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三,小年夜,宫中置办了家宴,莫璟之久违地坐在了萧怀瑾身侧。 她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好似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莫璟之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样才是对的,可心底却又忍不住滋生出淡淡哀伤。 先说喜欢的人是她,说要保持距离的是他,结果她能痛快放手,他反倒舍不得放不下了。 萧怀瑾余光留意到他在沉闷地饮酒,脸色憔悴,眉间似有化不开的结,就当是出于朋友间的关心,她还是开口劝了一句。 “皇后少饮些酒吧,喝多了伤身。” 莫璟之胸口酸涩,他转头去看她,可她已经侧过身在与旁人说笑,仿佛刚才那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他愈发觉得不是滋味,到底还是喝了不少,浑浑噩噩地坐到了晚宴结束,起身离开时脚步都有些踉跄,萧怀瑾伸手虚扶了一把,又迅速松开,一触即逝。 她将他交给夏荣,道:“皇后喝多了,你们路上小心些。” 莫璟之想要道谢,可他还没开口,眼前便只剩下萧怀瑾远去的背影。 他眯起眼仔细瞧了瞧,发现前方有人在等她——是昭阳宫主仆。 他看见望川笑着迎她,她也心情不错地与对方聊了几句,他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可是看样子,还挺开心的。随后一直站在一边的江渚风上前,生疏僵硬地伸出手臂,扶着萧怀瑾离去。 “陛下今夜去的昭阳宫?”他问夏荣。 夏荣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答:“是。” 其实莫璟之不是不知道萧怀瑾对江渚风的态度,她会去昭阳宫,多半也是碍于礼法所谓的雨露均沾。 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她也会和江渚风同床共枕吗?就算她不喜欢江渚风,可江渚风就不会贴上去吗?他还记得很久以前,她好像夸过江渚风比他天真活泼。 还有那个望川,萧怀瑾亲口说过要纳他做美人,虽然最后没成,可看他对待萧怀瑾的亲近姿态,也不见得有多抗拒。 莫璟之明知自己不该,更没有资格有任何不满或嫉妒,可他实在是……实在是控制不住。 以往她每月都会按时来找他,与他下下棋,聊聊天,再平凡不过的相处,他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她真的大半个月不来未央宫,他反倒不适应,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找他,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来找他,于是愈发关心她的动向,好奇她会去谁的宫里,和谁相谈甚欢。 莫璟之瞧着萧怀瑾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野,心烦地捏住眉间。 “皇后殿下?” 赵佚见他久站在远处不动,出于好意上前要扶他。 “殿下可是喝多了,臣送您回宫?” 莫璟之抬眼看他,他也饮了不少酒,可面色红润,神采奕奕。 莫璟之突然就想起高渊所说的,萧怀瑾赠予赵佚的玉扇。他找人稍微打听过了,那不仅是她送出去的第一份礼物,还亲手题了字,亲自交到了赵佚手上,可见用心程度。 又想到今日席上自己的沉默,对比赵佚与萧怀瑾间的谈笑风声,莫璟之突如其来地感到一阵狼狈。 “不必了。”他握着夏荣了手站稳了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清醒冷静,“时候不早,未央宫与清凉殿离得也不近,就不劳烦贤妃了。” 赵佚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强求。 莫璟之独自迎着冬夜寒风走回未央宫,当天晚上不觉得有什么,然而醉酒加上受寒,叫他第二日就病倒,高烧不退,咳嗽不止,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 夏荣想去请萧怀瑾,他却无论如何都不准。 要说他不想见她,那是假的,都说人生病的时候愈发脆弱,他现在就是如此。每每闭上眼,上一次病时,她喂他吃药时的情境就在眼前,他甚至还记得她手指抚在他额头上的触感,轻柔又温暖。 可是她来了,又能如何呢?他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这幅病容,且为了这点事去劳烦她,更显得他小题大做。 他本想自己撑过去也就得了,奈何他这病好几日了也不见好,萧怀瑾身边又有一个高渊,他想瞒也瞒不了多久。 等到他从睡梦中睁开眼,就望见萧怀瑾坐在自己床前,清晨的熹微柔光覆在她肩上,像一尊圣洁的神像,垂下慈悲的目光俯视着他。 “陛下?” 莫璟之一瞬间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梦境,还是过去。 他哑着嗓子问:“您怎么来了?” 往常这个时间,她应当正在上朝。 “今日是腊月二十七,昨日已经封笔,朕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 大齐皇帝春节有七日的休沐,举行过封笔仪式后,下次上朝就要到年后了。 萧怀瑾很克制地碰了碰他额边,热度还未完全褪去,他双颊烧得红彤彤一片,却还是盖不住因病气而青紫的眼圈,和发白起皮的唇。 她起身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上,因为怕杯壁太烫伤着手,还细心为他垫了层帕子。 “当心烫。” 莫璟之坐起来接过,小心啜饮了一口,喉咙顿时舒服不少。他刚想说些什么,萧怀瑾已经到门口把夏荣等人唤了进来。 夏荣端着各色清粥小菜,跪到床边,在萧怀瑾地注视下,便要盛出来喂他。 “我自己来。”莫璟之推开夏荣的手,他还不至于病到不能自理。 萧怀瑾看着他恹恹地吃着粥,说:“朕让御医新开了药和补品,用过早膳先别急着睡,等两刻钟后喝过药再休息。” 莫璟之乖乖颔首,刚想抬起一点眼,就撞见她正伫立在床前盯着自己,赶紧收回视线。 他被她看得不自在,只能努力找话说。 “陛下有什么事吗?” “朕不是说了,来看看你。” 他更加局促,只好埋下头喝粥,直到他将一小碗粥用完,萧怀瑾才终于满意似的坐到窗边的罗汉榻上。 他们的距离由此被拉得远了些,她又背靠窗户,逆光坐着,莫璟之看不清她是何表情。 “前几日是你生辰,朕也没来向你道贺,抱歉。”萧怀瑾忽然道。 即便他们做不了真夫妻,哪怕是看在帝后名分上,她也该亲自来给他祝贺的。要说为什么没有来,主要还是她不知道,在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她要怎样才能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将那枚玉章送出去。 忆起那日高渊的话,她问:“那枚玉章,你不喜欢吗?” 莫璟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片刻摇头说:“没有,臣很喜欢,臣只是觉得没有资格收那样贵重的东西。” 萧怀瑾听不出他这话里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谎言,但顾虑他大约是不想和她有任何“暧昧不清”的往来,遂带着歉意解释道:“你若是觉得有负担,朕以后便不送了。那玉章也不过是皇帝赐予臣子的一个寻常礼物罢了,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更没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 “陛下误会臣的意思了。”他心中莫名焦躁,险些打断她的话,“臣只是觉得,如今我们的相处实在太过怪异。” 他努力平稳心绪说:“陛下,往后初一十五,您还是来一趟未央宫吧,虽说我们现在只能算是暂时的朋友,可明面上也是夫妻。您若是突然冷落未央宫,外人看了恐怕会起疑。” 其实他说得不无道理,凡事还是得以大局为重。宫里有那么多只眼睛盯着,他们不能露出半点异常,否则就可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至于感情上,他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她更加不是。即便是相互喜欢,也可以当做不曾知道过,就当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还没被捅破,他们还是互相有几分欣赏的君与臣,这就足够了,也是最好的结果。 于是萧怀瑾斟酌了片刻,问:“那就和以前一样?” 莫璟之低头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好,就和以前一样。” 她也跟着笑起来,没再多说什么,二人就这么静静对着坐了一会儿,萧怀瑾守着他喝下汤药,又交代了未央宫宫人要好生照料他,才准备离开。 临走前,她让夏荣扶着他躺下并掖好被子,站在床边微微俯下身子,嘱咐他道:“你好好修养身子,过几日除夕,少不了筵席需要出面,大年初一还得去相国寺祈福,别再冻着了。” 莫璟之乖顺点头,目光追着她转身掀帘离去的背影,同样是送她走,相较小年夜,这一次他的心情却是松快不少。 夏荣瞧着他这愣神的模样,一边收拾着碗碟器皿,一边叹道:“主子您又何必呢?还不如一早听奴才的请陛下过来,陛下一来,您的病不就好多了。” 莫璟之狠狠剜了他一眼,缩进被窝里盖住自己的脸。 不过还真如夏荣所说,也不知是萧怀瑾带来的滋补药品的功劳,还是她的到来让他在病中得到了慰藉,他当天就退了烧,第二日就好的七七八八,到了除夕当天,已基本痊愈。 除夕宫宴摆的极为隆重,因为对内,今年是萧怀瑾成婚第一年,新帝新后初次一同守岁祈福本就意义非凡;再者对外,齐军在与羌胡之战中大获全胜,守住了大齐安宁,原也该大肆庆祝一番。 为彰显盛大庄重,不仅夜宴上凡五品以上官员皆要参宴贺岁,宴后皇帝还需携皇后与众臣共登城楼,为百姓赐福迎春,以彰显皇家威仪。 而整个仪式下来,最忙的便是一天换了三套衣服,梳了三次头的萧怀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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