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府芙蓉院里,一众婢女站在正房门外,惴惴不安地瞅了瞅房内。 此刻,他们的小侯爷正在给蓉儿姑娘亲手喂药。 也不知什么原因,蓉儿姑娘自那日从城隍庙上香回来后,就一病不起。 众婢女叹了口气,唉,他们那金尊玉贵的小侯爷,干脆搬到了芙蓉苑的厢房里,竟然开始洗手作羹汤,亲自下厨给蓉儿姑娘做药膳。真不知蓉儿姑娘哪里修来的福气。 房内,艾玉蓉看着小心翼翼吹着汤药的庞昱,终究不忍:“庞昱,你明知没有结果,又何必执着。“ 庞昱端碗的手一顿,沉默了半响,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道:“蓉蓉,我其实,一直想问,这五年来,你真的...从未对我动过心吗?哪怕,只是一瞬间。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喜欢。” 他盯着她的目光,卑微而虔诚。 艾玉蓉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一悸,别开眼,似在嘲他,也似在嘲自己:“庞昱,有些事,又何必非要自寻烦恼。” 庞昱沉默了一下,随后笑得有些凄然,泛红的眸底又隐隐有了疯色,却死死压住,他道:“好,我明白了。可是蓉儿,我不在乎,只要你能陪着我……就好。” 当初,他不顾他爹的反对,拼命救下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结局。 可那又如何,再选一次,他还是会救她。 五年前,因为某些极其特殊的原因,海州知府艾方一家被满门抄斩。 他去求他爹庞太师,想要保下她。可无论他如何哀求,平日里疼他宠他的爹,死活不答应。 他跪着求他:“爹,我就只想要一个她,都不可以吗?我保证她不会寻仇还不行吗?” 他爹说了一句让他胆战心惊的话。 他说:“昱儿,不是我要杀艾家啊,是有人要杀艾家,你可懂了?” 他一下颓然坐在地上。 他懂了,他爹,才是海州知府案里最大的替罪羊。 那一刻,他知道,连他爹,也没法帮他保住她。 他失魂落魄地在屋顶坐了一晚上。 半夜,他敲响他爹的门,求他爹给她一个全尸,并请求由他亲自执刑。他爹沉默了许久,终究不忍,准了他的请求,却亲自全程监斩,一定要看着她断气。 于是,为了救他,他不得不对她一箭穿心。只是,箭头不着痕迹地偏移了一点点,让他爹都看不出来的一点点。 箭头上,抹了能让人心跳暂时停止的假死丸。 他庞昱武功平平,可唯独射箭,是他最擅长的。只因为,在百川书院的时候,她无意中的一句话。她说:“庞昱,等你把射箭练好了,本小姐就准你跟着去狩猎。” 那一箭,鲜血飞溅。 靠着那看似命中心脏的一箭,以及假死丸的功效,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包括他爹。 于是,他为她找了个和她身量差不多的女子尸身,戴上她的手镯,葬在乱坟岗,代替她死去。 他则带着还剩一口气的她,来了陈州。用了所有珍稀药材,总算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并重新为她造了个假身份,名为孙翩然。 他以为她的身体很快就会恢复,可谁知,她却一直昏睡,怎么也醒不过来。后来,大夫才发现她已有身孕两个月。大夫之所以一开始没看出来,大概是因为那假死丸让脉相混乱不堪。 他震惊,却并不意外。因为她和公孙策的事,他从来都知道。 那一夜,他把自己灌醉。酒醒后,他默默地给她请了最好的大夫给她安胎。因为,按照她目前的情况,如若胎儿出意外,她的身体是承受不起的。为了她的安全,他不得不为她精心养护着胎儿,等到瓜熟蒂落,她方无忧。 当那长得和公孙策一模一样的小东西出生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直接把他掐死。可最终,却放过了那孩子。 是啊,就算是公孙策的,可也是她的。只要是她的东西,他都不会毁去。 养着养着,他竟养出了感情。 可那孩子也不知为何,出生就体弱多病,差点死去。