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他妈的 夜里的事情留在夜里,谁也没在那时候犯错,就没什么好道歉。 等她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 李忘年斜倚在床头的木板上,身上有种难掩的疲惫,可他的眼睛却又无比清澈,没有聚焦点地望着她,又好像完全聚焦在她脸上。 给人的感觉,他很倦了,可不想睡。相当疲惫,但他感觉不到,像四肢被看不见的线牵扯着的木偶,躯体已经被掏空了,只留了一具壳子在这儿。 直到被言游唤了一声,精神气才回归到他的身体里。 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清醒,“饿了吗?” 言游牵着他的手进被窝,“你睡一会儿吧,一夜没睡吗?很困吧。” “不困。”他将倦意藏了起来,“想吃什么?吃点东西吧。” 言游想起,这一夜他应当也是够累的,讲话时鼻音很重,湿透的T恤被随便扔在地上。 她不吃,也该想想他的身体,“出去走走吧,走走,穿厚点。” “嗯。”他驼着背起身,言游在那一瞬间有些恍惚他是谁。 好在他及时开口,让她知道他的名字叫李忘年,“有定期看医生吗?回去我带你看吧。” 言游应:“好。” 她也没办法,她极力控制了,但精神上的问题不是努力就有用,很烦。她也不想他担心,跟他对她的关心分量相当。 “不是嫌你麻烦。”李忘年胡乱地抓了把头发,垂眸燃了支烟,嗓子被烟雾熏得更哑,“是我也很怕失去你。不是怕别人讲,我爱的人是精神病,而是不想看我爱的人难受,我却毫无办法,废物一样。” 还好有烟,能让思绪稍微静下来,精准地表达。 如果能由他承担,那当然好,可是不能嘛,不能,还是要向生活举起双手投降,为了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东西。 “我知道。”言游伸手,要他抱的意思,“用不着解释。” 李忘年本要凑上去的,想了想,抬了抬手里的烟。 她说没关系。 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即便她不喜欢抽那种烟。 喜欢他指尖总是缭绕的苦烟草。 最喜欢比想象中更温暖的怀抱。 还有牵起的手,他永远特殊,手上有硬茧,摸起来很不光滑,凹凸,甚至边缘有磨起来的皮,摸着像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似的。 不过她喜欢,喜欢他牵一路,不放手的样子。 当街边的旧招牌都在后退时,就有种会走一辈子的错觉。 道路两旁的面馆最多,北方人的饮食习惯,言游还没有习惯。 但她知道李忘年会喜欢。 只是两碗冒着热气的面,不知道为什么足以熏红眼。 门外的枫叶还在被风吹着飘啊飘,落地的位置在看不见的视野范围外。 言游轻声喊他的名字,枫叶恰好在看不见的地方落了地。 隔着一层升起的雾,他的视线没能穿过来,明明这么近,却还觉得遥远。 言游悄悄压下心头莫名泛起的委屈,“打个电话。” 她的手机坏了,也不想修,反正他在,没什么人需要联系了,如果非得联系的话,就是必要了。 “嗯。”李忘年掏出手机给她,其实不用说也能猜到了。 “我打给林起岳。” 跟他猜的差不多。 他对欲言又止的诠释并不好,看起来就像他真的没什么话想说一样,可其实该说的。 如林起岳讨厌李忘年,李忘年也曾嫉妒他,不过藏得太好,一举一动都表现得像不在乎。 其实也嫉妒得疯了。 老天待林起岳好公平。 虽然他没有也得到想得到的,可不恰恰证明着,他得到的足够多了吗。 偏偏李忘年那时候,刚好特别想要一个公平。 想站到她面前,不是总在阴影里窥探,像长着一身难看羽毛的鸟,把头埋进羽翼之间,害怕被看到。 人不混蛋枉少年。 那年纪,谁不想炙热又张扬。 有谁想用出走半生的代价,只为寻到一个温暖的地方,等另一个不一定会回家的人回家。 至今也算了,过去的就过去了。 他听着她的解释,听着听着就在心里释怀了,“嗯好,没关系。你也会有遗憾嘛,去弥补吧。” 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就像等她回家一样。 不管她什么时候回来,天黑还是夜半。 李忘年在她起身时,捞过了她没吃几口的面。 饭量一点没有长,或者是因为不喜欢。 然后看着她往门外走,按着拨号键,一步三回头,将手机挪至耳边。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通。 言游猜测林起岳没有接陌生号码的习惯,假如不是她一直在拨打。还好他没有换号码。 “谁啊?” 对面的林起岳有些不耐烦,也许这几天被太多陌生号码找过麻烦,言游干脆也不计较了,懒得寒暄:“齐绪......有一套琴弦在我这里,我现在在镇上,方便的话,你过来一起,找个地方去埋吧,让他留在这里。”他说过他喜欢的。 这套琴弦说来历史也有点悠远了,只有鼓手懂贝斯的奇奇怪怪,偶尔会为低音声部的自嗨配上一组鼓点。 至少在那时,他们心灵相通过。 有次言游难得出了一次门,路过乐器行,听见鼓的声响。 回头看,却没人在敲鼓,只有一个孤独的人在弹贝斯。 那一刻,她好像听见齐绪在说,我不喜欢城市,他们太吵,好像谁也听不见我的贝斯,我们回去吧。 当时她还没有再度重来的勇气。 现在才有。 说完,言游后知后觉有些唐突,当听见手机里大杨哥在叫他“阿岳”时,她补充道:“来不及的话,就下次吧。” “来得及。”林起岳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吭声,“就今天下午吧,或者晚上。” “太赶了吧?”