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人的亲密称呼让颜霜皱了皱眉头,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与他稍稍拉开些距离。 许是这个举动有些伤人,男子眉目一敛,紧接着抬手揭开了面纱。 不可否认,那被掩盖在白纱下的容貌的确实属于上佳。 眉骨柔和,高鼻薄唇,都是大夏人标准审美,但更让颜霜注意的是他下巴处的那颗小痣, 这个位置的小痣,她只见过一个人有,而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上京? “青言哥哥?” 颜霜一脸的不可置信,不经意间就将小时候的称呼脱口而出。 “是我。” 沈青言低头浅笑,舒展眉眼。 此人正是沈青言,三朝太师沈朝的嫡亲孙,其父亲程瑜和颜霜的父亲林诺是自幼一起相伴长大的老友。 后来,他们各自成亲之后,依旧保持往来,然而让人没想到是他们各自的妻主也一见如故,这久而久之,沈颜两家来往越来越频繁,最后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世交。 沈青言比颜霜大了两岁多,他还有个和颜霜一样年纪的妹妹沈时诺。 颜霜在没跟着母亲去北地之前,她们三人一直都是各自最熟悉彼此的玩伴。 “是整个沈府都回京了?时诺也在吗?” 颜霜喜出望外,她从来没想到过在京城还能再遇上幼时的玩伴。 因为早在她去北地之前,沈家就出事了。先是他家那进宫当了贵侍的幼子好端端的得了失心疯,被关进了城外的幽鸣寺,再接着就是沈家人接二连三的暴毙, 亲人一个个死的死,疯的疯,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老太师一蹶不振,她前脚刚递了折子向女帝提出告老还乡,后脚就带着沈家举家搬迁,回了老家。 虽然当时的很多事情颜霜都记不太清了,可她一直都记得这沈家的两兄妹,记得她们三个人的幼时的这段情谊。 可没想到现在竟然还能遇上,还直接做了邻居。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原本沈家在京中的宅子宽敞又漂亮,且不提里面的物件儿陈设,就单说这宅子的由来就不是一般房子能比的。 在大夏,宅邸的大小规格可是完全按照律例来的,多少品的官能住多大的房子,那可是一丝一毫都不得逾矩的。 当年的太师府是女帝亲赐的,那处本是前朝一个最备受宠爱的帝卿的府邸,雅丽程度当然不用多说。 而现在的这个,就只是个普通的二进小院,比起之前的沈府可小了不止一星半点,而且在颜霜的记忆中已经荒废了许久,只怕是光修缮都要令人头疼许久。 “嗯,时诺当然也来了,不过她还要几天才能京。” 沈青言也十分高兴,在看到颜霜后,他的笑就没停过。 虽然兴奋归于兴奋,可颜霜却还没忘记今日来此的目的。 一开始,她想着隔壁这邻居搬过来没有多久,不可能会栽种一棵原本没有的玉兰树,恰逢现在又是玉兰开好的季节,所以她可以肯定一定是有人购入了大量的玉兰花。 只不过,她的本意原是按照三倍的价格将那玉兰买断,可现在得知隔壁竟住的是故人,一时之间,她多少有些不太好开口了。 但,此种情形也容不得她不开口,因为只要这白玉兰花香还在,小哥的病就无法真正缓和。 “不知,前两日府中可是购入了些玉兰?”颜霜问。 “玉兰?”沈青言闻言一滞,但随后又抬头笑笑,继续道: “如果霜儿问的是玉兰的话,那大概唯有二房了,二房的夫郎白氏最喜欢的就是白玉兰的香味,每年春天都要购入大量的白玉兰。” 不等颜霜说话,沈青言又道:“不知霜儿问这个做什么?” “嗯,是这样的,我家小哥患有喘疾,闻不得浓郁的花香味道,我想许是这二房的院子离的我们的东院太近了,香味难免传了些过去。” “所以我想出三倍的价格买下这些白玉兰,但就是不知这位白郎君肯不肯换一种香味较淡的花?颜某愿意承担这所有的花销。” 颜霜这一番话说的清楚明白,礼貌客气。 可对面的沈青言却摇了摇头。 “不用这般麻烦,这事我知晓了,若是霜儿信我的话,我保证明天就不会再有玉兰的香味了。” *** 半夜三更,整个颜府只有东院的主屋里还燃烛火。 屋里内间床帐旁置了一张小榻。榻与床挨的极近,若是床上之人有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榻上人便能立即知晓。 