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七月上 人们总在追悔莫及,尤其已经失去的时候。 但又不妨碍触手可及时,总是觉得理所应当。 上学的路上,言游浑身都不自在,似乎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在她身上打转,几乎要把她的皮扒下来,瞧骨相。 可其实周围并没有人在刻意看她。 孤独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挡也挡不住,仿佛周遭升起壁垒将她束缚,然后壁垒渐渐变得透明,她和一件摆饰一样站在正中央的台子上,迎接来来往往的游客观赏打量。 他们窃窃私语,话语是一支支矛,狠狠刺进她的喉咙。 所以她没办法辩解。 可其实周围并没有人在议论她。 头顶长出了兽角,腿部变成了鱼尾,如果今天是抓香蕉鱼的好日子,无疑会有渔夫拿着装满香蕉的网,引诱她咬住勾,走进圈套。 她是异类,被人类社会排挤了,就算站在十八楼,底下也只会嚷嚷:怎么还不跳。 可其实周围并没有人在笑话她。 人们还总是作茧自缚,每当意志脆弱,容易被一切可以在心理学中找到术语概括的名词所支配。 因为年纪小,失去亲密的伙伴跟天塌了无差,最害怕孤立无援,伸出手没有人拉,一个人在一群人的围观之下穿过走廊。 连天气都在嘲笑她,落起了蒙蒙细雨。 侵入性思维导致她向着最坏的结果不断出发,雨打湿了上衣,鞋子也溅上泥点。 谁来救救她。 在凉意窜到每一个角落,覆盖至全身前,一把黑伞将她笼罩。 李忘年站在雨里,把伞全留给了她,没打算说任何话。 钉在地上的脚终于可以抬起来了。 她想回家。 李忘年伸手抓住她的衣摆,“别逃跑。” 彼时他最能对她感同身受,也是他们头一次拥有共通性。 这一次跑了,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止境地逃。 再站起来将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在过程里,她会厌学、厌恶身边的一切、甚至厌恶自己,等漫长的时间过去,又会痛恨当初懦弱的自己。 就像那个无数夜里辗转反侧的他,每每路过南街公园不敢抬头的他,在门前徘徊了几十分钟、几个小时的他。 能被任何困难打败并不丢人,即便是芝麻大点的屁事,人就是这样渺小。 “我害怕。”言游的胸腔大幅度起伏着,“很闷,喘不上气,有种失去了一切的挫败。我不行,我是个胆小鬼,可能徐莲骂得对,我好像真的,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 最优的解题思路是坚定地告诉她,有我在。 或者安慰她,给她勇气从怪圈里跳出来。 再不济,指正她,从他人的话里检讨自己实在愚蠢至极,在意他人眼光本就是在惩罚自己,他人即地狱。 但是依赖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习惯性地持续下去,就和她现在对林起岳与齐绪的依赖一样。 弊端也显而易见,没有任何东西的终点是永恒,连那条浪花前仆后继的长河都难逃成为过眼云烟,只留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 李忘年给不了这种承诺,与其让她继续活在不存在的童话镇,不如趁早教会她如何走下象牙塔。 “可怕么?”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诮,“这就是我所生活的世界。” 李忘年向来话只讲三分,做人世间的旁观者。 不过这次掺了个人的杂念。 索性把底牌丢上桌面,真的怕得不行,就连他一同远离,回归到她那平静似水的生活里去。 倒也让他省去许多小心翼翼的顾虑,又止不住靠近,又不得已保持距离。 言游抬头,他的表情漠然得像不认识她,“承受不了,就去找你的朋友和好。” 说完,他将伞塞进她手里,转身要走。 言游拽住他的手腕,“对不起。” 真的吵。 雨也吵她也吵。 吵得李忘年不敢回头。 许久没有过这种害怕的感觉了,四年或者五年,记不得了。 生怕听清她的回答。 没必要的。 不用跟他说抱歉,他早就习惯了不停地失望,每当他有一丁点希望的时候,生活总会将他打回原点,教会他有种人天生就该与悲哀相伴。 他们是碌碌无为的蚂蚁,每天都忙碌得要命,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然后一场雨将他们筑的巢淹没,似乎忙碌的意义仅仅为了等一场雨,从降生就处于莫比乌斯环里。 