种变形学意外,让病人再也无法从动物变回人。我的妻子凯希身上就发生了这种意外。 凯希死后,我是说五年前,她真正死了后,我的情绪陷入了低沉,我无法从妻子离去的悲伤中走出,而关于她的死,我最大的执念就是那场变形学意外。 如果这种治疗方法可以避免意外的话,凯希就不会变不回人,也不会生命那么短暂,同时,如果它不再产生意外,它就可以作为一种治疗手段被广泛地使用。 是的,我知道,它要付出不少代价……治疗我妻子的过程中,我杀死了六只猫,为了能给她换一个合适的肺。但动物的生命怎可和人类相比? 总之,在五年前的时候,我开始了新的实验。我挑选了五个合适的实验品,他们也同时是我的助理,我想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在凯希死后,我无法再对猫下手,我看见猫,就会想起她……于是这回,我选用了魔狼。 这种低级魔物在绿影森林随处可见,猎捕一些对我而言不是问题。我哄骗我的助理们,告诉他们这是一种为了延长变形时间而做的魔法训练,他们信以为真,并且在看到自己的确能维持变形时长越来越久后,感到欣喜。 他们当然会变得越来越久……因为这正是发生那种魔法意外的征兆啊! 最后,果然,他们的身上也还是发生了凯希的那种意外,永久地变成了魔狼。 对此,我伤心至极,但作为他们的老师,我不打算对他们置之不理。所以我,对自己也进行了这个实验。 这是一种自我惩罚,为了让那种变形学意外也落在我的身上,实验“成功”了,我也永久变成了魔狼,就和我的助理们一般。 我想人类的世界已经无法再容纳我们,我便带他们一起去了地城生活…… 你现在看着我站在这里,一定很疑惑,我为什么在发生了那种变形意外后,依然从魔狼变回了人吧? 理由,就和我曾告诉过埃莉卡的一般。 面对这种变形学意外,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解除,那就是靠法师自己。 我的妻子凯希对变形学只知一二,所以她在发生变形意外后无法变回。 我的助理们,他们学艺不精,因而他们也无法变回。 而我,我在地城生活了一年后,某天突然领悟了这件事,我从魔狼又变回了人类,就此返回到了人类世界。 原来从来不曾存在变形学的意外,这更像是一场对法师们的考验。 通过考验的人,从此便可以自由地变身魔物,维持任意长的时间…… - 罗兹的讲述结束后,周围久久地没有再响起任何声音。 直到柏莎开口,她只简短地说出了几个字。 “您,抛弃了他们。” “是的,我抛弃了他们。” 罗兹没有否认,对于他的罪行,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本就该进骷髅囚牢。 可他的故事,依然没有解释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谁是凶手? 第二个问题,凶手为什么要杀那几个助理,还要构陷到他的身上? 第三个问题,罗兹和他的妻子为什么不相信治疗魔法? 随着她将这几个问题一一抛出,罗兹,那位阴郁的中年男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柏莎,你的好奇心还是那么旺盛。” “‘还是’?” “对了,你忘记了。柏莎,忘记是件幸福的事,他们给了你又一次机会,你应该好好珍惜。” “您究竟在说些什么?” 柏莎茫然,她不懂罗兹的话,却感到大脑一阵的钝痛,她微微有些站不稳,迦南从身旁扶住了她,她握住他的手,从青年掌心的温度里勉强回归到了现实。 失忆?不,她从没有失去过记忆!她的记忆里没有空白、没有缺失,没有哪一分一秒是她无法在记忆里定位到的! 但,如此清晰的记忆,难道就是正常的吗? 她记得太清楚了,太过清楚了…… 罗兹没有再回应她,再然后,她的追问也无法问出口。 因为光芒,一道魔力充沛的光芒,夺走了他们所有人说话的权利。 昔日的故人,从耀眼的光中走出,步到了他们的面前。 柏莎看向来者,有些惊讶,又不十分惊讶。 她甚至已经猜到了,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拉托纳。” 她冷静地唤出他的名字。 与此同时,迦南偏过头,第一次与柏莎的这位前恋人碰了面。 他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对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老师,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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