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风殿的路上,秦相思心不在焉,怔怔望着皑皑白雪,有些恍惚。 轿辇忽然停住。 “奴婢枫溪宫掌事宫女锦瑟,见过长公主殿下。” 秦相思的心绪从椒房殿回笼,定睛看向跪在前面的宫女。 “何事?” 锦瑟道:“淑妃娘娘想与公主殿下一见,不知殿下是否有空去听雨亭相聚。” 秦相思颔首:“你且带路吧。” 听雨亭在回春风殿的路上,很快便至。 见亭下只有一抹浅紫丽影,秦相思没叫宫人跟上,独自入亭。 两名身量高挑女子相互见过礼,抬眸时不偏不倚对上彼此的眼睛。 秦相思笑道:“淑妃嫂嫂有福气,阿桓和皇兄长得真像。” “我能有这福气,概因当年长公主救命之恩。”淑妃敛去席间黯然的情绪,眼眸里泛起水雾,徐徐福身,欲行跪拜大礼。 “当年恩情,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嫂嫂这如何使得,快快起来。”秦相思忙扶住她,“席间看见嫂嫂便觉得熟悉,不想竟是故人。” 淑妃神情激动,看向秦相思眉梢眼间皆是笑意,仿佛赏雪宴上与嫔妃暗中较劲的人不是她。 她语气真挚道:“在椒房殿初见公主容颜,才知原来当年挺身而出救我一命的竟然就是传说中的明月长公主。” 秦相思莞尔一笑:“当年在云州数名秀女中遇见嫂嫂,一转眼,您就成了皇兄的嫔妃,天意如此,可见我与嫂嫂有缘。” 淑妃是当年暂留云州的第三批秀女之一,她能选进宫里,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秦相思并不吃惊,只是有些意外,当年假秀女案幕后主使偷天换日,选中的秀女理正好有一位是淑妃。 好在有惊无险。 半柱香后,亭下两人叙完旧情,各自回宫。 不知怎的,枫溪宫和春风殿的宫人微微发怔,待主子靠近了才醒神,忙扶着对方坐上轿辇。 回去的途中,春风殿三位贴身宫女忍不出嘀咕。 “长公主,您和淑妃身形也太像了,若不是有衣裳区分,光看背影,奴婢们当真认不出来。” 不仅如此,听说淑妃进宫那年十六岁,是和长公主一样大。 轿辇上的女子调侃否认:“哪有的事,许是雪太大你们看花眼了。” 为首的海澜笃定道:“奴婢没有胡说。” 秦相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当年在云州,为了引出假秀女案幕后主使,秦相思决定偷梁换柱,混入秀女中时刻观察情况,而选中的那名同龄秀女,正是淑妃。 能以假乱真,两人身形自然是相像的。 * 夜深天寒,宣政殿御书房内,祁帝仍在批阅奏折,余忠良在旁研墨。 安静的夜晚里,门外忽然有脚步声。 “陛下,长公主求见。” 祁帝抬眼看禀告的内侍,忙道:“快请进来。” 话音落下不久,微暗的书房内多了一抹亮色,来人手持红木食盒,笑靥如花的走进来。 “皇兄。”她的声音比笑容还要令人舒心。 余忠良自觉地退了出去,将书房的空间留给兄妹二人。 祁帝乜她,手掌抚过去,触碰到凉意,嗔怪道:“外面风雪大,你还跑过来,不怕着了风寒?” “我穿得厚,不会受冻的。” 秦相思眨眼笑了笑,从食盒里端出青花瓷汤盅和汤碗。 “明月知道皇兄近来案牍劳形,过来给您送参汤。”她亲自倒了碗参汤,双手捧给祁帝,“皇兄请慢用。” 无事献殷勤,祁帝眼明心亮,依然接过汤碗。 “说吧,有什么事。”他喝着参汤,语气平静。 秦相思咧咧嘴:“皇兄,明月想出宫一趟。” 她乖觉地站在天子身边,直言目的,并说了想去的具体地方。 闻言,祁帝喝汤的动作未停,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即刻消逝。 “为何突然想去时府?” “听说老公爷病重,皇祖母挂念他的身体,明月想替祖母出宫探望一番。”秦相思半真半假道。 明月什么时候关心过镇国公的死活? 祁帝一眼看穿她没说实话,倒也不戳穿,而是问:“难得你有这份孝心,皇祖母知道么?” “皇祖母已经同意了,她老人家让我来问问皇兄您的意思。” 话音刚落,祁帝喝汤的动作停了,书房内霎时落针可闻。 见状,秦相思不禁屏住呼吸,祖母能同意她出宫已然是意料之外,使得她存了侥幸的心思。 