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LastDance 倒计时还没走完,李忘年已经走了。 拿着她的吉他,夜深人静才敢想她。 都是后话。 对坐在教室里的这帮高中生来说,学习才是最主要的。 谁管你脑子里的梦想多伟大,谁理你内心的迷宫多复杂。 手机震了。 言游从臂弯里抬起头查看短信,是表叔知道言妈雷厉风行的性格多半不会让她呆到下个周一,所以喊他们这周末再最后演出一次,作为青春的终章。 包括那个许久没有过消息的小群也再次亮起了红点。 【Xu】:「去吧。」 「我下节课间上来找你们。」 言游在下课的第一时间离开了教室,等上课铃响了有十分钟才回去。 不巧林起岳预判到了她会这样做,靠在班门口等她,身体一侧挨着墙。 原以为他会再一次针锋相对,没想到他只是哑着声音说:“我只讲三句。” 言游停下了步子,等他开口。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林起岳不明白,这个选择真的有那么难吗。 从四年级,到高三,九年。 比不过李忘年几个月零几天。 非要讲最后悔在哪儿,后悔让她认识李忘年。 偏偏他也弹吉他,偏偏用一把那样不值钱的烧火棍,偏偏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到底输在哪儿。 “我喜欢你应该很久了,久到我自己都习惯了。” 本来,是想准备签了那张合同,一切都尘埃落定,一路走到山巅再说的。 也许在一张专辑大卖后的录音室,他会将她的名字念出来,作为新歌的结尾,或者直接用她的名字做歌名。 也许是一场世界级的巡回演唱会,在加拿大枫叶最红的时刻,他会站在璀璨的聚光灯下,对着千万人讲出来喜欢她这件事。 也许有一次乐队独家采访,当主持人问道你们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他望着她笑,回答出那一场情不知所起的青春年少,爱上了一个姑娘,特想帮她完成理想,让她的鼓声被所有人听到。 “去吧,最后一遍。” 梦想的道路上没有花路,布满荆棘,是有梦想的人总过于理想化,把它美化得太漂亮。 其实呢,黄沙白骨,荒草丛生。 许多尸体跌落至谷底,没人帮他们掩埋,被野风吹得干瘪。 还有些旅者陷得不深,提前离开了看清了退缩了,转而拎起公文包,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一言不发地等待绿灯又亮。 这条路是一场豪赌,输多赢少。 有机会道别都算太温柔,大部分再见总是来不及挥动扬起的手。 -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言游迟迟没有来排练室。 空出一大半的烟盒无疑昭示着室内的两人在这里等待了多久。 林起岳有些不耐烦了,数不清第几次责备:“都他妈是你的错,就是因为你乱约-炮,这乐队才会落得这幅操行。当初是谁一起信誓旦旦地竖起三根手指,发誓不许有瞒着其他人的事情,如果不遵守,这辈子不得善终?结果呢,妈的你自己瞒,还要拖上老子给你垫背。” “你以为她没有事情瞒着你吗,什么叫都是我的错?” 一两次还好,没完没了的,齐绪也渐渐上头了,他自责的时刻不比任何人少,“她早就认识张哥和李忘年了!比咱们早多了!这事儿她讲过吗?” 林起岳本就气,听他语气带着冲,火更大:“你他妈狡什么辩?老子骂你你就听着,你自己没b数我们三个的关系是怎么沦落成现在这样的吗?” “是,我没b数,反正你他妈不敢跟她撒的火都往我身上撒。对,我是错了,我他妈管不住自己吊,我罪大恶极。” 齐绪摘下贝斯往旁一撇,终于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可我他妈不是圣人,她难道就没做错的事儿吗?”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他妈怎么知道她在我们之前就认识张维的?因为我找张维学贝斯的时候,知道了她在跟李忘年学吉他!” 至此,林起岳的世界也开始崩塌。 齐绪声音更响:“是,我是跟她讨厌的人约了,可她不也天天跟你讨厌的人混在一起?凭什么我就穷凶恶极?得背这口烂锅?” 言游进门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嚎啕,“你他妈有完没完了?我什么时候找的李忘年,你什么时候约的徐莲?别在这里甩。” 