后来,有高人路过,对他说那孩子得送去寺庙当三年俗家弟子,方能化解命里的劫难。 于是,他不得不把孩子送往云峰寺,那是大宋最有名的寺,高僧无数。这三年,他一有空,就偷偷去看那孩子。 每次牵着那孩子的手,他总是恍惚,觉得那好像就是属于他的一家三口。因为怕他爹发现艾玉蓉的存在,他就招了满府的莺莺燕燕遮人耳目,可他,从未进过那些莺莺燕燕的房。 某次,有个不守本分的莺燕,给他下了药,他一刀结果了她,从此,后院彻底规矩了下来。 二年后,她终于醒来,可也因为太多劫难,落下了心疾。他再次寻遍名医,却无法为她找到良药。最后,是那皇城司指挥使宋凛找到他,说可以提供他想要的药物,条件是蓬莱谷的事。 于是,他再次瞒着他爹庞太师,和宋凛合作。 孩子的事,他考虑再三,终究选择了隐瞒。他怕她知道有了孩子,就不顾一切地带着孩子去找公孙策了。 庞昱垂下眼皮,睫毛颤了颤。 他又如何不知他和她之间不仅隔了个公孙策,还隔着满门抄斩的这道永远无法逾越的血海深仇。毕竟,他爹就是海州知府满门血案表面上那个罪魁祸首。 哪怕,他爹才是那个最大的背锅者。 哪怕明知道她永远不会接受他,可他,从未后悔。 从未…… 看着庞昱的神情,艾玉蓉闭了闭眼,两滴清泪缓缓滑了下来。 为他。 为她。 也为他。 …… 镜头回到谢箐展昭他们。 四人被黄蜂从那天然阵法带出去后,就直接进入了又一个山谷,四周青山如黛,而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大片花海,浓郁的花香瞬间将四人包围。 谢箐被眼前这片花海惊艳到了。 花海很大很大,大到近乎看不到边际。花海随着清风摇摆,如色彩斑斓的浪涛,层层叠叠地铺向远方。 在淡淡晨曦下,在山间朦朦胧胧的雾气里,像用特效做出来的仙侠剧场景,美轮美奂,恍若仙境,让人实在是有些震撼。 谢箐有些小激动,水帘洞过了,花果山虽然没有,却有花海,这是什么神仙地方,难怪那老人说水帘洞天后,仙人府邸。 其他三人也被这场景震撼到了。 “难道这就是蓬莱谷?果然,仙人府邸就该是这个样子。”艾虎咂舌。 艾虎一说,谢箐这才想起他们应该是到了传说中的蓬莱谷了。 谢箐举目远眺,见花海一直铺展到了山谷尽头。尽头处,隐隐约约能看到疑似楼宇之类的东西,不过因为山谷里从早到晚都弥漫着飘渺朦胧的雾气,无法看清楚究竟是啥。 但正因为雾气的飘渺,一切都若隐若现,似是而非,反而更有了蓬莱仙境的意境感。 “蓬莱谷!”谢箐由衷赞到,“好名字!” 几人走近花海,才发现花海内竟然有鹅卵石小道,一直弯弯绕绕地延伸到花海深处。小道不宽不窄,可两人并排而行的宽度。 几人自然是要进入花海探查一番,于是,照样是白玉堂在前,艾虎谢箐居中,展昭压后,缓步进了花海。 身在花海中,才发现花海里有很多黄蜂以及蝴蝶在飞舞,也许是忙着授粉啥的,那些黄蜂并没有像瀑布外遇到的那样会来攻击人。 不过被叮出了心理阴影的艾虎,一见那些黄蜂,就条件反射捂住屁股。 看着花朵上忙碌的黄蜂,谢箐微微有些恍惚。 那时候,每次春天去外婆家,都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田,她和哥哥经常在花海里捉蜜蜂玩,用手帕贴在手上,然后,一下捂住蜜蜂,再放到玻璃瓶里。 她还记得,有次不小心被蜜蜂蛰了,疼得哇哇大哭。哥哥为了哄她,给她在花海里摆了个模拟阵法逗她开心。 不过,究竟摆了什么阵法,她不记得了,因为那时候实在太小。 唯一记得的是,那条跟着他们在花海里打滚的小黑狗,突然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乱蹦乱跳,超级滑稽。 于是,她被逗得哈哈大笑,忘记了被蜜蜂蛰了的疼。 想着想着,谢箐眼眶就红了。她的整个人生,似乎都是哥哥陪着的。 她还记得,有一次,她和哥哥目睹了一起车祸。死者的奶奶抱着死去的小孙女哭得痛不欲生。 她忽然就悲从中来,问哥哥:“谢轻揽,如果我也遇到车祸死了,你是不是也会这样哭?” 哥哥一下捂住她的嘴巴:“不许胡说。” 年少的她不懂,掰开他的手,继续问:“我是说如果,如果呢?” 哥哥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箐箐,哥哥不会让你死!不会!” 