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瑾!” 赵佚抹一把被风吹得满脸的雨水,远远瞧见前方两个矮矮的女孩身形,试探地唤了一声,谁知对方领头的那个听见后先是愣了一瞬,随即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萧怀瑾!”好在这四岁也不是虚长的,他几步就追了上去,“还不站住!” 大落汤鸡萧怀瑾带着小落汤鸡沅芷只能蔫了吧唧地被他一路训斥着,一路给赶了回家。 “阿嚏!” 洗完热水澡,换上厚实衣物,被人按在床上的萧怀瑾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得正端着雪梨糖水进来的赵佚发出狠狠嘲笑。 “就这还不愿意吃药呢。” 他往床前一坐,舀起一勺喂她,却被她赌气梗着脖子别过脸。 “我没病,才不吃呢。” 赵佚干脆自己吃了。 “为什么又往田间跑?” 她不答,他又喂,她还不吃,又一勺进了他的肚子。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去帮那些农户收粮食了是不是?”他当然知道,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审过一遍沅芷了。 他故意激她,“说帮都是好听的了,你这样的,去了也是帮倒忙。” 萧怀瑾不服气,可才气鼓鼓转过头,他勺子就伸到她嘴上了,躲都躲不开,她只能一口咬住吞了。 “谁帮倒忙了!我看突然下这么大雨,怕那些农户晒在外面的稻谷淋湿了,好心去帮他们一起收,用夫子的话来说,我这就是……就是古道热肠!”她嘴里嚼着梨肉含糊不清为自己辩护。 “还古道热肠,”赵佚好笑,又强喂给她一勺,“那他们领情了吗?” 裹在被窝里的人瘪着嘴答不上来,索性再次缩了回去。 赵佚拿她没办法,好言好语哄道:“好好好,阿瑾是心地善良,是那群刁民不懂事,咱们下次别去管这群不知好歹的刁民就是。” “那可不行。”她反倒不乐意了,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娘亲说过,他们都是我们齐国的百姓,咱们就是从百姓里面出来的,要善待他们。夫子也说,为国君者要爱民如子,百姓才会敬爱,我难道错了吗?” “不错。”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但你年纪还小,你身边的人,还有我会担心。等你再长大些,就能一个人出去了,那些刁民也不敢再说你的不是了。” “可我就是不服气,”萧怀瑾用被子蒙着头,声音闷闷的,“娘亲这么好,他们还总骂娘亲,说他们日子过得苦都是娘亲和人打仗害得,我就是想证明给他们看,我们家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好人。” 说起母亲,她再没了方才顶嘴的劲儿,话语里也染了些委屈。 “娘亲在外面打仗那么辛苦,我也想帮她。要是她回来了,听见那些农户骂她,娘亲肯定会伤心的。” 赵佚隔着棉被,安抚地轻拍了拍她头,“你放心,你娘亲要是知道你有这份心,就足够高兴了。” 被子卷里探出一双眼睛,她一对眉毛委屈地纠在一起。 “阿佚,我想娘亲和阿爹了。” 她抽抽鼻子,声音哑哑的,“我都快一年没见过他们了,娘亲上次给我写信都是两个月以前了,阿爹更是好久都没给我写信了,我好想他们啊。” 赵佚不敢看她。 他父亲是她母亲的军师,每隔几日就会有军报传到赵家,他身为家族长子,或多或少能接触一些。 所以他早就知晓,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在有意瞒着她一件事。 她的父亲,已经战死沙场了。 她见他发呆,还以为他是和自己一样,“阿佚,是不是也想你的娘亲和阿爹了?” 他的父母?他对父亲的印象唯有严厉,记忆里没有太多温情的时刻;至于母亲,他的生母在他还是幼儿之时就已经离世,留下的,只有一段段模糊而柔软的影子碎片,谈不上想不想念。 发觉他脸色不好看,八岁的萧怀瑾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努力拱出半个身子,探出短短的手,故做老成状拍了拍他手臂。 “没事儿阿佚,还有我陪着你呢,你别难过。” 赵佚不待她反应便一把抓住她手腕,她想收回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在他张嘴数落之前把身体往被褥里钻。 “这么精神我还以为你真没发烧呢,你自己不难受吗?” 他握着一截滚烫的小臂,终究是心软了没舍得说重话,替她拉上了袖子塞回了被子里,还不忘掖了掖被角。 “你想帮你娘亲,想见你娘亲,都得先养好身子不是,要是病殃殃的,不是反而叫你娘担心?” 萧怀瑾没等到他发火,知道自己是侥幸逃过一劫,卖乖地笑着点头连连。 