齐绪委屈至极:“是,我是错了,可你给过我道歉的机会吗!” “你到底搞没搞清楚,我不给你道歉的机会跟这些没关系,是你他妈天天想着逃避!我们排练了几个月,临到音乐节你因为这种屁事临阵脱逃,你他妈的摇滚精神呢?你的理想热血呢?你对音乐负责的态度呢?” 错误可以改,性格可以磨,但说到底,使言游心里那根刺陷到底的,还是音乐理念上的差别。 “摇滚精神?”林起岳讽刺地笑,“你他妈跟我提摇滚精神?你一个摇滚乐队的鼓手,去找个弹民谣的学木吉他,然后在这里谈摇滚精神?” “对。”事到如今,大家都敞开天窗说亮话了,言游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我是学了,我是有事情瞒着你,我们都他妈一样是垃圾。” 林起岳将烟盒往地面一撇:“说白了,你他妈不就是被我们捧得久了,快乐长大后觉得自己存在的使命就仿佛是去填补另一个残破的灵魂么?” 言游眉头紧蹙,“你瞎bb什么?” “我说的不对吗?难道你以为你那是什么高尚的爱情?” 林起岳的手止不住地抖,“你只是想在他身上得到与我们同等的、去浇灌一束花长大的收获感罢了。你能不能看清一点你自己?妈的,人家需要你这朵温室里的花来浇灌吗?一个生活都没独立的人,还想学着做什么慈善家,笑话。” “你他妈胡说什么呢?!”言游也分不清,愤怒从何而来。 是他随口污蔑了她诚挚的爱情,还是说,他的话里有一部分并没说错,她在气急败坏。 “我说的不对吗?他为你做了什么?除了在我们闹别扭的时候趁虚而入装装好人,他还干嘛了?你有那么害怕孤独吗?身边少了人活不下去是不是?连那种人你都要?” 林起岳每看清一次李忘年在她心里的分量,火就往上蹿一寸,“他他妈既然这么能耐,怎么不带你走?他就是个扫把星,自己他妈家门不幸,还要到处搅得别人鸡飞狗跳。” 两人的气焰愈加嚣张,话里的每个字都变成一把把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扎在对方最脆弱的地方。 齐绪却渐渐清醒过来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何必这样? 能知道彼此哪里最脆弱,不正意味着他们是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吗? “别吵了,都他妈别吵了!少说两句,算我求求你们行不行?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他妈畜生不如,管不住自己,我怎么样都行,我活该,但咱们别吵了,行么?” “你装什么好人啊齐绪?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嘛?”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言游也到了无差别攻击的地步,“你天天给林起岳当狗,护着他那双手,觉得他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什么他妈坚不可摧的关系,别装了。” “我哪儿装了?我没真心实意地认错吗?” “你齐绪拍着胸脯说,哪天我跟林起岳闹掰了,你他妈还认识我是谁吗?说着一些好听的话,实际呢?林起岳哪天想踢掉我单飞,你就算做幕后也得继续巴着他端茶倒水吧。我确实不该太拿自己当回事,毕竟没了我,你们再找一个鼓手就是。” “什么叫我巴着他?我宝贵他那双手还不是为了咱们乐队?就算我认识你比认识他晚,可你们俩在我心里的分量没有谁轻谁重,是他妈平等的!” “我林起岳但凡有过把你踢掉的想法,明天出门让车撞死,反复轧。” …… 一遍遍,用冰冷的话攻击着从情感漩涡中逆流而上前来温暖自己的人。 一句句,在亲密伙伴面前扮演着尖酸刻薄,自私讨厌的陌生人。 我们总是恃宠而骄,越是深刻的关系越放肆,因为知道对方不会离开,还被爱的名义束缚着。 等到回头一看,作为连接线的绳索松了,才知道并不是真的想失去。 可往往回头时刻,要面对的就是覆水难收了。 争吵逐渐响亮到能把房顶掀起,又慢慢由洪亮转向熄火。 齐绪终于问出一声:“我们……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周遭彻底寂静。 好像就是,做了很久很久的梦,在一瞬间突然醒了。 梦里有吃不完的棉花糖,柔软的被窝。 被云朵环绕着,飘啊飘啊……被一个巴掌扇回了现实,0分试卷铺天盖地地落下。 