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帝没有说话,绣工精致的袖口下伸出一只漂亮的手。白皙的长指缓缓抚摸着司漓的睡脸,脸颊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传入指尖时,深邃冷漠的目光难得露出几分温柔。 他收手时,指尖一个决刹闪出,虚空中出现如镜般光洁耀眼的幻象。 子越双目圆睁,意料之外的举动令她不敢置信。 他竟然……竟然…… 魔帝负手身后,冷眼看着。 他愿意看浮生果在司漓体内催出梦境并非不信任她,而是不想再让子越纠缠此事,他答应过不再提,此时却贸然看她虚幻的梦境,确实有点卑鄙。 魔帝是放着心、冷着脸去瞧的,可是梦中没有他预料的简单与普通。 平日里笑比花娇的精致容颜忽然变得陌生,衣袂飘摇,立之弥远,一段段尘封的往事和压抑心头的情绪骤然被揭开,暴露在四目之下。 这是鬼界浮生果独有的作用,以人心底最真切的想法织梦,以此控制入梦者,杀之于悄无声息中。 司漓的梦境很单一,单一到来来回回重复的只有一件事—— 绝世脱尘的她眸如业火,魂似红莲,垂发耀璀如日乌,长风拂过灼眼的红裙,无瑕可指的颊边荡起撩人心魄的笑,她静立中宵,口口声声念得,所求,所谋皆为太极八卦境。 狗腿谄媚,是为它。 卑微示爱,是为它。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它。 …… …… 魔帝双手握拳,铁青的面庞上寒意渗人,子越瞟了瞟那锋芒凌厉的眼眸,小声道:“看来是我错怪上神了,她并不是神族的细作,对魔界没有构成威胁,她只是……”再次飞快的瞟了眼魔帝,她摇头叹息,“只是为了烨哥哥的太极八卦境而来。” 太极八卦境…… 魔帝视擦前方,目光深邃悠远,薄唇抿着,静默不语。 想起从前重重,脑中恍惚明了,原来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有迹可循。 她总贴着他的心口,一双手摸来摸去,不是要和他洗澡,就是想同眠,终日黏腻在他身边,打骂不走。太极八卦境她提过不止一次,从小心试探,到大胆的问他要。 可他怕神镜伤了她,拒绝了。 她似乎从没打算放弃过,坚持不懈,死缠烂打,甚至差点把自己都送给他了。 为了面破镜子赔上自己,值得吗? 值得吗? 似乎是不值得的。 所以她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睡梦中的司漓眉头舒展,神色安宁,几缕光亮悄然钻入密密的睫毛,深藏在其中,在白皙的面庞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也只有在睡熟的时候才能这样安静乖巧。 魔帝静静的看着她,墨眸清明,与平日无异,冷漠中偏又藏着一缕温柔。 要太极八卦做什么呢? 他什么都舍得给,为何偏偏是那面无用至极的镜子? 他不懂,不明,不知,不解,在心底一遍遍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司漓想拿太极八卦境想到有些魔障了,以至于浮生果造出的梦境中,只有她千方百计想偷太极八卦境的臆想,没有显现半点其他东西,所以魔帝不知道她拿那面镜子究竟作何用。 子越见他不发一言,忍不住再次开口提醒:“上神失去神力控制不了太极八卦境,可若神力恢复毁了此镜,烨哥哥神体必然受创。莫不是她……” 子越的话没说完便被魔帝打断:“妄议!荒谬!” 神体受创而已,又不会身死魂灭,魔帝对她屡次怀疑司漓是细作一事非常反感,哪怕今日知道司漓目的何在,还是毫不犹豫的偏袒了,“你若看她不顺眼,大可不必再瞧。无须在吾耳旁胡言乱语!” “我不是……”子越神色慌张的辩解,“我只是担心你,担心魔界。” 魔帝哼了声:“收起你的担心,管好自己。 他向来不喜欢自己的能力被质疑,六界之中尚未出现对手,无论司漓为何而来,对他而言都无惧,子越的担心在他眼中多疑又无用,只会招他的厌烦。 而他过分的护短让子越不禁有些怀疑,眼前这位黑袍雍容,俊美无双的神者,还是曾经的魔尊吗? 从前的他即便冷漠了些,让她不敢侵渎,却也有几许耐心。可如今把唯一的温柔都给了眼前的女上神后,对她的态度恶劣又烦躁,十分不耐烦。 明明魔帝以前也是会耐心听她讲话,偶尔接纳她的意见,现在全都没有了,一切都变了。她把这一切归咎于女上神,要不是司漓的出现,她的烨哥哥不会变成这样。 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才知道女上神来魔界的目地,绝不会,也不能就如此放手。她抬头,水眸中光泽清浅,锋芒隐在其中,别有用意的提醒:“太极八卦境乃弱水的命脉,而弱水关乎整个魔界的存亡。