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一个德字,与他不甚相配。”萧怀瑾翻阅手中字集思索着说。 为了方便查案,陆澄的尸首经过防腐处理,依旧停放在宫中,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暂定十日期满后就要办理葬礼并迁去皇陵。 他这次是无辜被人谋害,论理萧怀瑾应当追封他一番,封其为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陆澄的为人,与“德”之一字实在也没什么关系。 与她一同商议的莫璟之提议道:“四妃除了贵妃,便只有德妃之位还空缺着。越级追封为贵妃也不合适,不如陛下再取一个封字并用。” 萧怀瑾也是一样的想法,她反反复复将字集翻了个遍,指出一个字给他看,“嘉者,美也。陆昭仪容姿昳丽,取嘉字最好,就追封为嘉德妃吧。” 莫璟之并不在乎陆澄的封号,她觉得合适,他当然不会有意见。 做完决定吩咐下去的萧怀瑾端起他亲自为她斟的香茗,“刑部和大理寺近来在宫中查案,可有为难与你?” 看着她饮下一口新茶,面露满意神色,他的心情也跟着高扬了些。——历经几个月的学习,如今他的茶艺不说精通,熟练总是有的。 他微笑着答:“几位大人不过问些寻常问题,并没有久留。” 萧怀瑾心想也是,孟子坤目前肯定是把九成的注意力都放在昭阳宫和江渚风身上,对其他宫不会放太多精力。 她指腹贴着杯壁感受热茶的温度,轻嗅着淡淡茶香,突然好奇问他:“你觉得孟大人在期限之内能查的出真相吗?。” 莫璟之果断道:“机会渺茫。” 萧怀瑾听了无奈苦笑几声,因为她也是一样的想法。 若是现代社会,指纹、监控、基因技术,犯人只要留下一点儿痕迹就能被检测出来,即便如此依旧有那么多数年未解悬案。 在这里,只会更加难。 说起陆澄一案,莫璟之心里那块还未抹平的疙瘩就又冒了出来。她几日前告诉他她怀疑赵家,不仅没有告诉他原因,也不像是有对赵家进行针对调查的措施,这越来越让他摸不清她对赵家和对赵佚的态度。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陛下为何觉得此案是赵家所为?” 萧怀瑾抬眼看他,浅浅笑起来,却只是以问作答:“你觉得会是谁做的?谁有能力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无视三家博弈的威胁,无声无息的下毒?” 莫璟之干脆回击过去,“您与贤妃究竟是何关系?” 对方也不肯示弱:“你觉得朕与你又算是什么关系?” 他喉头一堵,半晌又憋出一句:“陛下对他很熟悉吗?” 萧怀瑾撑起一只手托住下巴,歪着头看他,他近来对她个人的关心似乎有些过多了,是她的纵容给了他底气,还是另有旁人的授意? 她盖下眼帘,又吞下一口茶,隔着自杯中升起的薄薄水汽,轻飘飘对他说:“朕唯一熟悉的只有朕自己。” 秋日阳光滤过琉璃花窗落在她身上,映照着衣上的金银绣龙纹熠熠生辉,她静谧地垂着眼,那栩栩如生的龙便如盘踞栖息在她身畔和脚边,安宁而庄严。 莫璟之怔然望着,明明她就在自己眼前,可他不知为何油然而生一种缥缈感,让他原本万千心绪,到了嘴边,全都化作了无言。 还是萧怀瑾把他出走了的魂儿给拉了回来,“朕觉得你应该知道我为何会告诉你,朕怀疑赵家。” 他回过神,不再看她,“陛下是想借用臣去帮您查?” 她支颐的手在颊边轻点着,语气闲适,“是有这个目的。” “陛下是在利用臣吗?”话虽如此,听着却没有多少抱怨不满的意味。 “不错。”她倒是没有一丝心虚,甚至连最简单伪装都不愿,“说得再清楚一些,朕就是想要你能借助莫家的力量,抓住赵家的马脚,最好赵莫两家因此斗得不可开交,朕坐收渔翁之利。” 他不解这种攸关利弊的事她会毫不隐瞒:“陛下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臣?” 为什么这么坦诚,而不是用谎言欺骗他? 萧怀瑾笑他想得太多,“朕不说,你就猜不到了吗?就像朕不让你去查,你就真的会不查了吗?” 莫璟之哑然,事实上他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增加和赵佚的往来。 “陆澄之死已经是世家斗争的结果,不管朕插不插手,江赵莫三家打起来都是必然的事。你家、他家,一个个为了朕的皇位,算盘打得叮当响,朕自然也要为自己打算。” 她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反正大家都知道彼此间各怀鬼胎,斗来斗去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朕也一样,何必多此一举装得无辜清高。” “你之所以会进宫,不也正是围绕着皇权的斗争所至吗?”说着这样直白到残酷的话,萧怀瑾脸上却始终含着柔和乃至可以说是安抚一般的笑。 “你的志向不在于此吧。” 不知是否是他的一厢情愿,她的声音落在他耳中,隐隐带着些怜惜。 半年来,他已习惯在宫中生活,习惯与她相处,但他清楚,当初被迫入宫的不甘与怨怼,被迫失去自由的压抑与愤恨,并非消失不见,只是被他压下了。 他只是明白了自己不该将自己的痛苦怪在她身上,她同样是个可怜人,更是一个他应该去尊敬的人。 然而他在心底,终究是不愿做一个被束缚在高墙之内,依附于他人,被别人摆布人生的笼中鸟。因此他乐于与她探讨治国之道,乐于去了解以他现在的身份本不该插手的政事。 而他想,她应该是能够理解他的,所以从未对他有过一句责怪。在这一点上,他是感谢她的。 