跟蚂蚁道什么歉呢,不值得。 从它们身上踏过去反而算救赎,早一秒进入轮回,奔赴下一场以为是解脱的折磨。 “对不起。”言游咬紧牙关,“我只顾着自己难过,完全没考虑你的痛苦。” 她简直太讨厌这样自私的自己了。 居然把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当作末日来临,随便沉陷在自己的忧愁里,不惜残忍地揭开别人的疤。 他该多孤独啊。 如果是他的世界,她可以学着承受,亦可以试着克服,会努力像他一样强大到足以接受孤独的。 李忘年木讷地回头,以为是雨声吵杂,致使耳朵出现了幻听。 还想听得更清。 然而当他回头,看见的是她泪水与雨水难以分明的脸,听见的是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 手里的那把伞摇摇欲坠,盖住了一秒她的脸,遮住了全部他一瞬软至温柔的视线。 李忘年及时抓住了伞柄,把披着的外衣扯下,罩在她身上,带她往学校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一起逃吧。 就一次,就放纵这一次。 偷偷用黑伞遮住命运的眼,掩耳盗铃。 - 言游知道她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 偏偏想止住哭泣的时刻,泪珠子断线一般往下掉,落进面汤里,丢死人了。 头发贴在脸上,肯定难看死了。 昨晚没怎么睡觉,脸色当然也很憔悴。 她随意地抓着筷子搅合面碗,原就没什么食欲,现在心情不好,胃口更差。 李忘年端走她面前的碗,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哎。”言游制止道,“......不干净了,别吃了。” 鬼知道顺着发丝滴进碗里的有多少雨水。 “不咸。”李忘年含糊不清地说,“也不丑。” 没什么的,水珠挂在她眼睫的尖端,欲落不落。苍白的脸已经被面馆里的暖气温起一丝血色,好巧不巧处于眼尾下方,楚楚动人。 所以他不敢抬头,不敢直视,连''''因何耳上有环痕''''的疑问都不敢讲出口。 为什么明明被饥饿感笼罩着,肚子里空空如也,却还是渴望呢。 他一直自诩明白爱情和面包的关系,从来不是等量,而是抉择,选择了一个就必须放弃另一个。 就算她带他做了一场梦,以站立的姿势,睥睨万物的姿态,迎接红色的K.O。 可他从小就知道了,梦总是要醒的,梦里解决掉的遗憾醒来还是会遗憾,可是现在怎么这么迷惘呢。 这一碗面她为了勾起食欲,加了很多醋和很多辣椒,但李忘年完全尝不出来,只觉得这是一碗食之无味的面。 这一生,我们到底在寻找什么呢? 寻找一碗加醋加辣的面,还是说一碗混着她眼泪的汤。 或者寻找一个存在的意义,寻找究竟得多好的运气才足以实现这半生的幻想。 幻想又是什么呢。 从前是一碗热汤,当下似乎又不一样了。 最后一口,李忘年昂起头,暖意入喉,一滴不漏。 言游睁大眼睛,扑朔着:“不用吃这么干净的,混了雨水,万一吃坏肚子。” 李忘年随便用衣袖擦了嘴,“丧家犬是这样的。” 他许久不喜欢开口,忘记了如何用好听的话去安慰一个人的脆弱时刻,所以他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让她踩在他的肩上,前进一个食物链中的台阶。 反正所有人见到他的不幸之后,都会不约而同地认为眼前的阻碍没什么的,再不济,还能比他更差么。 “不是。” 言游起伏的情绪虽然渐渐平息,但绝对不是他的自我否定起到了效果,只是想帮他按下暂停键,不要再继续延续这种话题了,“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强大的人,我从来没见过谁能和你一样,淡漠地接受孤独。” 就算是蚂蚁也需要成群结队,冲着一个方向前进的前提是有同伴带着路。 他不,不与任何同流合污,孤帆荡出千军万马的气势,就连海上的指南针都不屑于用,只抬头看一看北极星,就知道去往何处。 当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吸引,沦陷,沉入爱河,绝不是空有一颗恋爱脑就能解释的,而是另一个人身上拥着有自己所不存在的特质。 我们先被那特质勾起兴趣,再穿过迷雾看清真实,此时面前摆着两个选择,逃跑或接受。 