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萧怀瑾贪图顾春生美色,要强纳他入宫,然而被对方坚贞不屈、以死相逼的做法吓退,只能悻悻作罢的传言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她还是在早朝上知道的,御史大夫张承礼吹胡子瞪眼,逮着她一顿痛批。 顾春生的动作和御史大夫的消息还真够快,看来大家还是都一样中意皇家秘闻。萧怀瑾一边无聊地听他细数自己的罪状,一边想到。 总算等到张承礼喘口气的间隙,萧怀瑾一副死不悔改的态度驳他道:“他昨日在琼林宴上受了欺辱,朕怜他凄苦,邀他入宫有何不可?朕又没有逼他。” “陛下当真想要宠幸他?”张承礼大惊失色,他还以为她只是小姑娘玩闹。 “是又如何?” “陛下万万不可呀!”御史大夫痛心疾首,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倒,膝盖叩击地面的声音听得萧怀瑾都替他担心。 “那顾春生可是新科进士,您强纳他入宫算什么话呀,这不是寒天下读书人的心嘛!况且以他顾春生的家世身份,也是没有资格入宫的,陛下此举实在是不合礼数!” 瞧着他一副愤愤然好像恨不得以死明志的样子,萧怀瑾只觉无趣地叹息一声。 “不是你们催朕孕育皇嗣的吗?” 尽管三大家没有再直接催生逼生,但可能是听了她不常去后宫的话,开始拐着弯的给她谏言。 她才成婚不足两个月,就已经整日听一众大臣各种旁敲侧击,在她耳边反复说什么“早日诞下皇嗣”、“绵延国祚”的话。这群人好事不干,一双双眼全放在她肚子上了。 赵长文一双鹰目抬起微瞪着她,“后宫之中,皇后与诸妃的家世、品貌、才德皆在顾春生之上,陛下总不会是想要舍近求远吧?” “赵相莫急。”怎么,以为她要对当初的约定反悔吗? 萧怀瑾笑说:“后宫的佳丽确实个个都是大家子弟,秀外慧中,朕对他们喜爱得不得了。只是他们心性都高,反倒让朕不敢专宠哪一个,免得他们拈酸吃醋闹起来,朕舍不得也吃不消呀。” 她编出一堆酸话,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所以朕想,有个家世一般的也好,一来他没有倚仗,朕多宠他几分也不会影响其他人的地位;二来没有外戚担忧,等到诞下皇嗣,若他不懂事,直接去父留子也没有顾虑,还可免去后宫争斗,岂不是两全其美?” 是的,顾春生和她一样,是独立于三家之外的中立方,按理说是不会对他们间的交易造成影响的,三家若是不放心,除掉他也是轻而易举。即便他能和萧怀瑾生下孩子,那孩子也不属于任何一家,而且还比萧怀瑾更好控制。 看上去对江赵莫任何一方都没有坏处。 但这个提议由她这个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的命和皇位的人说出来,哪里都透露着怪异。 事出反常必有妖,江赵莫三人难得默契地达成一致,对萧怀瑾进行毫不留情地抨击。 “陛下三思,那顾春生到底也是个进士,陛下怎能把他的性命看得如草芥一样!” “陛下与何人生下皇储实在关系重大,若当真要选新人,自有臣等为陛下操办选秀,顾春生此人何德何能。” “虽说皇储为重,但眼下国本未定,陛下日日操劳,劳神忧思,便是要孕育皇嗣也该先让御医们好生调理一番龙体再做打算。” 还真是同仇敌忾。萧怀瑾在心中嗤笑,不过她早知他们不会顺着她的意思。就算来日这三家要往宫里塞新人,那也必然是他们亲手选拔,能确保为他们所控的。她擅自挑出的人,他们不可能答应。 萧怀瑾状似无奈惋惜地勉强答应了臣子们的劝阻,临了还好生交代要善待顾春生,为他在琼林宴上遭遇的不公做主,算弥补她对他的唐突。 众臣自然没有不应。 因为此举,她荒淫昏庸的纨绔皇帝名号恐怕就彻底打出去、坐实了。 至于顾春生则像块石头丢进湖面,在朝堂上短暂地砸出个水花,便消逝不见,无人在意。 朝后萧怀瑾又收到了赵佚的邀请。 很是直白的邀约,直接请她去清凉殿留宿。