顶着巴掌印咬着切片面包,自行车车铃丁零零地响,走进教室却坐在了工位上,黑板变成了电脑。 他们到底怎么了? 都被愤怒的野兽吞噬了。 “我其实……要出国了,没办法再拖了。” 齐绪垂着手,声音回荡在扔一根针都能听见的排练室里,“之前家里人就在弄移民手续了,我舍不得你们,不想走,吵了一架。我妈……是特地飞回来帮我处理学校的事情的,他们早就走了。” 无数次面对着只有一个人的大房子,除他以外只有空虚塞满房间。 开始还好,自由味道。 随着时间流逝,金钱填不满欲望,物质弥补不了亲情,连贝斯的声音都不行了。 明明是为了朋友们才留在这片土地上,可为什么连音乐都无法满足精神了? 也许是需要爱情? 不对,太麻烦了。还会本末倒置,侵占朋友关系的空间。 哦,原来只是需要一张双人床。 谁躺在那儿都无所谓,没有多余的感情分给另一个人,除此以外,要钱要花要什么都行,反正大家提前讲清楚就好了嘛。 可是那女的毁约了。 披着羊皮的狼,连羊皮都是借了别人的名号,进了房间才知道。 她说交易一场,只要钱。 结果却不断拿朋友威胁着,除了逃跑还有什么办法? 唯独不想再失去友情了,这是仅剩的情感了。 “其实我校考过了一所不错的大学,以我平时的成绩就能被录取,差不多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林起岳注视着地板,“咱们学校……我是说之前的,一直在为了升学率找我爸,让我回去高考。” ''''那是爸爸拜把子的兄弟,就委托了爸爸这一件事儿,就当帮帮爸爸呗,反正你在哪儿考都一样。'''' 关他屁事? ''''爸爸这辈子都没在你妈面前抬起头来,你要是不答应,爸爸以后在朋友面前也抬不起头了,你就当帮爸爸一个忙。'''' 连找面子这种事情都要让孩子来帮忙,寄托在孩子身上吗? ''''林起岳,你是不是跟你妈一样,从来都看不起我?倒插门怎么了?你以为你是继承了谁的天赋,没有我哪儿来的今天的你?'''' 废物。 “我妈……前几天来学校了,你们也知道她的做事风格。”言游抿着唇说。 小言,妈妈小时候可羡慕那些有才艺的小孩子了。 妈妈想让我学什么呢?好,就架子鼓吧,如果是妈妈小时候的遗憾。 就这样被赋予期望了,出生的意义仿佛是弥补。 言言,妈妈的工作要去北方,明天办理转学吧。 今晚的工作太忙了,放学自己回家好不好? 妈妈,其实离开熟悉的环境我有些害怕,其实我最羡慕的是那些放学有人接的小孩子。 不过放心吧,我已经交到朋友了。 言游,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妈妈,我也彻底对你失望了。 够了。只能到这里了。 波澜不惊下总蛰伏着惊涛骇浪。 “我说——” 齐绪长叹一口气,视线迷蒙之中,作为一个男人扛下了所有。 如果需要一个挺直腰站出来承担一切的人,就让他来吧,虽然他的背老是和K一样驼着。 “我们就走到这里吧,演完这最后一场,各奔东西。 “我祝我们仨,前程似锦,该死就死。 “我祝你们俩,未来一片炙热光明。” 这一次搬东西到后备箱,比以往哪一次都沉默。 从相识至今,几乎每天都是吵吵闹闹的,不约而同地闭上嘴,还是头一次。 坐进车里,齐绪照旧换到了摇滚电台,林起岳回归了副驾驶的座椅上。 一切都没什么不一样的,可一切又全部不一样了。 “拍张照片吧。”言游举起手机,“我看看哪个笨蛋还在哭丧着脸。” 齐绪提醒:“都把项链露出来啊!别藏着掖着。” “你他妈挤老子干什么?”林起岳象征性地推了推忽然凑近的脑袋,“没自己的镜头吗?” 齐绪“呸”了他一口,“你有病吧,谁抢你镜了?自己不上相怪谁。” “行了行了。”言游劝道,“1、2、3……” “木头人——” 假如喊完木头人,时间就真的能静止在开心这一刻的话。 汽车的尾气留在曾经过的道路上,飘着飘着,一缕不听话的烟顺着排练室的门缝往里钻。 地上那包黄鹤楼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盒子有被紧攥过的痕迹。 几根永远丧失点燃资格的烟散落在周围,还有几个未烧到尾部的烟头。 风加速了燃烧,等到最后一点强撑着的火星也彻底熄灭,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虽然我们还没有一起走到想去的地方和山巅,不过…… 我们笑着离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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