烨哥哥属水系,女上神是火系,水火不容,你有没有想过她盗镜的目地究竟是什么?” 魔帝并未受她引导,转眸想了想,语气笃定道:“贪玩。” “贪玩?” 魔帝能给司漓找出这种又烂又毫无说服力的借口属实令子越意外,还未来得及再进言一二,对方已冷眼扫来,“玩根重,认知浅。盗镜定是无心之举。” “认识浅?无心之举?”子越声音陡然一高,赤红着双眼,神情激动道,“她是上神啊!四海八荒里仅存的上神之一,手握多件洪荒至宝,她会不知道吗?” 面对子越的质问,魔帝目光微动,竟不再发言反驳袒护。 这种蹩脚的理由,显然连自己都骗不过了。 他收回远眺的视线,低头看了看司漓,脑中徐徐浮现往日种种,无一不是她如花笑靥,款款情意,还有在幽都山那次,她竟不惜以身替他挡住飞来的法力。 她受那帮老腐朽荼毒多年也没惧怕神魔相恋的后果,执意要嫁,更甚至在神力全无时留在魔界任单无名之流欺凌却没有半点退缩,若这些都不是真心,又是什么? 可子越的话犹在耳畔飘荡,虽字字皆令他不悦,但又句句在理。 一面毫无作用的破镜子,盗来能做什么? 于对立方而言,大概也只有打击魔界这唯一的作用了。 对立方…… 久不做声的双唇微微动了动,魔帝竟轻轻一叹,似是不信,又似是怀疑。 是对立方么? 要娶她的那一刻,就决意放下前尘往事,不再对神、仙二族动手,目地就是不想她来日无法面对他们,处境为难。 万年的孤寂,难得遇到这样一个聒噪却又不失乐趣的小家伙,他想,有她相伴,该是快乐的。 可如今这个给他带来快乐,令他心动的小家伙,却也让他迟疑了。 无论子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直接将事实摆在眼前,他都毫不犹豫的选择站在她这边,给予了全部的信任,但这信任却越来越苍白,越来越飘渺模糊,让他抓不住,看不真,也猜不透。 子越的提醒每一句都有极强的杀伤力,使他的心微微的动摇着。 无话辩驳,也无法辩驳。 白衣胜雪的鬼公主看出了他眉间的犹疑,乘胜追击道:“为了魔界安危,烨哥哥送她走吧。” 走吧…… 走了就好…… 别再回来。 手指缓缓攥紧,瞳孔微缩,子越紧张又期待的等他答复。 冗长的沉默后,眉头紧锁面容严峻的魔帝开口道:“子越,务要再言。是非对错,吾自有定夺。” “原来烨哥哥到底是不信我的,哪怕事实摆在眼前。” 最后一丝力气即将从体内抽离而去时,子越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下定决心做最后一搏:“当局者痴迷,我却看的清楚,烨哥哥舍不得她才维护,宁可自欺,也不愿相信,对吗?” “放肆了,子越。”魔帝挥手,解了司漓身上的浮生果,虚空的镜象也随之消失不见,神力收回后,他重新托住司漓的腰,没再多言,转身即走。 子越跟在他身后迈出两步,语气坚定道:“你方才分明就犹豫了,是与不是,一试便知。烨哥哥若是为魔界的存亡着想,为了魔族子民的生死着想,敢不敢和我赌一把?” 无人答她,唯有山风卷落一地桐叶,吹的白裙微微翻动。 . 再次醒来时,司漓已经回到了魔帝的寝榻上。熟悉的蓝光落入眼中,朦胧的睡意随着意识重新聚在脑中渐渐全无。她已无心观赏飞洒满殿的光泽,一门心思在是昏睡前子越的话上,过分的激动和喜悦令她直接忽视了坐在一旁的魔帝。 司漓定了定神,撑起身子就下榻往外走,动作潇洒无情,全程无视魔帝的存在。 某魔被忽视,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沉,见她走的决绝,直接开口叫停:“去哪?” 冰凉的声音惊得司漓一个颤栗,心缓缓沉落的同时,脚步倏然止住,她极不情愿的回头,看着魔帝冷漠的面庞,被迫堆出个假笑:“陛下,你在啊?” “嗯?”凤眸缩了缩,魔帝不满的朝她看了两眼,眼中意思清晰明确:这么大个身体在旁边,你瞎? 司漓一点也不瞎,只是被欢喜冲昏了头。 她迫不及待要试试子越所说的火桫椤开花法子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她今晚就能哄骗魔帝偷走太极八卦境去找儿子。 若是假的…… 万一,是假的怎么办? 司漓被这突来的想法吓的一个机灵。 可千万别是假的啊。 她在心里默默的祈祷,但鬼心难测,那小白花鬼公主能安什么好心?保不齐说个假法子哄她也不是不可能的,真这样的话,她暂时还不能得罪魔帝跟他翻脸。 思及此,司漓压下心头的急躁,回退了两步,一脸谄媚,笑的嘴都僵了:“陛下,你去哪了?醒来没找到你,我都想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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