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Sunflower 23.2.28 那时候黄鹤楼的软蓝卖十七块。 言游和朋友喜欢叫它十七楼,他们还没过因为一包烟的名字就对一个城市感兴趣的年龄。 “泡面、纸巾、火腿肠——” 推着餐车兜售商品的列车售货员如此喊道。 在她走出这节车厢后没多久,言游被泡面味熏醒。 耳机里的摇滚乐尚在播放,怀里抱着的书包幸免于被小偷劫,侧边拉链里的几张钞票还在,但她关心的不是这个。 又拉开拉链摸了摸,鼓槌还在。 停靠站到了。 她顺手将书包背在胸前,表情淡然,兴致不高,跟着人群走出去,和人群一样捏了支烟,眯起眼睛将烟雾吐远,然后在列车开走前,又跟着人群回到车上。 只剩留在原地的雾,一点一点被吹散。 风往小镇走,风抵达的一刻,言游的火车也到站了。 她弯腰紧了紧及膝骑士靴上的鞋带,顺带整理好皮衣里的红色荷叶领衬衫。 其实不满的地方有很多,目的地不是黄鹤楼,而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小镇算其中之一。 但不妨碍她跳下绿皮火车后,背着身向它挥了挥手。 那时她觉得人生是要有几场告别的,挥一次再见的手,就是死去一点点。 老且脏的破旧火车站,拉活儿的司机们不耐烦地叼着烟靠在车旁,一辆接一辆,停得毫无章法。 见她衣着格格不入的样子,纷纷操着口音围上去问她打不打车。 言游摇头,一路往车站外走,一路听举着牌子的人高喊宾馆多少钱一宿。 被这片嘈杂吵得,她很难有什么好气,毕竟谁都不能在这幅景象中找到这里比大城市强的地方。 地面粘粘的,周遭几个馆子招牌坏了,台阶上不乏带着被褥的流浪汉。 小镇离车站不远,走着就能到,可妈妈还是委托了远房亲戚来接她。 言游视线扫过一众揽活的司机大哥,走上一辆相对较好的车。 拉开车门,三四十岁的表叔错愕着回头:“小言?都长这么大了?” “嗯。”言游的手机忽然响个没完,按键极多的黑莓,不知道比男人的山寨机贵出多少钱。 她顺手接听,塞到他耳畔,“我妈。” “喂,姐......”表叔手足无措地接住,“对,已经接到了,放心吧,一定让她在这边好好学习......嗯,肯定照顾好她......给的钱够了够了,不用......” 言游对男人的好印象在这通电话中一点点瓦解。世上最不缺趋炎附势。 她歪着脑袋撑在侧窗边,半阖着眼,直到车内广播电台放了一首老狼的想把我唱给你听。 “换首歌?” “嗯?” 在他切换电台前,言游的手已经在中间的显示屏按键上按了几下。 挪威的森林。 切到时恰逢中段,鼓点节奏十分明显。 她手里宛如抓着鼓槌,闭上眼,跟着鼓点节奏敲,好似面前就有一架鼓,中途还耍了段鼓花。 歌结束,表叔夸赞:“厉害。” 言游轻哼了一声,“没什么厉害的,我妈才厉害,去我演出的场子把我鼓砸了。” 表叔略感尴尬,“她也是为你好。” “得了吧。”言游示意他停车,“你们大人最喜欢干的事,不就是以家长之名,把我们这帮孩子的理想都视作过家家或者犯病么。” 车停下,表叔说:“也不是,可能大人总觉得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没考虑过早了晚了。不过我觉得你这种活泼也挺好的。” “晚不了,我们搞摇滚的都想早点死。”言游嬉皮笑脸地拉开门,跑下车,“我去熟悉一下镇上的路,我妈查岗之前给你打电话。” - 整条街都是灰旧的色调,矮平房错落在旁,临街的墙皮斑驳,青苔弥漫,早在不经意间被岁月留下痕迹。 这么破的地方肯定不会有十几块钱一碗的糖水铺,好在房租应该不贵,随便租个地方当排练室花不了几个钱,言游之前的演出费就足够。 不过考察场地之前,她得先去找个乐器行。 在路上揪了几个路人,花了半个小时才寻到一家琴行。 推门前言游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推门后看着琳琅满目的吉他更是恼火。 “你们家有鼓吗?” 坐在店里弹吉他的少年分神看了她一眼。 推门打进的半束阳光没将他冷冽的神情渡上温暖,反而照亮其中的厌倦。 衣袖撸起到一半,青筋隐隐泛着,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突兀。 他没讲话,更像是懒得跟她讲话。 好似在问她长没长眼,看不见这一墙的吉他么。 