事实也证明,萧怀瑾确实也懂得他想要什么,“你向来对前朝政事感兴趣,朕确实是想利用你帮朕查出真相。相应的,朕也会给你这个机会,甚至帮助你,去参与这些你本游离在外的,所谓‘政局’。” 与其说是利用,不如说是等价交换的合作。 莫璟之压住嘴边的笑意,衷心道:“谢谢您。” 萧怀瑾也笑,弯起的笑眼中噙着期待与好奇。 “就看看你能查到何种地步吧。” 看看隐藏在他背后的力量究竟会作何行动。 话说完了,她也该走了。 “时候不早了,朕还得去一趟昭阳宫,就不在你这儿多留了。” 莫璟之虽觉得可惜,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同她一道起身,“臣送您出去。” 萧怀瑾没有拒绝,只与他道别时多扫了一眼跟在他后侧的松琴。 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的一个人。 ———————————— 相较未央宫的风和日丽,昭阳宫就是愁云惨淡了。 “陛下,臣是冤枉的!”一见她来,在刑部和大理寺官员手下受尽苦头的江渚风立刻上前,为自己辩道:“那群狗官一个个认定了臣是凶手,这是存心陷害臣哪陛下!” “陛下千万别相信那群人的鬼话!”他口不择言忿忿痛斥,“一定要为臣做主,重重责罚这群连真凶都捉不到,只会冤枉人的无能饭桶!” 萧怀瑾竟一时插不进话,他还觉得不够,如果不是望川费了大劲终于把他劝住,他简直还能接着臭骂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一刻钟。 她被他吵得头疼,“眼下的情况,你的嫌疑最大,孟大人调查你是合情合理,朕也是允了的。” 江渚风这下彻底萎靡了,恹恹垂着头,想要自证吧又拿不出什么证据,只能委屈重复说着要她信他是无辜的。 “朕是相信不是你所为。”萧怀瑾皱着眉叹息说。 江渚风瞬间重振了希望,可她下一句话又叫他蔫了回去。 “但你现在再怎么闹都无济于事。”她抽出被他攥在手里的袖子,甩下他自己坐到罗汉榻上,“还不如听话配合些,朕也不会眼睁睁看你被人构陷,做了替罪羔羊。” 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聪明人,靠自己必定没办法洗脱冤屈,现在得了她的承诺,江渚风乖得不行,坐都不敢坐,像个鹌鹑似的站在座位前听她训话。 她瞪了他一眼责道:“而且你应该知道孟大人为什么会怀疑你,靠着江家的地位仗势欺人,得罪了别人,如今吃得这亏也是你自己做下的恶果,你还有脸骂别人?” 虽然过去知晓这小子性子顽劣,不过他不闯出什么大祸她也懒得理他,但得知了他和陆澄的恩怨后她对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江焘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尽会惹麻烦的蠢材孙子! 江渚风一点儿也不敢反驳,小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附和,只要她能保护他别被刑部的人给强行逮了去顶罪,别说骂了,就是打他一顿他也乐意。 萧怀瑾来昭阳宫也不是找他吵架的,训了他几句就让他坐了。 她突然没头没尾的问:“对了,朕记得重阳那日是你的生辰。” 如今,却变成了陆澄的忌日。 江渚风点点头,这些天因为被当做毒害陆澄真凶而焦头烂额,自己都忘了这回儿事,没想到她居然会记得。 她继续问:“你生辰那日,送生辰礼来的宫人可有印象?” 他还没想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就听见她说:“真正的幕后黑手极有可能就是想让你来背这个黑锅,陆澄遇害后各宫戒严,若有人想要栽赃你,趁送生辰礼掺些东西进来是最好的机会。” 江渚风顿时如坠冰窟,冷汗直冒,脸皱的要哭一样,“……可,可是刑部孟大人上次来臣宫里,已经提走了不少东西回去查。” 好在望川够机灵,“陛下放心,那日送来的东西虽奴没来得及一一细查,但都已经记录在册,倘若当真是那些东西里出了问题,不一定就能怪到咱们昭阳宫头上。” “好,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来问话,你应该知道怎么回答合适。”终于有个让萧怀瑾欣慰的人,她转过头去嘱告江渚风,“你记得听望川的话。” 江渚风点头如捣蒜,他以前再怎么嚣张跋扈,到了事关生死的时候,谁能救他,那谁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他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傻而自知,好歹不会自以为是拖她的后腿。 萧怀瑾听够了他赌咒发誓向她保证自己的可信,摆摆手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 “朕今日过来,是有话要问望川。”来看他也就是顺道。 她重阳前让江焘告知裴菀青过节当天备一些膳食送进宫,就是在暗示对方若有消息可以趁此时机送进来。 云兮楼送进宫来的菜品需经重重审查,一路在赵长文和莫归鸿等人的监视下,当然不会有问题。 但裴菀青专程送到江焘手上的,他们就算想查,也查不了了。 若非前段时间政务繁忙,加之出了陆澄一事,她早该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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