这人自从被她钓上钩,就跟转了性似的,如果不是清楚他一心想着出宫,萧怀瑾真要以为他想要自己的宠幸了。 今日政务不算多,她索性就提早去了清凉殿。 叫她意外的是,殿中除了赵佚,江渚风和章云霁居然也在。 三人也没料到她的突然到访,急忙出来行礼,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刹那变得僵硬。 本也快到晚膳时间,其他二人知道她是来与赵佚一同用膳的,简单寒暄几句就告辞。 “你这宫里倒热闹。”萧怀瑾看着赵佚给自己盛汤,淡淡道。 “臣是陛下的妃子,自然要与后宫众人打好关系。”他手上动作慢下来,“不过章昭仪却是自己过来的。” 萧怀瑾目光在他递过来的汤碗上停了片刻,伸手接过。 “陛下在想什么?” “……在想这么久了,朕还没去看过章昭仪。”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用过饭,洗过漱,终于到了该就寝的时候。 待屏退了众人,萧怀瑾已经先一步爬上了床,赵佚突然开口:“臣听说陛下昨日欲纳一位进士入宫。” “你消息还挺灵通。”她枕着胳膊看他,“赵相知道你有如此能耐吗?” “不巧,正是家父亲自托人告知臣的。”他坐在床边,替萧怀瑾轻轻掖上被子,“臣身边的鸣竹,陛下也见过了,是家父特意为臣准备的‘帮手’。” 萧怀瑾对此人没什么印象,很低调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 赵佚说:“他想让臣帮他做事,总不能蒙着臣的眼睛。足不出户却可知天下事,臣才好替他分忧呀。” 萧怀瑾忍不住笑了。 那鸣竹大约是赵长文用来监视他与宫中情况的一只眼,也是为了方便向他传达要求,结果被他反过来利用。 “看来你是真的厌恨赵相。”背叛得彻彻底底,不留一丝情面。 赵佚冷嗤,“臣与他本来也没有多少父子情分。当初他要臣入宫,打的主意是一来可从后宫着手打压江家、莫家,二来臣与陛下是故知,也便于争夺宠爱,好早日诞下皇子。他许诺赵家会保臣的孩子为未来的新帝,而臣就会是太后。” 他眸中闪过久违的傲气,一双眼中写满了不屑一顾。 “可臣的孩子做不做皇帝与臣有何干系?臣要的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太后这位子,臣可不稀罕。” 这样放肆的话,他在她面前说得毫无顾忌,萧怀瑾也不生气,反而调侃他道: “这么说,你倒是信得过朕。” “臣只是相信自己。”赵佚身着月色睡袍斜靠着,却难掩身上锋芒,“臣不是妄自菲薄之辈,这宫中还有人比臣更有本事的人吗?臣于陛下无疑是匹良驹,而臣也相信陛下是慧眼识珠的伯乐。” 他垂下眼睑,对上她的视线,“陛下需要臣。” 他确实也没说错。 萧怀瑾再一次感慨,“赵相怎么就舍得把你送进宫来,留下个憨傻的赵暄。” “赵暄确实不成器,如果他不是嫡长子,如果没有他母家那边牵制,父亲巴不得把他送进来。” 他哂道:“父亲真正想要培养的,是赵翎。” 赵暄的生母很早便去世,如今的赵夫人是继弦,也是赵三公子赵翎的生母。 这位三公子今年也才十四岁,无论是在齐州,还是入京后,她都只知有其人,旁的是半点没有听闻。 萧怀瑾正欲问下去,赵佚就已先一步露出讥诮的不屑讪笑。 “赵翎天资不错,但年纪尚小,就算要入仕,也还得再等几年,眼下,还成不了气候,陛下不必担心。” 萧怀瑾若有所思地透过纱幔盯着拔步床上的精细雕花。 “话又说回来,陛下很赏识那位顾公子?您应该知道,臣父亲他们必不可能同意让他入宫的。”他戏谑问。 “此子头脑还算灵活。” 一个出身贫寒的少年敢在琼林宴上设计引得她的注意,这份胆识与心思就值得肯定。若非他拒绝了她的提议,她还真的可以以爱宠的名义想办法把他留在身边,作为自己的人培养。 赵佚揶揄的点点头,“看来是他不知好歹。陛下还真是慈悲,肯保他一条命。就是可惜了陛下,为了美人臭名昭著了。” 萧怀瑾欲让他进宫的消息,只可能是顾春生自己放出去的。 