所以,当裴淮真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就望到了睡在这张小榻上颜霜。 裴淮真有些恍惚,因为他好久没瞧见过霜儿的睡脸了。 她睡的极不安稳,眉头微皱,一只手伸长,搭在他腰间的锦被上,另一只手垫在红扑扑的脸颊底下, 同小时候入睡的习惯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霜儿好像没有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她长大了,长得就和幼时的自己幻想中的一模一样,成熟,内敛,待人宽厚。她变得愈发的聪慧睿智,再也不是小时候一闯祸就会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孩子了。 她变得越来越好,一步步地长成了她曾经许诺过自己的样子,可他呢? 裴淮真按住发痛的胸口,眼神幽暗。 近些年,这副身子愈发的残破不堪,这病已经牵扯了她太多的心神, 时至今日,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拖油瓶。 胸口的疼痛越来越厉害,裴淮真抬手轻轻拍了两下,他试图压制中喉头的痒意,不想惊扰身旁这个安睡的人。 可咳嗽这东西就如同爱意一般, 越是故意压制,就来的越是猛烈。 终究是没能忍住,裴淮真扶住床沿,弓起身子,胸腔剧烈的起伏,咳嗽声大的像要将内脏通通倒出来一样。 “小哥?” 颜霜迷迷糊糊的睁眼,待看清了裴淮真的动作后立即从小榻起身。 她来不及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被子,直接扶住了裴淮真摇摇欲坠的身子,耐心的帮他拍打着脊背来舒缓咳嗽。 这是喘症发作后的后遗症之一,每次小哥发病之后,这恼人的咳嗽就要缠上他,而且还要持续很久。 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吃些生津止喘的药物。 待小哥慢慢平复后,颜霜才扶着他又重新躺回了高高架起的靠垫上半卧着,她转身倒了一杯水给他。 “蓁怜呢?”裴淮真问。 “在外面。” “换他进来伺候,你且回房休息。” 颜霜撇撇嘴,她接过裴淮真递过来的空杯子,搁到了小几上,就像是没听见裴淮真的这番话一般,泰然自若地又坐回了床边。 “守了一夜你也累了,回房吧。” 靠着垫子缓过劲儿来的裴淮真,虚着声音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可颜霜依旧一动不动。 正当裴淮真薄唇轻启,喘着粗气想说第三遍的时候,他的腰却忽然被颜霜死死地抱住。 “咳咳,霜儿,你,你这是干什么?” “小哥——” 颜霜拉长了音调,她将脸颊半贴在裴淮真的腰腹,如同小时候感到害怕时做了无数的那样,肆意地宣泄着心底里的恐惧和依赖。 “我生辰还有十几日就要到了,我今年的生辰愿望就是不要你病恹恹的,快还给我一个健康快乐的小哥,好吗?” 与裴淮真相识的这十二年来,这是她见过他发病最厉害的一次。 以前她总觉得这病没有什么,无非是不宜受孕产子而已。所以她一直认为只要她护得住小哥,平日里再多多注意用些补品汤药的将养着些就可以了。 但这一次,她真的有些怕了。 小哥要为她寻门当户对的夫郎,她可以耍赖拒绝, 小哥为了不耽搁她的仕途想着分府别住,她也可以用勤勉用功来打消他的顾虑。 可面对死亡,颜霜忽然发现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是一介肉体凡胎,自然不可能和神仙抢人。 当年不行,现在也不行。 这一次,如若不是恰好撞见从张太医,小哥怕是要在这间屋子里活生生的憋死过去, 她真的好怕, 颜霜紧了紧自己的胳膊,想要把小哥搂的更紧一些, 她已经一个家人都没有了, 她不能再失去小哥了。 *** 裴淮真感觉到了腰间传来的湿润,尽管没有任何的声响,可他知道是颜霜在哭。 他怎么忘了,无论霜儿在外有多么的独当一面,可只要在家,在他面前,就一直是小时候那个说哭就哭的小哭包。 裴淮真的手悬停在半空,终究还是没能克制的住内心呼啸而来的情愫。 他抚上颜霜的头,轻拍, 一下,两下…… “好。” “小哥会好起来的,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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