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把窗格的轮廓映在橱柜边墙壁上,掠过树梢的斑驳光影,也明明暗暗晃得人眩晕。 郁福瑞腾得一下子从床上跳起身来,却见白玉莲正坐在梳妆台前,用小手指蘸了点朱红的胭脂,不紧不慢的抹在唇上;身上裹着青紫的锦缎提花旗袍,竟有些紧了,绷出一楞一楞的褶皱。 “应该还不晚吧?唷,这都把压箱底儿的衣服穿上了。”郁福瑞笑道。 “你就不要大清早的发梦了,快起吧, 二姨娘和金宝都吃好去三姨娘那了。”白玉莲转过身,嗔道。 “这世上的事吧,也总有个巧数,谁会想到,你的弟弟居然要娶我的妹妹?” “有这工夫在这闲聊,还不快起来,吃了过去帮忙。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姨娘的脾气,到时又到处说道。” 白玉莲把金项链带上,对着镜子叹了口气。 郁福瑞起得身来,趿了鞋,踱到窗口,随手拉开桌子的抽屉,拿了个锦盒出来,递向白玉莲。 “什么呀?”白玉莲明知故问,斜着眼看向他,抿了嘴憋着笑,欲拒还迎的接了过来。 盒子里的黑色绒布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一个红宝石坠子,金色的爪钩,沉下去却又拐勾出六个镂空的花瓣,众星捧月般的把宝石簇拥住,衬托得越发有层次感;背面却又有个活扣,似乎还可以挂在旗袍的盘结上当领针。 白玉莲不曾见过如此精巧的镶嵌和款型,不由拿起来,比在项链上,喜不自胜。 郁福瑞凑过来帮她把项链摘下来,等她把普通的金坠子替换了,又贴心的帮她带上,笑道,“你都拿出了压箱底的衣服,我也不能落后啊!” “真好看!” 白玉莲叹息着,可惜福瑞轩,早已荡然无存了。 “这原是耳坠子,不知怎么,掉了一个,就只得让他们改了。 ” “真是可惜了!” 白玉莲对着镜子,心想这要是一对,该多么的华贵。 “当时也不觉着什么,倒是现在,显得我小气了。” 郁福瑞轻笑着,披了外衣下楼去了。 白玉莲坐在镜子前,摸着这个红宝石坠子发呆,这应该是他死去的太太的私房首饰吧! 想到这里,白玉莲不由一个激淋,呸了声压住惊。转念又想,传家的首饰还不都是过过死人手的?时至今日,想必郁福瑞也只敢留了这些个,不知在哪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了。也是,他此时,不过是个纸扎店的伙计罢了。算了算了,好不容易有场喜事,琢磨这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白玉莲起身,拢了拢头发,扭身下楼去了。 白玉莲转出角门,就见余凤兰开了院门,见着她,笑道:“瑾谦刚在说呢,姐姐怎么还不过来,这就来了。”余凤兰今天穿了件玫瑰红的丝绒旗袍,上面绣了一只凤凰,很是喜气。 “兰姨今天真漂亮。” 白玉莲笑着搀了余凤兰的两个胳膊肘,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玉莲,你嫁过去不到一年,倒学得越发会说了。”余凤兰眼睛里,却只看到了白玉莲的坠子,巴巴的问, “这个红宝儿,倒真是好看!” “今早给的,说给我配这旗袍。” 白玉莲轻描淡写的带过, “今天天气好,不冷不热,最重要是还不下雨。” 余凤兰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一会不过是迎了新娘来倒个茶,酒席是摆在借来的前院里,却又说, “这原本,我是万万不敢想,我家瑾谦能娶上郁家的哪个姑娘。” “兰姨,你现在就只要安安心心的等着,郁家的姑娘,一会过来给你倒茶喊你娘呢!”白玉莲心想,现在新社会,哪里还讲这些门第和嫡庶。 余凤兰听了,扑哧的笑出声来,拉了白玉莲,说“现在闲来无事,我们要不先把杯子里的炒米和糖放好,过会一人来,热水一冲就成。 估计也只是略坐坐,那边就要发菜开席了。” 正说着,见郁庆祥刚拐过弄堂,急哄哄的走来,远远的见了她俩,就说, “兰姨早。嫂子,那边有点事,大哥哥让我喊你过去看看!” “这都没进屋门,就被你们把人哄走了。”余凤兰叹着推白玉莲道, “去吧去吧,好歹也是正经郁家的长媳,看看那边又怎么了?反正我这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白玉莲见郁庆祥言语间神情忧虑,料来真有事,也就道了别跟着出来,只问:“老六,这又怎么了?” “哎,别提了。