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惜起身下地,缓缓走向床前的石桌,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光滑的石桌,语气淡然,似是在说一件已经过去很久已然无足轻重的事:“你上一次来这里是我们大婚当日。” 那时她带着头纱一动不动的在石桌旁等了好几个时辰。后来,扶祈终于来了,她满心欢喜。 可他却只说了一句:今日累了,我先去西殿睡,你早点休息。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从那之后扶祈再也没来过这正殿。似是要与洛惜划清界限,生怕日后谁误会了一般。 洛惜说完,扶祈眼中晦涩不明。是他对不住她,他心知肚明。 话到了他口边,却又硬生生的成了一句:“也许我们便不该成婚。” 以往他如此说,洛惜都会难过,会柔软下来不再怨怪他。相比于他对她的不在意,她更怕失去他。 他将洛惜对他的爱稳稳地拿捏在手中。 说罢扶祈闭了闭眼,似乎是不忍心这般对她。不忍心,却也还是这么做了。 洛惜半晌没有说话,空气凝固了片刻。 他以退为进:“我也不是想要和你提和离。只是......” 洛惜轻笑了一声。 “可以了,别演了扶祈。你以为我会说什么?你以为我会说你不要生气,是我不好,是我又使小性子了?” 扶祈眼皮微动,诧异地看向洛惜。 她唇角弯了弯继续道:“明明错在你。是你得尽了好处。是你不爱我却娶了我,还要利用我的感情。是你今夜闯入我的房间要偷这灵丹救苏沐雪。你还想要我像过去一样迁就着你,你还期待我一如往常地在乎你?” 是你,领着苏沐雪进了洛家的门,鸠占鹊巢。 是你,一夜屠尽洛家七十八人,血染玉衡。 是你,领十万大军对三大仙门世家赶尽杀绝,逼秋忱惨死于玄天山山上。 是你,废了我的灵丹,断了我的灵脉,将我囚禁于不见天日的暗牢日日折磨。 是你,扶祈。 她说话的语气柔软又坚定,眼里含上了泪光,泪光却不是因为他。 听完扶祈震惊地无以复加,他错愕地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扶祈,你说得对,我们确实不该成婚。你知道吗?今日见你的第一面,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就是杀了你。杀了你。”洛惜说着摇了摇头,眼里泛着泪光地笑着。 有些恨,和爱没有一点关系。 扶祈瞪大了眼睛,看着洛惜,这话从洛惜口中说出,他难以相信。 突然他觉得心脏一紧,浑身没有了力气,随即便顺着那紫檀木架子滑了下去。他重重摔倒在了地上,架子上的两三个精致瓷器也同他一起摔在了地上,碎成了片。 “你,下,下毒...”扶祈意识到自己中了毒,他强撑着自己想要坐起来,可已经晚了,他连完整说出一句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怪不得今日正殿的香味有些特别,原来里面掺杂了一味毒药。扶祈眉头紧锁,依旧不能相信洛惜会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也不能相信洛惜会对自己下毒,他眼神却渐渐变得涣散。 洛惜是疗术师,自然精通百家毒,今日她殿里的熏香加了一味她新调制出来的软经香。扶祈不了解香也从未对她设防自然丝毫没有察觉。 在完全失去力气的前一刻,扶祈唤了无痕剑,无痕剑夺窗而出冲向院外,是要求救。 洛惜瞥了一眼,全然没有理会,蹲下身离他近了些:“睡前我已将灵阵布好,现在的璇玑殿只能进不能出,外界也听不到这里的声响。” 洛惜将结界阵的音符融在了熄灯前弹奏的那曲哀伤琴曲中。 一切早已布好,等君入瓮。 扶祈瞪大了空洞的眼睛,他不明白洛惜是如何知道他要偷灵丹,又如何知道了苏沐雪的存在。他更不明白洛惜口中的想杀了他是什么意思。 转眼的功夫无痕剑便飞了回来,扶祈没有第二次唤出它的力气了。 眼下的他全然没有了任何行动的能力,只能任由他人宰割。 洛惜起身从紫檀架子的布袋里拿出了一颗灵丹,将它放入了扶祈胸前衣襟里。抽出手的时候,洛惜的目光落在了扶祈腰间的香囊上。 那是当年扶祈救自己的时候,她赠予他的香囊。后来,也是她逼着他要他日日带在身上的。香囊里有凝神暖身的药,对畏寒的他来说是极好的。 洛惜抬手将香囊从他身上拽了下来,扔至一旁。 她的东西她都要一一拿回。 “扶祈,你曾经救了我一命,这颗灵丹给你,作为偿还,你可以拿去救苏沐雪。