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什么呆呢?” 萧怀瑾盯着眼前这个端着茶盏一动不动静坐了半晌的人,终于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莫璟之被她动作一惊,循着她手臂看过来,撞上她眼后又心虚无措地躲开,却依旧是一个字没吐。 她把手撑在下巴底下,带着点好奇观赏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但并没有选择深究。 “你这几日倒是勤快,各宫挨个跑遍,前两天还去看过楚太妃了?” 萧怀瑾嘴上说着话,随手点着他案边堆叠的几本书册,正欲挑出一本瞧瞧他最近在读什么,手指才抚上其中一册的书脊,就立刻被截住。 “陛下!” 莫璟之惊呼一声,没来得及多想就伸出了手,动作之迅速,竟下意识地握住了她手腕。 待他反应过来,只觉手心像是被烫到,慌忙松开手,可触碰她的地方仿佛仍留有余温,炙得他一路从掌心热到耳朵尖。 萧怀瑾的手还愣愣地抬在那儿,因他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行为,倒让她也跟着尴尬起来。偏他今日就像嘴上逢了线似的惜字如金,还得她来找话来和缓气氛。 “怎么了,这书朕不能看吗?”她作势又要去拿方才挑中的那本书。 他也知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必定引起了她的怀疑,可他还是不能让她看。 没有办法,他索性舍弃了找借口,诚实道:“臣不想让陛下看。” 让他想不到的是,萧怀瑾听了还真就简简单单地松口了,一点儿没有要深究下去的意思。 “好,那朕就不看了。”她微笑着说:“方才问你的话还没回答呢?你去瞧楚太妃时,他可有说什么?” 莫璟之看着她面上软和的笑,更加不敢与她对视,偏过眼道:“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和以往并没有什么分别。” 那他缘何表现得如此?况且楚怀心思深沉,见了莫家的人会什么都不做? 她没有明说,心里却是不大相信的。 她依旧没有深问下去,可莫璟之似乎有些恍神,反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尝试着说:“陛下,臣还想去见楚太妃一面。” 原以为她如此严格地禁锢着楚怀,必然不会允许他与其他人过多来往,谁知她回答的极为痛快。 “想去便去,朕只是命他不准离开清宁台,又没说旁人不能去看他。” 这一连串不问缘由的纵容对莫璟之无疑是方便的,然而此刻他心里却从最开始的慌乱,变为踩空般的无力感。 心虚的是他,无措的是他,焦虑的是他,失落的也是他,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表现得如此鬼祟,她还能游刃有余,不动如山。他担心她太过关注他的异样,却又不想她无动于衷。 他胸口涌上一阵沉闷涩意,连话里都带了些赌气。 “陛下预计如何处置他?” “不会处置了,现在的就是结果。” 他问,她就答,一点儿不推诿。 “是因为没有证据证明他说的是假话吗?” “因为有人保他。” “谁?” 萧怀瑾被他问的一愣,她原是推测他已从楚怀口中得知了陆澄一案背后的真相,今日才会一反常态心神不定,可看现在这样子是她猜错了?他其实并不知情? 她少有地迟疑了一瞬:“你真的想知道?” 莫璟之被她看得发慌,但还是坚定地点了头。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决定将计就计,看看他的反应。 “是赵相和莫太师。” 莫璟之脸上血色刹那褪去,整个人像是失了生气,不敢置信地呆呆望着她清闲品茗。 看来还真是才知道,萧怀瑾意外之余,又觉得有些抱歉。 口口声声说着信任他清白的是她,让他去查赵家的是她,结果告诉他莫家是凶手之一的也是她,虽非她本意,但确实太像耍人玩乐了。 莫璟之怔怔呢喃:“所以嘉德妃与害,不仅仅是赵家……”原来他莫家也有份吗? 他眉间深蹙,显得有些委屈,“陛下是早就知道了,还故意让臣去查什么赵大人吗?” “朕也是最近才知道莫大人参与得如此之深。”萧怀瑾诚恳解释道:“我要是早知道楚怀是莫大人和赵大人的人,就不会容他在宫里自由行动了。” “再者朕不是答应过你,让你接触政事?你有这个想法,就该料到以莫家的权势地位,不可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 他明白的。他一直都清楚自己的父亲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好人,也清楚她和他的父亲的明争暗斗。可过去的他一直徘徊在边缘,即便知道他与她家族立场对立,也从来是以朋友关系相处。 眼下他自己主动卷入进去,那么隐藏在表象之下的,莫家和她的之间的恨与怨,就会一点点被他发现,这就像是他自己选择成为她的敌人。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事实证明,他还是会觉得烦躁和愁苦。 他不想和她成为敌人。 “陛下为什么要告诉臣这件事?” “为什么不能说呢?” “您本可以瞒着臣……” “但你早晚会查出来的,而且……”她轻轻侧过头,等到他他抬眼看她,才浅浅笑起来,“而且朕也不想这样做。” 她眼底的清明笑意一支钩子,他的心被勾住,被拉扯得痛苦,却又不受控制地随其而动。 莫璟之不喜欢这种情绪被她肆意影响的感觉,他对自己感到生气,又无力抵抗,只能沮丧地垂下头,不愿看她。 萧怀瑾瞧他这幅样子,忍俊不禁欢笑起来,“你做什么一副好似我们今日就要割袍断义,分道扬镳的模样,还没到那个地步吧?” 于她而言,莫璟之不是赵佚那样同她一起走钢丝的盟友,她不可能像信任赵佚一样信任他。但他为人简单赤诚,和他聊天的感觉她还是颇为享受的,偶尔逗弄逗弄,也不失为一番趣味。 她敲敲杯壁,示意侯在一旁的高渊传膳,轻快招呼他道:“朕今日过来,是为了和你一同用午膳的,仅此而已。” 这还真是实话,她特意跑来未央宫,就是因为尚食局近日给她换了时令新菜色,她吃着不错。难得今天政务不忙,她有空过来,就想让他也尝尝。谁料还能收获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报”。 莫璟之嗅觉被御馔的香气充盈,纵有万千思绪,终只是轻叹了一口作罢。他眉头未展,却还是陪她一起用完了午膳。 萧怀瑾没有久留,吃过饭就回了长乐宫。送了她离开,他斥退侍从,肚子回到屋内,抽出那本她触碰过的书册,翻开来,将里面夹着的信纸展开。 指尖摩挲着纸面,他一行行一列列地再次读过去,熟悉的笔迹,熟悉的文风,陌生的内容。 陌生到,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 “高渊,皇后今日很不对劲,是莫家那边出了什么事?”饭后回到长乐宫的萧怀瑾一边由沅芷湘兰服侍着宽衣一边问高渊。 “奴倒是没有听到什么风声。”高渊低着头接过她换下的衣袍,想的确是莫璟之的奇怪表现。“那本书,可要奴想法子查一查?” “不必,你的身份动作太多只会惹人怀疑。” 萧怀瑾心中有自己的计算。 既然不是莫家出手,楚怀也没和他说什么,那大概就是和那个将江南匪乱一事告知莫璟之的神秘人有关了。 那本书里藏有他们传信的内容吗?和楚怀有关吗?和她会不会有关系? 能让莫璟之反应这么大的一定不是小事,她不相信会没有任何动静。 故她嘱咐高渊:“你多留意未央宫的动向即可,朕猜测他会有所行动的。” 可她没料到的是,足足等了半月有余,未央宫也愣是没任何不寻常,清宁台除了新上任的刑部尚书为了查案例行前去问话外,再无其他人去,就连已经向她说明了想再去见一次楚怀的莫璟之,最后也再未去过。 反倒是江源抵京的消息先一步传来,盖过了她的疑虑。 江家的名声虽不大好,江源保家卫国的功绩却是实打实的,因此他入了城中,百姓皆夹道欢迎,其中不乏文人当街为其赋诗唱词,更有女子像对状元游街一般,将荷包香囊等物朝江源掷去。 一时间京中万人空巷,人群在朱雀大街堵得水泄不通,就为了一睹这位少年将军的风采。 萧怀瑾已等候他多时。 江源一身亮银甲胄,身披西北边塞风露,踩着长鸣的角声宫乐,犹如一把锋利无双的战戟,携着胜利的荣光,叩拜在金玉座前。 他背脊笔直,垂首抱拳,“禀陛下,臣江源幸不辱使命,将胡人彻底击退出我大齐边境。羌胡已自愿投降,并派出使臣前来商议和谈事宜,只待陛下准许,不日便可入京。” “准。”萧怀瑾欣然抬手。 “江卿果真骁勇善战,是我大齐之强将!”她不掩喜色,大方赞赏道:“传朕旨意,擢原四品忠武将军江源为从三品云麾将军,赏金千两,绫千匹,赐紫衣章服,授白玉革带。” 二十岁,从三品,如此恩荣已是至高无上,说是破格也不为过了,更何况他还是安国公江焘的嫡孙。若非他护国有功,这般奖赏,必是要有人说他当不起的。 可萧怀瑾并不打算到此为止,当初承诺了江焘的事,如今也到了兑现的时候了。 “另,”她含着爽快的笑,视线从江源滑至赵莫二人身上,怕他们听不清似的,还故意提高了声音。 “因江将军功绩斐然,义胆忠肝,安国公一家为我大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朕特此赐尔江家尚方斩马剑,上可斩昏君,下可斩佞臣。望你莫负此剑。” 此言一出,满堂静寂,赵莫两位权臣那骤然朝她刺过来的目光里,警告与威慑简直要溢出来。 突然受此大赏的江源惊诧半晌,才要领旨谢恩就被人抢断。 “陛下!” 赵长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住她,他怎么也没料到,在江渚风刚卷入陆澄案件中,江家处境尚敏感之时,她不仅大肆封赏,还将准用先斩后奏之权的尚方斩马剑也给赐了出去! 明知此举会致使群臣和百姓议论纷纷,却还是要给江家添一道保命的护身符吗? 莫归鸿、张承礼等一众大臣也纷纷上前劝阻,可她早已决定好的事,自然不会轻易动摇。 “君无戏言。”萧怀瑾冷冷道。 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这话,就是要这话不可能再收回去,否则怎么能杀赵长文和莫归鸿一个出其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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