大清早的,我娘和四姐姐为了穿哪件衣裳的事,闹得不可开交。 ” “难不成还抢衣裳穿?” 白玉莲心里庆幸,还好这三姨娘不是自已正经的婆婆,不然也不知道这日子会难成什么样? “四姐姐早先做了一件珊瑚粉的上衣,一直没有机会穿,今天就兴兴头头的穿上了。娘说这颜色犯了五姐姐的名讳,又太过粉嫩,怕抢了新娘的风头,让她换一件。 “老四自然不肯?” “四姐姐除了那件事上,听了娘一回,把肠子都悔青了。现在哪里还肯听娘一句。” “三姨娘自然也不肯!” “我娘素来就是这脾气,总要强过别人,于是骂将起来,四姐姐就哭着上楼了。大哥哥和我好言劝了半天,也不见缓过来。这才想着请嫂子过去,兴许你说几句,她倒是给面儿肯听。” 两人说着,就拐出弄堂,白玉莲突然想起一事,拉着郁庆祥问,“前日里你大哥哥翻箱倒柜的找东西,说今天七妹妹也来,要送个礼。我想着除了有个早夭的老三,你家不是你最小吗?哪里来的七妹妹?” “嫂子有所不知,这七妹妹是大哥哥舅舅家的女儿,最近才回到镇上。咱不说这些,快,你听,我娘这气还没顺过来。” 果真! 这还没到门口,都能听到沈晓鹊的声音。 进了院门,就见沈晓鹊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二楼的窗子,骂道,“你有本事就滚出去!这辈子都不要回来见我!” 白玉莲眼见郁福瑞揣着手闲散的站在一边无计可施的样子,急忙跨上前去,挽住沈晓鹊的手,劝慰道,“姨娘,这大喜的日子,切不可动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当不说,珊瑚心里得多难受?”又悄悄的凑到沈晓鹊耳边,嘀咕了几句。 “哎,我真是气糊涂了。前世造的什么孽,一个个都不省心,倒不如我当时一生下来就掐死干净!” “呸呸呸!”白玉莲轻笑道,“好了好了,我帮姨娘把这种晦气话都赶走了。你看这头发都乱了,走,进屋我给你梳梳。”白玉莲又转向庆祥道, “老六,给姨娘倒杯水来润润嗓子。” 郁福瑞和郁庆祥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也只有白玉莲这种没见过沈晓鹊的狠辣手段的,才肯好声好气的说这些。 白玉莲把沈晓鹊哄进屋,帮她把散下来的乱发拢进发髻,才听得林红梅幽幽的开口,“三妹,你这又是何苦呢?” “二姨娘,你在啊,金宝呢?”白玉莲心里有些气恼,一个两个的都袖手旁观由着这娘俩闹,还巴巴的叫了她这个外人赶过来调停,这是哪门子道理? “金宝说四姑姑哭得真伤心,他拿糖上去给她。” 只听得楼上哐嘡的开门声,以及散乱的脚步声,郁珍珠拉着金宝下楼来,衣裳倒是换了,秋香绿金银线刺绣孔雀尾纹样的上衣,配着黑色的窄管裤,很是好看。 沈晓鹊看了站起来,跟个没事人似的走过去,拉着郁珍珠, 啧啧有声, “本来就白,这颜色衬得越发娇俏了。乖,去珊瑚房里拿胭脂补补,毕竟还是送亲呢!” 雨过天晴风轻云淡! 扰得白玉莲一头雾水,却听得沈晓鹊又说, “玉莲,你去那边看看,你家瑾谦该出发了!” “也好,一会珊瑚敬完茶,我再跟过来。 ”玉莲又气又好笑的出来,想着还好酒席是摆在前面的大院子里,不然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白瑾谦今天穿了套灰青色的中山装,黑框的眼镜也换成了金丝边,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较之平时,倒有些精气神。郁珊瑚正红的上衣上,金线串珠绣出了龙凤,连衬着的大红长裙,都有着繁复的花纹。不知这年头,到哪里找来如此华丽的喜服。 男傧相和白瑾谦一样,是个小学老师;女傧相是郁珊瑚布店的同事,圆脸大眼睛,梳着两个长辫子。两人都衣着普通而朴素,与新娘极为不搭调。 新人由男女傧相搀着向余凤兰鞠了躬,郁珊瑚又亲自敬了茶,余凤兰封了个大红包给她,就算仪式完成。 “玉莲,你先走,我收拾下再来。”余凤兰拿了个托盘来收杯子。 “兰姨,我帮你!” “不用不用,你先走,省得一会他们又来找!” 余凤兰好心的说。 至开席前,余凤兰才姗姗来迟。一番招呼寒喧后,又急急的走到白玉莲跟前,拉了她到一旁悄悄的说道, “这胭脂果然是上好的,要是也能有个红宝儿来配,那就更好。要不一会你把这红宝儿借我带带,也好撑撑白家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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