现下他明面上是她看上的人,她还下令要善待他,那些本来要找他麻烦的人就不敢易动他了。再者这件事让顾春生至少也是闻名京城,他要是遭遇了什么不测,那民间一定会对她和世家猜忌纷纷。 他这条命姑且算暂时保住了。 至于往后如何那也不是萧怀瑾能管得了的。 她淡然阖上眼,轻巧道:“不好吗?声名狼藉未必就不是一种锋芒毕露,总好过无人知晓。” 毕竟她答应了江赵莫三人,要做一个纨绔皇帝。她名声差一点,他们才安心,做起事来,才不会束手束脚。 赵佚只是笑笑,床幔外摇曳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投在萧怀瑾身上,摇摇晃晃的。 他盯着那影子,渐渐放正经了语气说:“说起来,臣今日特意请陛下来,是想要提醒陛下。” 萧怀瑾睁开眼睛看他。 “此次进士中,应该有一位是江南薛家子弟。” “不错。” “臣过去有一段江南游学的经历,对薛家还算有些了解。” 萧怀瑾略微支起头来听他说。 “薛家是江南首富,最初做的是米面粮油生意,江南街市上的米铺、粮铺有大半都是薛家的,不仅存粮多,价格也比其他商铺的要低不少,其他粮铺根本不是对手。” 萧怀瑾皱眉打断他,“可是贩卖粮食需要官府许可,薛家上哪来的这么多粮食?又怎么能轻易左右粮价?” 民以食为天,除非灾荒饥年,官府都会严格控制商户间粮食的价格,并尽可能购入公粮,以维持足够存粮、粮价稳定,怎么可能让他一家垄断整个江南的粮食买卖? 赵佚答:“臣也觉得怪异,所以稍加调查了一番,发现薛家之所以有如此多的粮食,是因为其在江南有数万顷良田,且大多是五年前购置的。” “五年前?”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萧怀瑾蓦地坐起来,神色凛然地瞪住他,“薛家以买代赈?” 他轻叹颔首,“薛家发的是难民财。” 五年前,先帝登基不久,江南大旱。 彼时大齐初立,内外纷扰,先帝忙得焦头烂额,只拨了赈款和赈灾大臣去处理此事,好在灾事持续时间不长,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可若按赵佚的说法,薛家在当时可是钻了大空子! 旱时粮食千金难求,百姓为了有钱买粮把土地卖了不是罕事,农民自愿卖出,律法也管不着。 但这是实打实的土地兼并啊! 田地于农民而言何其重要,那是支撑着一家人吃穿用度的经济来源。 而薛家以低价购入大片土地,待灾情一过,百姓没了自己的田,就只能做佃农,从地主那里一年挣的一点粮食连自己都未必能养活,和奴隶有何分别! 把控着大片良田的薛家则成了土皇帝,想怎么压榨农户便怎么压榨。转头他就可以凭借价格优势打压其他粮商,不仅占据了江南粮市半壁江山,还能伪装成善良大方的仁义商人。 想必当地州府对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怀瑾咬牙咽下怒气,一拳狠狠砸在被衾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此外,据臣所知,薛家与莫家关系不一般,此次那位薛公子不仅拜在莫太师门下,更是举家入京。”赵佚观察着她的反应补充道:“陛下千万多留个心眼。” 萧怀瑾静默了好一会儿,深深吐出一口郁郁浊气,不过须臾的功夫,她就觉得实在疲惫,再一次感受到这局面真是个好大一个烂摊子。 “多谢。”她轻声道。 赵佚微微垂首算作回应。 两人就这么无声静坐着,夜色更深,床外的蜡烛灯芯发出细微的爆裂声,火光闪闪跃动了一瞬。 萧怀瑾又是一句低叹,慢慢躺回了床上。 “睡吧。”她说。 赵佚手抚着绣凤纹的锦被,暗暗觑看了一会儿已经闭起眼睛准备入睡的萧怀瑾,才轻轻掀起一角,极为规矩地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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