手里的琴揉弦未停,手背不时凸起的骨头清晰分明。 跟他弹的那首在言游听来极其炫技的曲子一样,这人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郁和懒得理人的气场。 “你们家有水吗?” 少年依旧没搭理她,也不管风喧嚣人聒噪,也不管被吹乱的凌乱发丝遮了视线,只顾着摆弄他那把破吉他。 除了鼓以外,言游对其他乐器也有一星半点了解,甚至不用这一星半点了解,因为他手里那把东西看一眼就知道,纯烧火棍。 ——对劣质吉他的统称,琴弦跟指板的距离过远,把按弦称作拉弓都不为过。 说它是把破吉他绝对不过分。 “你能不能别弹你那个破……” “哟,有客人?” 一帘隔开的房间出来个男人,扎一小辫,看着挺年轻,偏要留一脸络腮胡,叼着烟,“李忘年,你进去练吧。” 他应声停止了指弹,走向男人出来的地方。 “姓张,叫哥吧。” 言游忽略了介绍话,“你们家有鼓卖吗?” 张哥摇头,“没有,我们这帮玩儿民谣的不组乐队。” 她只得妥协:“那给我倒杯水吧。” 张哥一边倒水一边说:“这破地方可没人看演出。” 言游一口喝完:“看得出来,不过开车一小时有个音乐节的场子,我之前去演出过。” “你能开?”张哥轻笑,“成年了?” “成……” “李忘年,出来!” 闲聊被不友好的叫嚣打断,张哥蹙着眉头,朝里屋喊:“找你的。” 没几分钟,李忘年烦躁地掀开帘,揣着兜往外走。 即便步调慵懒,言游却只感受到身边掠过一阵风,未看清他脸侧。 她愣了一瞬,侧过脸去寻找时,最后一片衣角恰恰好被关严的门遮挡。 奇怪,什么声音也没有钻进来,可她分明听见有序的心跳貌似偷偷在风中漏了半拍。 张哥又给她倒了一杯水,“没事,你继续。” 言游刚回过头,外面传来响亮的一声怒骂。 于是她没再接先前的问题,“你们这里不管这些吗?” “谁管。”张哥吐着烟雾,“命总要分高低贵贱的吧。” “哦。”言游也摸了一根自己的烟点燃。 “哟,够贵的您。”张哥说,“那我也不是没途径给你弄个鼓来。” “算了,不用了。”言游刚收到乐队小伙伴的短信,他们后天到,会帮她把修好的鼓带来。 她没吝啬一支烟,再次抽了一根递去。 李忘年正好此时回来。 张哥顺手丢给他,“喏,姑娘给的,当奖励你今儿快了几分钟吧。” 他用干净的右手接住烟,随便别到耳后,抽了两张纸巾回里屋。 本为遮掩而缩进衣袖里的左手反倒欲盖弥彰,袖口处的血渍太明显。 “右手得扫弦。”张哥替他解释完,顺便看了一眼表,朝里喊,“五分钟后出来吃饭。” “你不帮他?”言游指的是打架。 “有什么可帮的?你揍他,他也揍你,一来二去,没完没了。你们这个看多古惑仔的年纪,不是很正常么?” 张哥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我得热饭去了,就这么一个徒弟,别他妈没被打死,饿死了。” 言游觉得自己也该走了。 毕竟玩摇滚的跟玩民谣的,实在称不上志同道合。 她背好书包,想起来兜里还有几个创可贴,留了一枚在桌子上。 - 表叔将车停在琴行外等她,怕她饿,买了袋面包。 言游的确饿了,塞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别告诉我妈,她不喜欢我接触一切跟音乐有关的东西。” 表叔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言游注意到他的反常,“怎么了?” “镇上还有一家琴行,你想去的话,我下次带你去看看。” 她可不是凭大人一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主儿,“这家琴行怎么了吗?” 表叔欲言又止,最后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 住的地方是提前安排好的,表叔家楼上,饭点她可以下楼吃,也可以出去吃,不过他们家会给她留碗筷。 交代完,表叔准备走了,言游又一次追问:“我今天去的那家琴行怎么了?” 表叔不是刻板的大人,但也有必要去履行一个暂时性监护人的职责。 比如告诉她一些黑白分明的事情:“寄住在那儿的,姓李的小孩,镇上都传他是个杀人犯。”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