谢箐眨了眨带了雾气的眼睫。没想到,她真的一语成戳,死在了车祸里。 也不知,她死后,哥哥是怎样过的。 “谢轻揽,你不是不让我死吗?怎么不守信诺啊。“ 脸颊上,终于滚落下两滴泪。 好在,白玉堂背对她,展昭和她隔了一人,艾虎自来大大咧咧,并无人发现她的异常。 白玉堂停了下来,捉了一些黄蜂来观察,发现和飞出瀑布外的一样,有些翅膀上有蓬莱谷三字,有些没有,看样子,似乎是有人随机捉了黄蜂来刻字。 “这里果然是蓬莱谷。”白玉堂将手里的黄蜂放掉。 展昭点点头:“倒是托了这些黄蜂的福,才让我们阴差阳错地找到了蓬莱谷。” 艾虎摸了摸屁股:“客栈给我们留纸条的神秘人不是说蓬莱谷也许有我们要找的答案吗?那是不是在这里会遇上白毛怪?” 展昭没回答,再次眺望远处。 谷里远处飘飘荡荡的雾气被山风似乎吹散了一瞬,不过仅仅一瞬,那些雾气又重新笼罩回来。 “小白,你看到了吗?”展昭突然问白玉堂。 白玉堂点点头:“花海尽头,似乎有一些村落和奇奇怪怪的阁楼。” 艾虎和谢箐没注意,一听白玉堂一说,抬眸去看的时候,却啥也看不到了,还是那种朦胧仙境的感觉。 “是那老人说的神仙府邸吗?“艾虎问。 谢箐阴恻恻地:“有去无回还记得吗?” 艾虎浑身一抖:“从前有个人,被鬼新娘抓去入赘。” 白玉堂好笑地提醒:“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们来干啥?” 展昭也忍住笑。 谢箐一怔,这才想起他们找蓬莱谷最大的目地是想找到白毛怪或者啥雪人的秘密。 不管花海尽头是啥,根据地形和距离,要想走到尽头去查看,必经之路似乎也是他们目前在走的这条鹅卵石小道。 四人不再说话,敛了心神,提高了警惕,往前方走去。 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几人走到了花海的中心,意外地发现这里的鹅卵石小道被拓宽,变成了一个直径大约七八米的圆形空地。 圆周之上,则分出了八条鹅卵石小道,包括他们刚才走过来那一小道在内。 这八条小道之间的距离是均等的,位置大概就是东南西北以及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八个方位。 白玉堂示意大家停下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那八条小道。 “先等等。”展昭也道。 谢箐见白玉堂剑眉紧蹙,也意识到了问题,遂盯住那些花海,想看看是否哪里有问题。艾虎则饶有兴趣地欣赏起了花上面的一些五彩斑斓的蝴蝶。 看着那些摇曳花枝,艾虎本来灵动的眼神渐渐失去焦距,迈腿就往某条小道方向而去。 艾虎刚迈出一步,谢箐也紧随其后,眼神一下变得呆滞,往另外一条小道而去。 “艾虎,谢青,你们干什么?”白玉堂脸色微变,高喝一声,想去阻止两人,自己眼神里的清明也渐渐变得恍惚。 三人的变化其实就发生在须臾之间。 展昭一怔,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意识到了危险。刚想去拉住谢箐,自己的瞳孔也渐渐失焦。 展昭和白玉堂,也开始往那些小道上走。 山风将浓雾吹散了一些,隐隐约约露出花海尽头的村落。 那里,最高的阁楼上,有人脸戴一张半脸狐狸面具,遥遥看着花海中心的展昭等人,唇角渐渐勾出一抹轻嘲。 他一伸手,弹掉落在掌心的一只黄蜂,将狐狸面具摘下,露出一张标准的国字脸,那是……皇城司指挥使宋凛的脸。 旁边的随从悄悄瞅了眼他的脸,露出浓浓的困惑之色。 为啥这张狐狸面具下的脸,每次看到都不一样?就好像这人的脸随时会变一样,还次次不重样。 不过,随从啥也不敢问。 那“宋凛”脸的人,刚想转身离开,视线无意中落在东北方位的小道入口时,眸光突然一顿,随后露出一丝懊恼之色。 想了想,叹了口气,匆匆离开了楼阁,往花海悄然而去。 东北方位的小道入口处,正是身着一身醒目红衣的艾虎。 …… 花海里,谢箐陷入了幻觉。 云溪谷半山别墅,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身白色慵懒运动衣的谢轻揽,戴着棒球帽和太阳镜,躺在摇椅上。 旁边,身着高中校服的她,乖乖地在挨训。 “箐箐,我才去国外几天,你就变脱缰野马了是不是?给你布置的阵法题目呢?为啥一个都没做?” 谢轻揽站起来,摘掉太阳镜,露出一张斯文漂亮光风雯月的脸。 他凝视她半响,最后有些无奈地道:“箐箐,听话好不好,记住哥哥的话,一定要好好学,日后,对你有用。” 谢轻揽的眼神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深邃。 谢轻揽一指别墅门外的路边花坛,那里,无数株露微花开得正艳,看起来,像一片缩小版的花海,哪怕是偶尔一辆园区内的车驶过,带起的风也能让花海如浪。 “箐箐,”谢轻揽一指那花坛,“哥哥今日,教你一个阵法。看好了,哥哥只教一遍。” ...... 画面渐渐模糊,谢轻揽的身影消失。场景一下变成了陈州那青楼内。 展昭和她,正在“演戏”。 她一翻身,直接压住展昭。 展昭再一翻身…… 画面再次消失,这一次的她,四周一片虚无,整个世界寂静无声,犹如传说中人死后的虚无空间。 她迷茫又无助地漂浮在虚空里,眼前的一切,让她突然就悲从中来,恍然想起自己在现代已经死了的事来。 一种浓浓的恐惧袭来。 静得可怕的空间里,忽有女子声音响起,她说:“谢箐,注定生死分离的结局,你又何必如此贪念。” 声音如魔咒,让她头疼欲裂,她紧紧捂住脑袋。 “谢箐,你已经死了,跟我走吧。”女子声音再次响起,虚空里,忽然亮起柔和温暖的光芒。 那光芒如有魔力一般,让谢箐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身后却有两个声音响起。 “谢青,醒醒。” “小谢青,给小爷醒过来。” 她脚步一顿,摇了摇头,这声音,如此熟悉,好像……谁呢? 心里似乎有种更温暖的东西缓缓流过,春风细雨一般,竟然超过了那抹柔和的光芒。 她突然想起来了,那是……展大人和小白的声音。 …… 谢箐一下从幻境中醒了过来。 眼前,是展昭和白玉堂焦急的脸,他们的背后,艾虎急得都快哭了的样子。此刻,几人正在那鹅卵石圆地之内。 见她醒来,展昭和白玉堂那紧绷的心才终于一松。 “展大人,五爷。”谢箐有些困惑地道,“我刚才好像陷入幻觉了。” 白玉堂点点头:“嗯,我们所有人刚才都陷入了幻觉。” 展昭和艾虎也点了点头。 谢箐诧异地看捉他们,大家都陷入幻觉了吗?那他们怎么醒过来的? 她刚才深陷在幻觉里,每一幅幻觉似乎都让她沉醉到舍不得醒过来。 她还恍惚记得,幻觉里,看到了哥哥,看到了展大人。 一想起展大人的画面,谢箐突然脸一红,弱弱地瞟了眼展昭。 要命啊,她在幻觉里居然.....居然和展昭在...... 只是,那个禁欲系的展大人,为啥在幻觉梦里,居然化身为狼?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谢箐忽然想捂脸。呜呜呜,她为啥会看到这种幻境。 前两个幻境,她还稍微能理解,毕竟都是她认识的人。可最后一个幻境是什么意思,那个声音为啥说注定是生离死别的结局,还什么何必贪恋? “谢箐,你在幻觉里看到了啥?”艾虎好奇地问,他在幻觉里看到了师父,看到了姐姐艾玉容。那都是他最想念的人。 谢箐被艾虎打断,轻咳一声,瞟了眼展昭,眼神游离不定:“没,没什么。” 艾虎疑惑地摸摸头,转头问展昭:“展大人,那你看到了什么?” 展昭一下垂下眼皮,睫毛乱颤,声音含糊不清:“没什么。就是失去了感觉。” 朦胧雾气里,那双猫耳朵已然红透。 艾虎愈加困惑,不死心地问白玉堂:“五爷五爷,你肯定看到了什么对吧。” 白玉堂眼神飘忽,声音含含混混:“小爷也没看到什么,晕过去了。” 晨曦微光里,白玉堂那如玉面皮竟也渐渐染上点点红晕。 艾虎:“......”敢情只有他一人看到了幻觉。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谢箐想起自己是最后一个醒来的,有些疑惑地问:“你们都是怎么醒来的啊?” 艾虎忽然兴奋地举手:“谢青,是我,我把他们叫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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