而这些年来你在玉衡得到的东西,你也都要还给我。”洛惜一字一句将话说得清楚。 说完她即刻凝神唤出月神,指尖弹出急促而遒劲有力的琴音。 “这一刀,还你负情负心,利用他人。” 音芒飞出,旋即飞入扶祈左手手腕,意识模糊的扶祈猛地一抽,灵脉已断,鲜血从左手手腕渗出。 “这一刀,还你忘恩负义,欺师灭祖。” 又一道音芒飞入扶祈右手手腕,鲜血跃出,他闷哼一声,双手已无法动弹,额头汗如雨下,却无力睁眼。 “这一刀,还你滥杀无辜,灭族三大仙门世家。”洛惜一字一句的说出,眼尾通红,声音颤抖。 音芒飞出化作两片飞刀重重击中扶祈双脚脚腕,将灵脉挑断,扶祈剧烈颤抖着,周身都血混杂着汗水,如被砍伤的野兽,却连困兽之斗的力气都没有。 血腥味肆意充诉整个大殿。 洛惜闭眼一瞬,她想起了玄天山,此刻殿中的血腥味和当日玄天山山上的血腥味相比又算得了什么,那日,玄天山山上尸横遍野,秋忱带兵战至一兵一卒,他身上伤痕无数,血肉模糊,白骨清晰可见。 战至最后周身一块完好无损的皮肤都没有了。 她的心颤抖着,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这一刀,祭奠玄天山山上的无辜亡魂。” 祭奠他战至最后一刻,血已流干,未屈未跪。 洛惜闭眼,一道极强的音芒从月神中震出,穿透扶祈的皮肉重重击中他丹田的灵丹,一声巨响震彻寰宇!音符炸裂开来,将屋里的瓷器全部震碎,整个璇玑殿都随之剧颤! 扶祈狠狠一抽,整个人瞬间卷缩成一团!鲜血从他口涌出,从七窍流出,巨大的痛苦从腹部袭来,贯穿筋脉,痛苦在聚拢,灵力在消散。 扶祈内心的痛苦一点也不亚于身体的痛苦,他从不曾想过,有一日洛惜会这般对他。 “洛家七十八条人命,你都得还。”洛惜眼里却是从未有过的狠厉。 她指尖泛着杀气,拨动琴弦,一阵阵音浪卷携着音芒,似是一片又一片锋利的刀刃,刀刀割向扶祈腹部。他随着音刀抽搐着,声音沙哑,发不出一声呼喊, 一下,一下,一下...... 洛惜恍惚间回到那一夜,玉衡七十八具尸体,哭喊声,尖叫声,凌乱散布的残肢断节,永远流不完的血。 有些恨可以原谅,有些恨她原谅不了。 七十八下音刀后,扶祈全身被鲜血浸透,他的灵丹彻底粉碎,碎成渣滓,再无可能复原。洛惜闭眼,一滴泪落在他的血泊中。 扶祈抽搐着,额头青筋暴起,他卷缩成一团,颤抖着,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意识彻底陷入混沌。 今日,过往种种,悉数化为灰烬。 他这么多年的努力也全白费了。从今日起,他就成了一个废人。 他所得到过的一切都没了。所有,所有。 洛惜看着扶祈,他眼下受到的这点痛苦和她前世承受的痛苦相比,依旧是轻的。 洛惜清楚记得,碎灵丹断灵脉时有多疼。她也清楚记得自己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流着血,四周寂静无声,只能听到自己的血滴答,滴答,滴答,似乎流不尽一般,她周身无力动弹不得,老鼠虫子爬过她□□的脚面,舔食着她裸露的伤口。 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累及无辜的痛苦,一夜一夜地灼烧着她的心,她都记得。 洛惜敛去情绪,收了月神,淡淡唤了句:“似锦,用白驹将扶祈送到墨城的那个旧茅屋里。” 白驹是一只独角兽,洛惜的坐骑。它周身洁白,犄角和尾巴呈银色,一双硕大的羽翼展开后会泛起莹莹烁光,比青鸾还美。 似锦从黑暗中出来,脸上的惊恐还未全部散去,她有些结巴的回应道:“是,是...” 今日一回到璇玑殿,洛惜便和她说了要她等下便装睡,无论谁来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等她结束了一切,会唤她出来。 洛惜看向似锦,目光软和了下来:“等你回来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似锦确实是被洛惜吓到了,但她很快也调整了情绪,选择无条件地相信洛惜。 “将扶祈送到后水镜传音给松七,让松七去照顾他,保他性命。”洛惜交代。 似锦点了点头,趁着夜色,她即刻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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