赵佚无奈,身为长子的责任让他有着不合年龄的成熟,“下次再做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不拦着你了,大不了陪你一起去就是。” 她眉开眼笑地抱着被褥坐起来,“真的?” 看她不再赌气,他再度一勺糖水送到她嘴边,这次她终于乖乖张大嘴咽了。 “真的。” 有他跟着总好过她一个人乱跑。 “那你也吃。”她将他递过来的勺子推回去,“你不是也淋了雨吗?” 她手心的热度贴在他手背,微微冲淡了秋日雨天弥漫的寒意。 “算你还有点良心。”他含笑在她额头上敲了两下。 两个半大的孩子躲在暖融融的屋子里,玩闹着分食一碗雪梨糖水。 屋外雨势渐大,渐渐盖住二人的说笑声,只余下破碎的风嘶雨泣。 轰隆—— 沉郁的雷鸣宛如一把生锈的柴刀,艰涩地将梦境劈断,赵佚陡然惊醒。 “主子?”守夜的鸣竹听到动静上前查看,“主子做噩梦了?” 赵佚耳边依旧是密密匝匝的雨声,几乎将他包围,让他一刹那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外面下雨了?”他眯着眼看向琉璃窗外黑沉的天。 “下得还不小呢,刚刚还打雷了。”鸣竹掌着灯,走到窗边往外张望了一眼,“这秋日里打雷可不是个好兆头。” 赵佚有些恍惚。 “主子,时候还早着呢,您接着睡吧。” 鸣竹过来替他压好了被角,拉起床幔,却没听见他回答。 “主子?” “……无事,你回去休息吧,我就睡了。”他瞧上去略显疲惫。 鸣竹心想他大约是因为噩梦心情不好,便不再打扰,依言退下。 赵佚独自在黑暗中静坐了半晌,清凉殿的拔步床算不上太大,他一伸手,就能拉开床边的小屉。 里面放着一个四方的小木盒,木盒里是一串孔雀石手钏。 他手中捏住嵌着黛色花纹的松绿珠子,一颗一颗,一颗一颗地数过去,清脆的玉石敲击声仿若牵魂的铃铛,让某些朦胧的回忆也变得清晰。 【他们都是我们齐国的百姓,咱们就是从百姓里面走出来的,要善待他们】 【朕是真龙天子,比起低头俯视赐下的宠爱,朕还是喜欢别人抬头仰望的景仰】 【为国君者要爱民如子,百姓才会敬爱,我难道错了吗】 【赵佚,朕很欣赏你,所以愿意放你自由,而你欣赏朕,却想把朕关在后宅里吗】 【下次再做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不拦着你了,大不了陪你一起去就是】 【其实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或许她从来没有变过,真正食言的那个人,是他。 —————————————— “章昭仪在嘉德妃祭礼后就一直告病,看来嘉德妃离世,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莫璟之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抬头却发现对面的人有些心不在焉。 “贤妃?” 赵佚回过神来,歉疚笑笑,“殿下恕罪,昨夜雨大,臣睡得不大好,今日精神有些许不振。” 莫璟之理解地慰问了两句,继续问:“贤妃那日送章昭仪回去,他状况可还好?” 赵佚面带同情的摇了摇头,“他也挺不容易的。在家中就一直受欺负,终于熬进宫跳出了苦海,还交了个朋友,谁知这么快又剩下他一个了。” 莫璟之嗅到些可疑的味道,“章昭仪不是翰林学士承旨章寰大人之子?如此家境,怎能说是苦海?” “您有所不知,章大人为人风流,子嗣众多,光是嫡子嫡女就有十来个,再加上庶子庶女,想要一碗水端平是不可能的。”他解释道:“章昭仪命不好,生母身份低微又去得早,没娘疼爱,爹也不关心,自小被家中兄弟欺负。在自家里尚且如此,在外头就更别提了。” 莫璟之两指捻住云子细细摩挲,“没想到贤妃对章昭仪也如此了解。” 赵佚只当没听出对方话中深意,“大家都是京中子弟,平日诗会茶会总有打照面的时候。像他那样惨到被自己兄弟当小厮使唤的,任谁都会多留意两眼。” 不过既然萧怀瑾交代过他要好好招待莫璟之,他自然不会吝啬,故意挑起话题说:“当时入宫人选定下来,他还因此出了次风头呢。” 对方果然被吸引,“此话怎讲?” 赵佚答道:“您也知道,进宫这事听起来是来享荣华富贵的,可是能在外面无拘无束花天酒地,哪个大家子弟会愿意一辈子呆在这规矩森严的后宫?” 他不紧不慢地布局,吃下对面棋子,逼迫白子不得不按他预设好的路走,“但对章昭仪来说就不一样了。他在家受尽欺辱,入了宫好歹还能做主子,别说那些瞧不起他的人了,就算是他父亲,见了面也得跪下磕头,可不是走了大运。” 冲莫璟之扬了扬眉头,赵佚脸上揣着滑腻的浅笑,“所以宫外有人传言,是他自己自告奋勇要入宫的,章大人舍不得其他儿子,就顺水推波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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