可皇兄的反应,又将她打回现实。 果然,皇兄还是不愿的吧,就像从前那样。 “祖母既已松口,你便去吧,早去早回。”祁帝深思熟虑片刻,点头答应了。 秦相思目瞪口呆,霎那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直至对上皇兄含笑的眼睛。 “谢谢皇兄。我就知道皇兄和祖母最疼明月了。”她开心地抱住兄长,雀跃地快要跳起来。 祁帝眸光柔和,叮嘱她出去也要喝药,不许落下。 “皇兄尽管放心,药会让宫人提前煎好带上,明月保证一碗不落。”秦相思眼眸晶亮,捣蒜似的点头。 说完,还不忘给碗里添上参汤,双手捧着递给皇兄。 她整个人陷在喜悦中,几乎将脑海中表示感谢的词全都向兄长说了一遍。 接过汤碗,祁帝眉梢微挑,意味深长地往身边一瞥,当明月是小孩子心性,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 也不知说了多久,秦相思将话锋扯到了今日赏雪宴身上。 “今天在椒房殿,我见到其他嫂嫂了。”秦相思喝了两杯水润喉,继续侃侃而谈,“皇兄你不知道,我和淑妃嫂嫂三年前见过的,当真是缘分。” 祁帝动作微顿:“什么?” “在云州的时候见的,当时好凶险,嫂嫂差点被坏人鱼目混珠,幸亏我激灵,提前将她换了下来。不想皇兄竟选了淑妃嫂嫂进宫,我与皇兄看人的眼光一致呢。” 秦相思忆起过往,津津乐道,并未察觉天子的神情越来越暗。 “你是在哪里与她移花接木的?” 祁帝静静听着,冷不冷丁,冒出这么一句。 话音一落,秦相思噤声,这才意识到嘴太快,竟然说漏了嘴。 她瞟了书案旁的男人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回,内心砰砰乱跳。 怎么说?总不能告诉皇兄是在秦楼楚馆吧。 沉默极为短暂,不一会儿,秦相思开口。 “就,半路上。”她说着,面向天子露出人畜无害的甜美笑容。 “皇兄,这件事与陆大人无关,是我执意想助他破案,事后他担心许久,也是我不让他说出实情的。” 当年有人将秀女偷天换日,把人装在箱子里混入云州最有名的天香院,又算准时机,箱子被那些人运送出城。 天香院在其中扮演着人牙子的角色,秦相思认为自己算不得撒谎, “朕知道。”大约是听进去了,祁帝没有追问,只是让她回去,叮嘱路上小心雪滑。 秦相思松了口气,不欲久留,行过礼便离开了御书房。 待人走后,祁帝温和的目光倏然冷了下来,仿佛周遭都染上寒意,室内温度骤降。 “余忠良,明日下朝后让陆齐来御书房。” 端坐的玄服男人嗓音低沉,察觉到天子心情不好,余忠良连忙点头应是。 祁帝脸色的确有些难看。 假秀女案是祁帝亲自命令陆齐暗中调查的,陆齐很有分寸,当年禀报案件详情时涉及明月的他都含糊略过,只说是自己人混入秀女中,守株待兔。 不想人竟是明月,假秀女案,竟连她都牵扯其中。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弄巧成拙,于祁帝而言,这是喜事,也是坏事。 但有一丝不悦。 明月怎能去秦楼楚馆那种地方,那里面鱼龙混杂,若是出了意外该当如何?岂不是染指了她? 一想起片刻前明月闪躲的神色,祁帝便胸闷气短。 当年,他就不该放任明月跟随两个男人去云州,不仅让她参与到朝中重案,还生出了别样的心思,竟敢偷偷离开东祁。 祁帝敛眸,目光落在了书案的汤碗上,碗里的参汤见底,但旁边的青花瓷汤盅里还有一半。 他盯着汤盅,眼前浮现出不久前笑语盈盈的脸,与他有几分相似。 余忠良眼疾手快,不等天子开口吩咐,端起汤盅又倒了碗参汤:“陛下,这参汤可是长公主亲自命人熬的,又亲自送来御书房,您慢慢用。” 是啊,参汤是明月亲自端来的。 三年不见,她长大了,哪怕是有求而来,竟也懂得体贴皇兄了。 祁帝神色稍霁,唇畔扬起欣慰的笑容,拿起汤碗,如同近侍说的那般,慢慢用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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