言游也没有非要他今天来的意思。 “不赶,挺闲的,没什么事,就这样......阿岳,你。” 林起岳及时掐断了通话,大杨哥的后半句话没有出现在手机里的机会了,“你要去哪儿?今晚的排练很重要。” “排练就没有重要的。”林起岳说。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啊,也许从前的更重要点,他会抽出时间应付笨蛋,但随着年纪的增长,现在很明显没这个耐心了。 “好。”大杨哥连他去哪里都没有问。 然而出来抽烟的孙孙恰好听到了这句,“什么不重要?你要去哪儿?” 似乎非得要他交代出个结果才肯作罢。 林起岳蹙起眉,“关你屁事。” “什么叫关我屁事?”孙孙有些恼火,“拜托,你用不着因为这不是你的乐队就这么不上心吧?这次演出为什么重要你自己不清楚吗?” 林起岳太清楚了,没人比他更清楚。 因为总要他站在聚光灯打到的地方,所以背后想保护起来的东西才被带了出来。 就是因为太清楚了。 在经济人说着一些利弊权衡的话时,才会全当成放屁。 比如:这次演出很重要,只要拿出好的状态证明你没有受到影响就好了,其他不用多说。 当然不用解释,你越解释他们越要缠着你,解释不清的。 你越想藏什么,就越会被挖出来,干脆装作一副敞亮且不在乎的样子就好了呀。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媒体正好帮你们宣传了,负面知名度也同样会受到关注的,放心吧。 他妈的。 尸骨无存的不是他们从小穿着开裆裤长大的兄弟,受伤的不是他们费尽心思想守护的姑娘。 他妈的。 他当然懂,能理解孙孙在担忧什么,但无法体谅。没错,孙孙说的是对的,这不是他的乐队,他的归宿根本不是这儿,事实大家聚在这里,很多东西都变了,初心早就丢失在路上了。 他妈的。 他们有梦想,他也有梦想。可他那可悲的梦想,根本不是他的梦想,而是曾经那三个人的梦想。 当下的他,只是汇集了所有不堪的载体,他们三个人的。 “两个选项。”林起岳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靠在走廊的白墙侧,不着调的模样。 看似真诚的提议,张嘴在别人听来却颇有胡说八道的意思:“一,我去把犄角旮旯里的阴暗老鼠全部揪出来杀了,然后去坐牢,自首。乐队,你也说了,不是我的,随你们解散也好,洗白换人也好,爱怎么着怎么着。二,让我去道个别,不参加排练,演出开场前回来。” 孙孙:“你他妈有病?!” X不知何时也从排练室里出来了,拉住上头到欲挥拳的孙孙,“哥,别冲动,消消气。” “就这样。”林起岳冷淡地问,“一还是二?” “草你妈!”孙孙吼,“你他妈当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啊?我们不是人?!老子早他妈看不惯你,就是因为你总他妈的惹些b事,我们才不是以音乐的形式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就是把你们当人。”林起岳说,“所以才给了两个选项,一和二,都是认真的。” “还有啊,”他语气里带着不屑的劲儿,“你不会真热血笨蛋到这个份儿上吧?你搞没搞清楚,时代会趋向流量为王,想拿音乐的形式可以啊,立足了得稳固住吧?看不起我的那些b事,也行,滚回去当你们那用女主唱吸引乐迷的平平无奇的乐队。” 孙孙:“你妈的……” “一还是二?”林起岳嗤笑,“我有找人查的,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X默默转了个方向,挡在二人之间,方便万一打起来能起到阻拦的效果。 “闹够了就都该干嘛干嘛去。”大杨哥发话,朝X挥了一下手,“该去哪儿去哪儿。” X意会了,连拖带拽,将孙孙拉回练习室。 吵闹声被门隔绝之后,大杨哥走到林起岳面前,“你知道我一直蛮向着你,但你这次该为刚才说沙玥的话道歉。” “我不跟认识的女人道歉。”他随手扔了烟,踩灭,“照理来说我该先向那些绯闻女友道歉,这事儿开了先河就没完了呀,对吧,我还没有跟最该道歉的她道歉呢。” “所以这次准备去道歉?”大杨哥也不是非得纠结个所以然的性格,自然也不是非得逼迫他道歉。 不在场的人,既然听不到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顾及情面提一嘴,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罢,较什么真儿。 “不。”林起岳说,“很多事情不是道歉就能解决。” “真查了?”大杨哥是在说操控流言的人。 “嗯。”林起岳也不知道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讲真,“本来准备去的。” “诶。”大杨哥叹息,“去吧,想去干嘛都行,随你。去找言游的话,帮我向她问个好,然后好好道别吧,要认真点儿,对什么都认真点儿,你也不知道到底哪一面是最后一面,说不准的。” 林起岳点头,“好。” “什么时候回来?”大杨哥说,“安排车接你?” “不用了吧。”林起岳看了眼表,“我开车,开场前回来,如果人太多,我就买票进场。” “扯呢。”大杨哥白他,“缺你一张票钱?” 林起岳思考了一会儿,乐了,“可能不缺吧。” “一路顺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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