等到坚定不移地选择后者,任务就是Fall in love。 请溺死在这片爱河,无聊的人才会追逐海枯石烂,相识相恋已经是神话的遥远,不可以太贪心。 河神不会问,这个金恋人是你掉的,还是这个银恋人是你掉的? 上帝的座驾也不会是法拉利。 去他妈的举案齐眉,干点现代人该干的,只享受秋千荡至最高处的一刻一秒。 “真的,李忘年,我这个人虽然老是在为了满足自己一点小小的私欲而说谎,还老是在道歉却挽回不了任何,但这一次是认真的,我……”是非常认真的喜欢你。 不是那种因为一个阳光下帅气完美的投篮。 不是因为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 不是因为刚好回头刚好站在那儿。 不是因为零分或满分的试卷姓名栏恰好被老师连读在一块。 不需要粉红气泡或任何晃眼的光效,不需要响起一首符合氛围的背景乐,不需要每个渴望倾诉的夜拨出一串及时的电话号码。 跟什么都没关系,并且迫切到现在立刻开口。 再多憋一秒,心脏都难以承受这个名字的分量。 然而,李忘年没有留给她足够的时间。 他将刚好支付一碗面的硬币数到桌上后,便头也不回地迈步走出面馆。 甚至没来得及点燃一支消愁的烟。 她身上的光灼得他疼,再多照一秒就原形毕露。 言游的叫嚷和鞋子踩塌水坑的声音在他背后回荡:“你干嘛总是对我这样忽远忽近的!” 该怎么告诉她呢? 堂而皇之地概括为成长的代价,还是欲盖弥彰地继续装傻。 爱是愚蠢,别继续被那些看似完美的故事骗了。 爱是束缚,神经病用孩子和结婚证绑着姑娘的翅膀。 爱是刺青,用灌着颜料的针枪扎进肉里,以疼痛为前提令人铭记。 很遥远的。 也不是不愿意为了她离开栖息之地,事实上他从没觉得自己这辈子一定要停留在哪儿,随遇而安也好,走走停停也好。 可她不一样,她还有许多未知的路该探索,她的未来尚且没有固定,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 傻子都懂的道理,热血上头总有下来的时候,她在这样随心所欲的年纪当然可以任性地放弃光明,肆无忌惮地因为喜欢一个人而换一条已知的路。 她怎么可能懂‘无能为力’。 有种人生来就带着纯真,是老天宝贵的孩子,不但要给予她磊落的灿烂,还要她身边花团锦簇。 一路为她保驾护航,要她傻人有傻福,遇到的是他这种烂却还没坏进骨子里的人。 “不讨厌。”李忘年垂着头,酷似一个失败者,从这一刻完完全全被击溃,不得不认命,“仅仅是不讨厌。” 失败的代价是又一次说了最讨厌的谎言。 不过都已经落魄到这个份儿上了,倒也无所谓如何活着了。 即便他早就深刻明白,与谎言相伴而来的是永久性无法挽回的遗憾,是被困在迷宫里的灵魂不停以自我惩罚赎罪,是曾经压死过女人的、使他沦落为共犯的一根稻草。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选项么?难道能向命运奢望一次原谅吗?他有什么资格。 雨都停了,伞也收了,它全看见了。 看见他这个小偷试图盗取珍宝的全过程,听见他曾在雨中存在想把珍宝据为己有的私心。 警报响了。 他像一只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老鼠,根本无法自证他没有偷主人的一粒米,存在即是罪恶。 “你说谎。” 这一句,言游有赌的成分在里面。 她知道李忘年从不说谎,可人们的恶习也包括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事实证明,初入赌场的赌徒不管再怎么伪装,仍然会被一眼识破,是一进门就能被老千盯上的肥鱼。 即便她表现得如何狂热,再怎么拿出撞穿南墙的气势,依旧会输得一败涂地。 她耳边仿佛听见了老千的戏谑:瞧这条蠢到发指的香蕉鱼,只有傻帽才会想,如何让自己看上去不像傻帽。 这不公平,这根本不是一局输赢参半的赌局,而是早就注定好的。 所以,面对她过分期待的目光,他只是燃起一支烟,幽幽地说:“走吧,去学校。” 时至今日言游始终想不明白,她已经将所有筹码都扔到桌子上了,他分明知道,她的口袋里连一枚赌注都没有了。 难道仅仅因为,她没有将上了膛的左轮手-枪抵在太阳穴,作为一个亡命之徒赌下一枪是否为空弹吗? 为什么不能留给第一次参与赌局的人一些容忍呢?直接升级到这种难度,在爱和死之间做抉择,是不是太残忍了。 还是说,他一直都在与这种残忍共生。 枪早就响过。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